向西翻過桃花嶺,行經幽蘭村與鏡湖居,五日後,我來到一條寬闊而清澈的河流邊。

原本可以凝了靈力飛過河去,但我卻提起了裙裾,慢慢趟進水中。

暮春的河水依然有些涼,拂過肌膚時,卻是一種真實的擁抱。

緩緩渡了河,前面不遠處的藍天下,躺著一個幽靜的小鎮。

長久以來,夙夜趕路,偶爾疲倦時,便化出原身,在山岩洞穴或樹木枝椏中躺上一會兒。但此際,看到小鎮上嫋嫋升起的暮煙,突然沒來由地覺得一陣疲倦,想要去鎮子上找個客棧,像普通人一樣歇宿一晚。

然而我沒有錢。

儘管我做過很多可以賺錢的事,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我並沒有賺到錢。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覺得自己並不需要錢。

當一個人不需要錢時,那些東西帶起來像是一種累贅。

而當我想要像一個人一樣生活時,便突然發覺了錢的必不可少。

我決定到小鎮上看看能不能賺些錢。

我的運氣很不錯,當我向小鎮上第一個遇到的人詢問賺錢的方法時,他便熱情洋溢地告訴了我。

他說:“姑娘,在我們這鄰水鎮上啊,你問我算是問對了。看到河那邊高得看不見頂的摩天崖了嗎?在摩天崖的絕壁之間,有一種紅色的草,叫做斷腸草。神嫗她老人家正在以百金之價收購這種草。目前,為了得到這種草,已經有五個青壯年男子摔下懸崖去了——當然,要是你不想去,也有別的法子賺到錢……”

“多謝。”未等那人說完,我已凝聚靈力向摩天崖飛去。

“哇……”身後傳來那人不知是驚歎還是驚嚇的聲音。

不消片刻,我已到得摩天崖上。但見青色的雲霧之間,數株殷紅的斷腸草宛若新鮮的血色,望去觸目驚心。

我伸手拔下幾株斷腸草,返身飛回鄰水鎮,向人打聽神嫗的居處。

在鎮子東北郊的一片疏林裡,我找到了神嫗的家。

當我敲開那扇古舊得已辨不出顏色的大門時,我看到了一個很老的老人——聽人說,還沒有這座鎮子的時候,她便住在這裡。

鎮子上的人死了一代又一代,她卻一如既往地活著。

但是沒有人羨慕她的長生不死,反而因為她,這個鎮子上的人都不再懼怕死亡。

因為她老得實在太難看,太狼狽。

她臉上的皺紋,已不知被歲月疊了幾重。她的背,佝僂得像揹著一個大大的包袱。她的眼神,空洞,黑暗,像一口乾枯了數百年的井。

老成這般模樣,真不如死了算了。

但是她卻奇怪地擁有著不死的生命。

這是個謎——是個解不開的謎。有人問她,她只是搖頭,或者裝作聽不見。

她不願提起她的過往,是否因為那是一個不堪回首的故事?

但是我對她的故事不感興趣,我只對她的錢感興趣。

當我把斷腸草擎在她面前時,她眼中射出狂喜的光,伸手來抓我手中的斷腸草。

我將草背在身後,說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可好?”

她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來,邊笑邊回身自室內取了一支精緻絕倫的珠釵,傲然遞於我道:“這支珠釵,價值何止百金。你到鎮上當鋪裡去,叫掌櫃給你百金便是。”

我並不懂得珠寶首飾鑑賞之道,但見那珠釵光華熠熠,玲瓏可愛,亦知其價值不菲。

我一手接過珠釵,一手將斷腸草交於神嫗,道聲“謝了”,轉身向鎮上走去。

甫一進入鎮子,尚未尋得當鋪所在,便被一對青年男女攔下。

男子長得肥碩醜陋,女子面貌卻甚是美麗妖冶。

天氣還不到大熱的時候,那男子卻故作風雅地搖著一柄摺扇道:“姑娘,把你手中的珠釵賣給我吧?價錢隨你開。”

我看了男子一眼,甚無好感,便隨口道:“二百兩,黃金。”

“不貴,不貴。”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從袖子裡摸出二十錠黃金遞給我道:“姑娘點點,一錠十兩,一文不少。”

我接過黃金,將珠釵扔於男子,道:“給你——”

那男子接了珠釵,顛顛地奉於妖冶的女子。妖冶女子嫵媚一笑,閉了眼睛嬌聲道:“你為我戴上。”

男子一邊為女子插上珠釵,一邊卻拿了眼睛偷偷瞄我。待那女子睜開眼睛,正看見男子的目光盯在我的臉上。

女子忽然拔下了頭上珠釵,向地上一扔,怒踏了幾腳道:“什麼狗屁珠釵,以為我會稀罕麼?你留著送給別人吧!”說罷,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加快步子揚長而去。

男子急了,顧不得撿地上珠釵,紫漲著臉跟了上去。

我看了看那朵被扔在地上的珠釵,已是被女子踏得變了形狀,但好在並未斷裂。

我俯身撿起珠釵,彈去上面灰塵,心中暗道:“早知這女子如此不懂珍惜,便不賣給他們也罷。如今這珠釵遭此厄運,倒不如拿去物歸原主的好。”

想罷,依舊來到神嫗家,再次敲響了那扇分辨不出顏色的古舊大門。

今次這大門卻開得極不利索,敲了半天無人應答,但院中明明似有人聲。那人聲似在哭泣,哭泣聲未止,院中人又輕輕哼起了一支歌。

隱約聽得歌中唱道:

總以為有漫長的時光可以陪你歡唱,

總以為有無盡的歲月可以陪你流浪,

總以為可以牽你的手細細看遍人間繁華模樣,

總以為我們的愛可以無懼塵世的雨雪風霜。

怎知乍然間天地浩劫日月暗無光,

萬千柔情回首恍若夢一場。

四望蒼茫,我看不清你離去的方向,

伸出雙手,我抓不住你的承諾和希望。

誰憐我蒼老的容顏無盡的痛傷?

誰憐我不滅的生命永恆的惆悵?

天地蒼茫,我看不清你離去的方向。

盼不到你,盼不到長眠,盼不到希望。

生路漫漫,黑夜無盡綿長。

青春如花散場,千年歲月淒涼。

捱不過孤單,閉上眼難入夢鄉。

你在何方——

情願一杯毒酒一劍穿腸,

結束所有痛、所有傷、所有希望……

歌聲淒涼徹骨,聽得人迴腸百結。

聽到那句“萬千柔情回首恍若夢一場”時,我的眼前不由浮起久已忘卻的天翊的笑。

聽到那句“四望蒼茫,我看不清你離去的方向”時,我的心中不由浮現出師父的身影。

聽到那句“盼不到你,盼不到長眠,盼不到希望”時,我幾乎愴然淚下。

待聽到那句“情願一杯毒酒一劍穿腸”時,我心中一跳,再也聽不下去,騰身躍入院中。只見那老得不能再老的神嫗,正舉起了一杯赤紅如血的酒,慢慢倒向自己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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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凝聚靈光,輕輕一道銀芒打在酒杯上,酒杯自神嫗手中脫手而飛,杯中酒灑了一地。

地上騰起一片火焰,良久方漸漸熄去。

神嫗瞪著我,怔了一會兒之後,渾濁的眼中忽然射出不共戴天的仇恨,厲聲道:“你還我酒來——”

話聲未了,神嫗失去理智一般向我撲來,嶙峋的雙手掐住我的脖子,嘶聲道:“你還我的酒——”

我看著近乎瘋狂的神嫗,淡淡道:“你就這麼想死嗎?要死很容易,我的劍可以成全你。”

“你的劍?哈哈!”神嫗慘笑道:“如果普通的刀劍可以結束我的生命,我又何必苦心孤詣配製這世間最毒的毒酒?”

我抿緊了唇,伸手掣出落星劍,劍上凝聚靈力,輕輕一揮,劍尖劃破了神嫗手臂上的肌膚。

神嫗一怔,看著自己流血的傷口,不可置信地道:“你的劍居然可以傷我?”

我收起落星劍,淡然道:“那有什麼值得奇怪?”

神嫗忽然放開了我,“撲通”一聲跪在我的面前,歇斯底里地道:“你殺了我!你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浪跡天涯多少年,見過無數人求我救救他們,卻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要我殺了她。

生命,對於她,竟然早已成為了一種無法忍耐的折磨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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