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枝隨風擺動著,後面是沒有一絲雲的灰藍色天空。

安易走過殯儀館的小廣場,一個中年女人痛哭著,懷裡抱著親人的遺像。

她被眾人攙扶著走過安易的身邊,而安易則像是沒有看到她一般繼續向前走去。

他將“骨灰寄存證”放在工作人員面前的小桌子上,工作人員抬頭看了看他。

寄存骨灰的架子被一層層地擺滿了不同的骨灰盒,如圖書館的書架、如城市中密集的視窗。

工作人員將安易帶到一個架子前,伸手指了指後,便離開了。

骨灰盒上有妻子的照片,安易不敢看,他看著窗外將骨灰盒從架子中捧出,用紅布包了起來。

陽光下,一把黑色的雨傘被撐起。

安易一手打傘一手抱著骨灰盒,來到寄存處外臨時祭拜的小隔間。

他將骨灰盒放在了臨時祭拜的臺子上,自己則席地坐在了牆邊。

安易長舒一口氣,臉上的神情也放鬆下來。

他從揹包中拿出那個保鮮盒,將其中的一個薑餅人放在了祭拜的地方,另一個則自己咬了一口。

“你好像從沒吃過這個吧?”安易自言自語道。

“這是什麼啊?”女友接過安易手上的東西問道。

“三角形的巧克力,我覺得挺有趣的,就買來送給你了。”安易說道。

“好,那我記住了,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女友說道。

“這不僅是一份禮物,書上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甜的東西會讓人高興,我送你的可是好的心情啊。”

這份記憶,像是收拾舊書架時,突然掉落下來的遺失許久的舊物。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妻子喜歡巧克力的原因,竟是因為自己,而自己又因這巧克力改變了命運。

安易無奈地搖了搖頭,將薑餅人整個塞進嘴裡“希望你也能喜歡這個...”他自言自語道。

隨後安易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他開啟那個雙肩包,將妻子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擺了進去。

他背起包,像是一個僅僅誤入這裡的行人一般,離開了這裡。

安易坐在一間便利店裡喝著一杯奶茶,他看著貨架上的貨物發呆,這是他妻子曾經最常來的便利店。

安易走在一條公園的小路,兩邊的草地已經枯萎發黃,這是他妻子曾經帶著瑞秋遊玩的地方。

安易坐在一間簡陋的小飯店中,吃著一碗炸醬麵,這是學生時代每天都要吃的東西。

安易將幾本書放在了書店的收銀臺上,環視了一圈那間狹小的書店,這是他們曾經打發時間常來的地方。

安易獨自坐在影院中,知道字幕緩緩走完,周圍再無一人,他才起身離開,這是他們曾經最喜歡的電影院。

安易走在一個破舊的院子裡,石磚縫隙裡長滿了雜草。

院子裡的樓房空無一人,每一扇窗戶的玻璃都已經破碎。

這是他們曾經認識彼此的地方,也是他們一起上學的地方。

晚上,安易來到一間高檔的西餐廳中,他點了一份牛排和意麵。

曾經他每次給妻子說要帶她來這裡,妻子都因為捨不得而拒絕了。

安易又走過一條夜市、一個車站、一張座椅和一棵老樹。

當他終於站在通向機場的地鐵口時,安易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城市。

當他出生在這座城市時,也許曾讓很多人高興。

如今他要離開,卻不會有人為他惋惜。

安易嘆了口氣,走進了地鐵站。下行的電梯緩緩地移動著,他只能低頭向下看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回到這裡,這裡有著太多的記憶,卻再也沒有屬於他的任何東西。

安易抱著他的雙肩包坐在候機大廳的金屬座椅上,飛機將在凌晨起飛,還有漫長的一夜等著他。

深夜,那零星走動的旅客,讓機場愈發顯得空蕩。

關閉的店鋪大門旁,本用來排號的座椅,躺著等待歸家的旅人。

候機大廳內越來越粘稠的空氣,讓安易打了一個哈欠。

巨大的玻璃窗外,飛機像是緩慢移動的巨人,必須要經過長久的蓄力才能飛上夜空。

安易抱起他的雙肩包,躺在了金屬的座椅上,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疲憊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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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再睜開眼的時候,朦朧間便聽到了嘈雜的人聲,旅客快速邁開的雙腿在他眼前交疊而過。

安易轉頭看向巨大的玻璃窗外,完全亮起的天空,讓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上面的時間,這個時候航班都已經降落在目的地許久了。

今天已經是星期六,晚上就將是平安夜,安易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趕在晚上前回去。

他想起了落夕鎮那鋪滿石板的街道;

想起了咖啡店裡交談的遊客;

想起了老奶奶送給他們的花生酥;

想起了瑞秋從學校裡跑出來的樣子;

想起了遲葉谷裡的作物和家畜;

想起了麵包店中那個他熟悉的座位。

想到這些,安易無法控制地微笑起來,他比任何時候都想回到那個世界中。

於是他買了一張去往另一個較遠城市的機票。

下飛機後需要轉乘高鐵往回跨過幾個城市,然後才能乘上去往落夕鎮的最後一班火車。

整體時間算下來,他大概能在七點鐘前,回到落夕鎮。

一路上安易揹著那沉重的雙肩包來回奔跑。

那些他從未到過的城市、從未看過的風景,像是背景板一樣在他身後閃過。

他被一種陌生又急切的感覺包圍著——

在飛機上他等待著降落、在高鐵上他等待著停靠。

安易的眼睛雖然看向窗外,心裡卻回放著落夕鎮的種種。

當他終於喘著粗氣,一隻腳踏入落夕鎮的車站之時。

周圍空氣的氣息突然變得熟悉,溫度也變得親切,甚至是光線都改變了顏色。

當火車緩緩開動起來,只能透過窗外的樹枝看到夜空時,安易長舒了一口氣。

他的手機已經沒了電,黑著螢幕安靜地擺在桌面上。

安易終於有機會拿出那塊他一直沒能吃到的三明治。

他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終於要咬下去的時候,三明治的氣味告訴他——

這三明治已經有點壞了。

安易笑著搖了搖頭,將三明治又包了起來,拿在手上看了許久,放進了揹包的側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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