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

阿夏已經接近他們當初離開的小鎮,去年空間站掉落的影響還沒完全平息,這一次災難遠比他們當初想象的更猛烈。

也是,第一次掉落的時候,才影響了幾個月而已,他們走出一千多裡就已經找到太陽,第二次無論是速度還是撞擊力度都不可同日而語。

小路上的痕跡已經被雜草遮蓋住大半,在沒有人住了之後,小鎮荒廢得更快了。

阿夏在山坡上看了看,那時做的陷阱已經被破壞,有個坑裡還有散落的白骨,不知道是什麼小動物留下的。

順著山坡往下走,何清清用來養傷的水坑早就乾涸,坑底的泥土裡摻雜著鱗片,原本碧綠色的魚鱗褪色之後有點老舊。

捏了一片上來看看,她用手一掰,便碎成兩半。

如果以後有人再來這裡,大概會非常納悶,這裡面究竟養過什麼,會有這麼多巨大的鱗片落在坑底。

阿夏想著,抬頭望向鎮子方向,那邊升起了一縷炊煙。

她恍惚一瞬,產生了些許錯覺,像是陸安和趙華還在那裡,帶著小錦鯉煮了一鍋魚,在等她回去直接開飯。

站起身往鎮子方向過去,鎮外的雜草很茂盛,掩蓋了他們曾經活動的痕跡,鎮子裡確實是有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兩個瘦骨嶙峋的男人,長相奇怪。

他們正圍著火爐,上面蓋了一塊鐵板,鐵板被燒得滾燙,上面煨著一些蟲子和螞蚱,還有草根。

旁邊房子裡傳出細微的動靜,有人在打掃房間。

“喂。”

“嗯?”

兩個男人吃了一驚,拿起刀警惕而又防備地看向路口,見到是個女人後稍稍松了口氣,卻依然防備。

那單薄的身影看起來沒什麼威脅,說出來的話也像是胡話。

“這裡……”阿夏左右望望破爛的樓房,語速頗慢,“這是我家。”

說是自己家好像有些牽強,他們去年已經拋棄了這個地方,去到了南方,這裡荒廢了。

可是阿夏還是覺得,這裡是自己家。

“你家?”他們對視了一眼,奇怪道:“可是我們來的時候沒有人,你想搶這個地方?”

聽見他們說話,旁邊屋子裡又走出來一個女人,同樣好奇地看著她。

阿夏眼神從他們身上掃過,忽然有些意興闌珊,搖搖頭扭身走了,“現在是你們家了,外面的田可以種,還有那邊山坡的陷阱修一下也能用。”

“……”

“……”

這女人好像腦子有點問題。

那邊三個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男人朝這邊走了一步,沒想到阿夏忽然轉身。

“我勸你不要那樣做。”阿夏笑著道,不過眼神是冷冰冰的,“我會把你的頭擰下來。”

“我?怎樣做?”

他心底一驚,遲疑了一下,又往前邁了一步,正要說話,然後阿夏就那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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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一男一女如墜冰窖,眼神滿是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短髮揹著柴刀的女人,她身上帶著巨大的壓迫感,刺骨的寒意直戳心靈。

阿夏平靜地掃過他們,目光中有些憐憫和同情。

“怎麼就是不聽呢……”

她低聲道,沒有理會剩下的一男一女,步伐平穩地出了鎮子,慢慢遠去。

末世裡的人很複雜,什麼事都可能有,現在回想起來,當初能遇到何清清,還有趙華,真的運氣很好。

那道身影離開很久後,兩個人才回過神,鐵板上的蟲子螞蚱已經燒成焦炭。

阿夏順著高速路繼續往北邊方向走,邋遢的衣服和滿是風霜的臉頰,柴刀背在身後,眼神堅毅。

當初他們就是從這裡進了鎮子,那時快要山窮水盡,強行和趙華換了小推車。

那個倒黴孩子,被她和陸安遇到了三次,可能這就是命吧。

天漸漸暗下來,一個孤獨的身影慢慢走在荒涼的高速路上,愈行愈遠。

這是一個人的旅程。

曾經不知道去往何處,現在她知道了,要回去,回那個最初的地方。

稀疏的星光掛上天空,隨著時間推移,夜幕完全降臨。

人在樓房裡的時候,看到的範圍很小,視角都被限制起來,但是在野外,能看到很大一片範圍,沒有任何遮擋,天地就顯得非常廣闊。

阿夏坐在空無一人的高速路上,抬著頭,目光深邃而悠遠,不知望到了何處。

那夜繁星漫天,星光穿過百萬年的光陰,靜靜灑落人間。

月光下,何清清仰在河邊,同樣看著燦爛的星河,魚尾輕輕擺動。

“南無阿夏菩薩。”

小錦鯉趴在窗戶邊上,望著天邊月亮,想念那個給她剝栗子的夏阿姨。

陸安也在陽臺,望著滿天星斗出神,他隱約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彷彿很遠,又彷彿就在耳邊。

回過頭,夏茴正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

“你聽到了嗎?”陸安忍不住問。

夏茴收回視線看向別處,頓了一下又望向他,“聽到什麼?”

“沒什麼。”

陸安搖了搖頭,重新望向天空,目光怔怔的,思緒不知道飄向何處。

他覺得,剛剛好像聽到阿夏的聲音了。

“我還記得你父親的筆記本上寫的。”

“寫的什麼?”

“十年生死兩茫茫。”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這是徐教授筆記本上寫的。

他們父女兩個啊……

家人,末世發生時,最重要的就是家人,所有人的結局都是死,唯有家人可以給一絲慰籍。

直到最終,徐教授也沒有找到阿夏的母親,沒有見到最後一面,那天早上阿夏母親收拾好了家裡,提起包準備出差,關上門的那一刻,就是永別。

在末世發生後的八年時間裡,他帶著阿夏堅強地活著,把阿夏照顧到成年,也隨之而去。

陸安回來客廳,把陽臺的門關好,“你父母一定很相愛吧?”

“還好。”

“徐教授……真想見他一面。”

雖然素不相識,但是對於這個在末世裡帶一個孩子生活八年的男人,陸安非常敬佩。

自己不用吃東西,不用補給,帶著已經有能力的阿夏走過一千多裡,都感覺到生活之艱難,八年,真的是個奇蹟。

好在一切都煙消雲散,他不用再經歷那八年時光。

“後來怎麼樣了呢?未來有沒有告訴你?”陸安又問道。

托馬斯布朗說:生命是一束純淨的火焰,我們依靠自己內心看不見的太陽而存在。

阿夏走到曾經居住的城市時,天氣已然變冷,她依然是那身單衣,卻沒有任何不適。

天空飄起了雪花,末世裡的冬天來得越來越早。

這裡已是一片廢墟。

城市沒有半點從前的模樣,那個天台也找不到蹤影。

高樓傾塌,到處是斷壁殘垣,空間站解體的碎片就在遠處,殘留著燒焦的氣味。

沒有被正正砸到,但是墜落的餘波也足以把這座城市完全摧毀。

阿夏站在遠處,靜靜地望著,她彷彿看見一個女孩被埋在廢墟下——如果當初沒有離開的話。

遠處空間站的殘骸還在冒煙,她閉了閉眼睛,過片刻朝前面走去,在一片廢墟裡找到一把大鎖。

這是她曾經掛在天台門上的。

她坐在旁邊的碎樑上輕吐口氣,寒霧剛剛飄起,就被風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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