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幻化人形之後,我開始修習法術。

當我站在繇山之巔,素手輕揮間,一片片草木化為飛灰時,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力量的意義。

我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是一種強者的感覺。

師父說神力強大的神祇可以在揮手之間令下界千里焦土,我原本並不在意,以為那是一種遙遠的傳說。可此時,我卻突然對那偉大的神力充滿了敬畏和嚮往。

力量——原來是如此迷人的一種東西。擁有了強大的力量,這世間還有什麼能令我畏懼?

在將近二百年的時間裡,我被力量的威力所誘惑,醉心於武功的精妙和法術的精微。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間,感受著自身一天天的變化,我幾乎忘記了寂寞,忘記了離別的痛和思念的傷。

我拼命練功,希望自己可以早日強大到去完成師父交託的使命,去尋回媚雅,去……到積羽城尋找天翊。

二百年後,我的修真已突破和合、元嬰之境,然於空冥之境上卻始終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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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年後,我已將劇毒蠱、鐵巖蠱、凌霜術、烈焰術、荊棘盾、飛花遁影運用自如,對移魂術、渡靈術、馴寵術、巨石陣、乾坤互移亦有所領悟,但對威力強大的千蟻陣和萬盅食天卻始終不得要領。

修行的阻礙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困擾,我在曼華洞中苦思冥想,無數個日升月落,仍是不得參悟。

師父曾說,當我體內封印解除之日,就會成為這世間最強大的人。我無從懷疑師父的話,可為什麼日日夜夜的苦修卻彷彿全無進益?是什麼限制了我的修為?我該去尋找嘯風師兄請他指點嗎?

這天,我走到師父的封印前,張開手掌,用盡全力向封印擊落,封印宛如水波般輕輕晃動,卻是半絲缺口也不曾露出。

師父在極度虛弱之時,以殘餘神力施出的封印,卻是盡我七百年修為不能撼之分毫。遙想萬劫之前,師父神力正盛之日,該是何等威風!

自然,我也可以直接走出去,以我今日的武功法術,比之媚雅當年不知強過多少,我相信世間大多數怨靈已不會再成為我的威脅。

可是,想起赤楓林裡那個快愈閃電的黑影,想起那雙捉住媚雅的手,想起那柄刺透我胸的劍……我有把握戰勝那雙手那柄劍嗎?我知道我沒有。

再者,師父雖不肯用封印限制於我,我卻不願違抗了師父的命令。

師父說,作為神之後裔,需要有永不背叛的忠誠。我願意把這並不限制我的封印作為對自己忠誠的一個考驗,倘若我連這個命令都無法做到,又怎能在往後不可測的艱難險阻中,保持對師父永不動搖的忠誠和信仰?

三則,二百年前弱水河邊,我因被怨靈所化的媚雅誘惑,不小心走出師父的封印,差點丟掉性命。後來雖蒙天翊相救,卻使我對外面的世界始終存了一份戒心。我自己一死固不足惜,卻怎能叫師父永遠被放逐於神寂之地?

我默默看著那封印,它雖無法阻攔我,卻是我心底不可逾越的結界。

於是在法術修為無法再進的情況下,我開始日日修習破除封印之術。

年年月月,滴水穿石,我的力量卻始終擊不穿那層似有若無的封印之光。

師父曾說,小顏,世間一切自有定數,你只需盡力而為,不要去管結果如何。

我盡力什麼也不想,只是習慣性地完成每日的功課,繼續每日的修煉,做好每日該做的事。但是事實上,在勞而無功的努力面前,苦悶是難免的。

在修行的苦悶中,思念不知何時又悄悄侵蝕了我的心。我突然覺得無比寂寞,寂寞得深入骨髓!

晨風夕月裡,我多麼渴望與其他生命的交流與交接,但是除了清晨窗前的鳥語,夜半院中的蟲鳴,我再也感知不到其他生命的氣息。

在入骨的寂寞裡,我開始想念師父,想念師父淡然疏落的微笑,想念師父溫暖的大手在我額間留下的溫柔。

我想念媚雅,想念與媚雅共臥窗下的日日夜夜,想念與媚雅追逐嬉戲的無憂無慮。

我想念嘯風,想念在嘯風背上如風掣電的自在逍遙,想必對我們的關懷和寵愛。

我想念天翊,想念天翊如秋日陽光般的笑容,想念天翊那支救我於死神手中的、劃過藍色長空的金色箭翎……

回憶溫存柔軟,綿綿不絕,沉浸在回憶裡的心卻逐日荒涼。

我常常站在繇山之巔,看朝日慢慢染紅山原,看暮霞徐徐浸透河流,看遠遠近近的叢林一點點披上瑰麗的輕紗,看視野裡的一切隨著日月光影的轉移斑斕奇幻,似真似夢,我卻突然間淚流滿面……

世界如此美麗,我卻如此孤獨。

我寂寞,不安,彷徨,無助。

力量的吸引力衰退之後,武功與法術不再能打動我的心,一日日單調枯燥而毫無進益的修行令我厭倦。

我曾無數次在月下祈禱,只要師父、媚雅能夠回來,只要不放我一人如此寂寞地活著,我願仍做那只被封印了靈力、永不能化為人形的小狐狸。不去想外面的世界,不去想外面的繁華,只伴他們朝朝暮暮淡泊相依。

可是,又一個一百年過去,再一個一百年過去,我仍然沒有他們的訊息。

師父說世間聚散離合皆是緣,即使強大如神祇,對緣之一字亦不能有絲毫強求。

人世說是神意,諸神說是天命,其實都只是天地間無可奈何的規則罷了,我們在流光裡終究無能為力。

師父教我們隨緣放下,隨緣歡喜。我做不到歡喜,但我終於慢慢學會放下。思念依舊刻骨,卻不再觸動悲喜。

月明的夜晚,我在月下輕撫琴絃,曼舞長袖。明麗的月光為我披一襲柔曼的輕紗,自彈自舞間,心底一片空茫……

歲月風化了昨日的回憶,時光湮滅了無數的傷痛,弱水河邊,我照見自己的容顏空靜如千年的冰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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