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麟與隨行一道的官員侍立一側,目送初念登上前來迎接蕭榮的那架鳳輦。趙琚於前,在車馬隨從的開道擁護之下往城池方向而去。待這一行人馬粼粼而去後,他回頭,看了眼還跪伏在地的莊漢和附近聞訊趕來一道拜下去的莊民們,眼角餘光忽瞥見門裡頭有個城中貴婦裝扮的中年女子,面目輪廓與初念有幾分相似。問了聲近旁的鄒從龍,知道果然是司家的太太,想了下,便轉身往裡,徑直朝王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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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入了馬車。因蕭榮身份此刻不同一般,不敢與她平座,恭恭敬敬道了謝後,坐在了她腳邊的一個矮墩上。蕭榮示意她改坐到自己身側,見她執意推讓,一笑,便也不勉強。

馬車緩緩啟動,漸漸加快速度。初念看向蕭榮,見她目光落在車廂一邊的那幅紫竹簾上。似正透過細細竹條編出的簾隙看著車外道旁的曠野之地。不知怎的,忽然便想起了數年之前為順宗送殯那日的一幕。也是這樣的郊外曠野,她的車壞了,她下來,孤獨地站在曠野的路邊,神情漠然地看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從她面前接連駛過。

〈你了……”沉吟了下,道,“你這想法,他知道嗎?”

初念咬唇,低聲道:“我從前對他過的。但他就是不把我的話當回事。”

蕭榮腦海裡閃過那晚上徐若麟目光中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一股子拗勁,又看了眼此刻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神情裡彷彿帶了無奈委屈的初念。這下,連她也有些犯難了。

“可真是對磨人的冤家!”

她禁不住這樣嘆了一聲。見初念頭垂得更低。沉吟片刻,終於伸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肩,道:“你所想也不無道理。也罷,既如此,我也就不從中瞎摻和了。往後就看他自己的了。你起來吧。”

初念聽她意思,是不會再偏幫徐若麟了。心中雖猶似堵著石塊,卻也稍稍松了口氣,低聲道謝後,起身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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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目送自家女兒上了皇后鳳輦,直到儀仗車馬漸漸消失在莊前的那條黃泥道上,整個人還是沒緩過神。但心裡卻隱隱知道,必定是發生過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正要叫人套回馬車要跟著趕回城去問個清楚,忽然看見一個穿了金繡四爪龍紋樣職服的軒昂男子朝自己大步過來。

本朝文武官員,從一品到叢九品,各自有不同顏色和補子圖案的官服用以區分。但這種金繡四爪龍補子的職服,卻並非特定某個品級官員的指定穿戴,而是皇帝對臣子的一種例外恩賞,可穿作常服。

她此前沒見過徐若麟,自然不認得他。但從他服色,也知道他必定是這個昨日剛上位的新帝身邊的重要人物。見他朝自己過來了,因這一天意外過多,以為又有什麼事,便只望著等他開口。沒想到此人到了跟前,什麼也沒,先便作了個揖,面上帶笑,口中道:“這位可是司家的伯母?侄徐若麟。冒昧打擾,伯母有禮了。”

王氏一怔,這才醒悟過來。沒想到這人竟是徐家那個著名的反骨長子徐若麟。再上下打量了下他,見他恭恭敬敬一臉笑容,雖有些不解他何以竟會對自己這樣禮數周全,但心中忽然卻一動——自家女兒人雖已經回來了,那邊的廖氏對她著人送去的文書卻一直沒有迴音。這個徐若麟,他保的平王坐了江山,他這個功臣富貴榮華自然不在話下。從前雖被驅出了徐家,但歸宗是遲早的事,一旦回去了,在家族中的地位與從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他與那個嫡母廖氏,關係想必不怎麼樣。往後倘若能得他助力,或者,不敢奢望他的助力,只要他在接下來自己女兒歸宗的事上不隨廖氏一道作梗,憑廖氏如今僅剩的底氣,自己又有何懼?

王氏心念飛快轉過,立刻便有了主張。她是長輩不需回禮,態度卻也十分親和,立刻笑道:“原來是國公府的徐大爺!婦道人家眼拙,方才沒認出來,徐大爺勿要見怪。”

徐若麟忙道:“不敢。伯母叫我名字便可。”

王氏笑吟吟頭,讓出了道,請他入內稍坐。

徐若麟看見王氏,之所以過來見禮,倒也沒別的什麼意圖,想的只是和未來的岳母先混個臉熟。見她熱情,心裡那得自於她女兒的挫敗感一下便被沖淡了不少,有心也想再給她儘量留個好印象。道了謝後,便隨了王氏往裡而去。

徐若麟本就一表人才,今日穿了整齊職服,更顯氣宇軒昂。加上他欲討好王氏,彬彬有禮,言談不俗,坐下沒一會兒,便把王氏哄得喜笑顏開。讓了茶後,讚道:“從前沒見過你的面,光憑人言,還以為你真的如何。沒想到你竟是如此風采的一個人。果然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徐若麟見王氏看起來對自己似乎頗滿意,壓下心中的得意,謙虛了幾句。王氏笑著看他一眼,忽然嘆道:“賢侄,你從前一直在外,可能還不曉得家中之事。你二弟的媳婦兒,也就是我的女兒,不是在你家已經守了將近兩年嗎?這天下做親孃的,哪個不疼自己的兒女?我自然不忍看到我女兒年紀輕輕便孤苦到老,思前想後,這才一咬牙,寧可被人背後所指,也想讓我女兒歸宗,好圖謀下半輩子。不想你那嫡母卻從中作梗,非死死攔著不肯撒手。這不,如今我女兒人雖回了家,只我送去的文書,她連個信兒都不回!我打發人去催,反倒被她叫人打了出去。你這叫什麼事?咱們大楚可有那條王法出嫁死了丈夫的女子不能歸宗?可把我愁死了!”

這事,徐若麟自然也是知道的。心中早就有了計較。此時卻不好對王氏言明。因此只是道:“伯母拳拳之心,叫我甚是感動。伯母放心,令愛歸宗,合乎人情,能阻了一時,阻不了一世。只要伯母不放手,想來很快便會如願。”

王氏聽出來了,他雖沒幫自己,但這口氣,就是贊成的意思。心便放下了些,忍不住道:“託賢侄的福,但願一切順利。出來賢侄勿要笑,我女兒倘若能夠順利歸宗,往後再得一樁上善姻緣,下半輩子有依靠,我這個做娘的,便是折壽也願意啊!”

徐若麟聽她提及初念姻緣,看了眼,見她坐那裡面上帶笑,目光微微閃亮,似乎有所思量,憑了自己的敏銳,總覺著她似乎已經有所計劃了。想了下,便若無其事地問道:“伯母可是已有佳婿人選?”

大凡女人,遇到心中得意之事,十有□總希望能叫旁人也知曉。王氏也是如此。加上覺得面前這徐家長子頗投自己的緣,忍不住便壓低聲,道:“也不是外人。就是我王家兄長的兒子默鳳。那孩子我自看著長大,是個穩重之人。和我女兒也算一道長大的,知根知底的。倘若真能成事,那便真是我女兒三生修來的福分了。”

徐若麟心咯噔一跳。微微皺眉,極力搜刮腦中的印象,終於浮現出王鄂王御史家中那個三子王默鳳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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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前一貫所想的,便是如何讓初念回心轉意願意從了自己,卻從來沒有防備過她還有另嫁的打算,或者,是根本沒想到這麼快,她便已經有了適合的婚嫁物件。聽王氏的口氣,那個王家的表哥和初念很熟,不定比跟自己還熟。

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如今一個就要歸宗,一個還沒娶妻,上頭還有個極力想要撮合的王氏……

徐若麟心裡掠過一種原本自以為一切在握,此刻才發覺其實原來一直被矇在鼓裡的感覺。忽然身下如有針刺,有些坐不住了。

王氏完心中得意之事,卻見對面的徐若麟一語不發,笑意漸消,臉色微變。有些不解地問道:“賢侄,你怎麼了?”

徐若麟一下站起了身。面上又掛上了笑,道:“伯母,這實在是件好事,但願一切順利。我方才伴駕而來,此刻已經喝了伯母的茶,不敢再停,這就先告辭了。下回若得伯母的便,再上伯爵府拜望。”

王氏忙頭,跟著起身相送。到了門口,徐若麟朝她作揖告辭,接過隨從遞來的馬韁,翻身便上馬疾馳而去。

王氏目送他絕塵而去的背影,絲毫不知個中緣由。只獨自在原地細細想了下今日發生的一切,猶在夢中,笑嘆了下,急忙也叫人套好馬車,坐了上去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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