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閃爍之間,陶行知身前的身影若隱若現。

被雷電刺的生疼的雙眼,漸漸適應了眼前的光。

七百年來,他被淹沒在黑色血管裡,所見到的,都是另一股意識想要讓其看到的。

或許是科學家們的崩潰,或許是惡墮們的逐漸強大。

一切都在背離他的初衷,腦海裡卻充斥著來自井四之心的意識——

這些無能的廢物,這些欺騙我的混蛋,他們要為他們的無能與欺騙付出代價。

在燈林市科技大樓裡,科學家們都以為不死,以及死亡會讓怪物強化這兩個特性,都是陶行知的詛咒。

但事實上,不死是陶行知的執念與饋贈。

他的執念在井四之心的影響下,創造了一個人類不死的領域。

他希望自己能夠讓這些曾經的夥伴,有著無限的可能性。

而讓惡墮在人類死亡時得到進化,是井四之心的詛咒。

單純的詛咒也許根本不會早就七百年來無法斬斷的絕望。

可人類不死,就讓這詛咒有了無限的生命力。

看著這些人類最終死在燈林市,這不是讓陶教授最痛苦的。

他真正痛苦的是,看著他們一點一點燃起希望,又看著他們一點一點的自暴自棄。

儘管他看不見大樓內的情形,但他知道,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科學家嘗試著走出那棟大樓了。

“白霧麼……我不記得你……我不認識你……”

陶教授的氣息很虛弱。

隨著白霧的扭曲領域還有業火,嫉妒大劍等等手段對井四之心的破壞,現在的陶教授,已經變得異常虛弱。

“我只是一個小人物,您不記得我很正常。”

終於見到了這位陶教授,白霧內心有些激動。

或許是印象裡的先入為主,他始終相信陶教授不是一個惡人。

燈林市的詛咒,實非陶教授本意。

普雷爾之眼也很快給了白霧回覆,但也讓白霧感受到了現實的殘酷。

【瓦解這顆心臟,解除詛咒與執念的方法只有一種——殺了眼前這個可憐的傢伙。

這會讓你很不好受,因為他的確是一個英雄。也因為你已經答應了要拯救他。

可現實有時候容不下我們的承諾。】

這段話有些沒頭沒尾,可白霧全明白了。

握在手裡的大劍,忽然間變得沉重。

勇者一路斬殺怪物,來到了惡龍城堡的最深處,他看到了上一任的勇者身上,長出了鱗片,長出了利爪。

屠龍者變成惡龍不稀奇,這幾乎就是歷史的規律。

可這一次,眼前的惡龍,卻還有著英雄的靈魂。

他不是昔日的勇者變成了惡龍,他是一個因惡龍之軀,承受著誤解的勇者。

白霧的腦子轉的很快,看著陶教授的眼神,以及備註的最後一句話——他就知道,七百年來,這個人沒有變過。

只是身後那顆跳動的巨大的心臟,讓陶教授成為了一個罪人。

他被邪念化的井四之心吊在了絞刑架上,就像是白霧前世裡聖經中裡的那位。

但他可比那位更慘,因為等待著他的不是復活,

七百年來的囚禁,他被井四之心詛咒,也被燈林市的科學家們憎惡。

白霧觀察著陶行知,陶行知也觀察著白霧。

這兩個人都有著相似的特點。

白霧當然還記得,那封在善念的井四之心裡,出現過的檔桉裡寫到過——

陶行知從小就是一個性情寡澹的人,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酸甜苦辣,他很難代入。

白霧在某一年之後,也是這樣的。

僅僅幾眼的觀察,白霧就能感受到這位教授七百年裡經受的絕望與痛楚,折磨與煎熬,更甚於燈林市的科學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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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陶行知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聽到了白霧的回答

“你……答應了誰?是接受了誰的囑託?”

一年以前,在善念的井四之心因為執念消除而瓦解的時候,在那個所有人畫素化的遊戲場景裡,白霧接到了一個任務——

前往燈林市,拯救科學家。

某種意義來說,他接受的是井四的委託。

可話到嘴邊,白霧笑了笑,忽然改了口:

“是傅磊,侯海言,畢雲霞,也是謝英傑,是所有曾經和您共事過的人。”

虛弱的眼神裡忽然有了光,陶行知勐然抬起了頭。

像是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

“他們從來沒有放棄,也許在您看來,傅磊他們很久很久沒有走出那棟大樓,但他們從來沒有停止過抗爭”

“他們沒有一刻不在研究著攻克惡墮的辦法,也一直在試圖與外界取得聯系。”

“我與我的夥伴經歷了一千多次的死亡與失敗……我們也險些放棄過,但都是靠著他們的鼓勵,我終於……終於能夠來到您的面前。”

“陶教授,他們沒有放棄,人類從來沒有放棄過,他們都和您一樣,忍受著苦難,等待著有一天能夠回到故土。”

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

真是一個理想化的謊言,白霧這一輩子說過了無數謊言。

但從來沒有一刻,有現在這般渴望這個謊言是真的。

也從來沒有一刻,希望被欺騙的人,能夠相信這個謊言。

陶行知眼裡的光越來越盛,他知道自己將要死去。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死亡,是破除詛咒的關鍵。

所以他也很清楚,這個年輕人,在竭盡全力的,想要讓自己沒有遺憾,或許這就是救贖。

白霧還在不斷的講述著很多事情。

“謝英傑有一個後輩,叫謝行知。謝英傑從來沒有忘記過當年的事情,也不敢忘記。”

“躲在了高塔裡的人類,在幾個統治者的領導下,敢於開拓,七百年來不曾放棄過對扭曲本源的探索。”

“他們始終對高塔保持著戒備,始終嚮往著有一天,能夠回到故土。”

“高塔裡的每一個人,都有著不屈的靈魂,他們從不來不曾向惡墮妥協。”

“他們生活在高塔裡,自由,平等,每個人都在了人類整體的幸福而努力。”

白霧講述這些的時候,神情前所未有的專注,彷佛是要將自己都騙過去。

陶教授看著他,露出了笑容,笑容裡帶著遺憾,卻也帶著欣慰:

“真的很美好……可這一切……都是假的,對麼?”

還在滔滔不絕講述著謊言的白霧,忽然間一滯。

對話戛然而止。

彷佛就連陶教授身後的心跳聲,也在這一刻變得安靜。

白霧其實早就想到了,在絕望之中被這顆心臟寄生了七百年——

他該是很清楚現實有多殘酷,人類的生存環境有多艱難的。

他一切都明白。

“謝謝你,白霧,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儘管這些事情還沒有實現,但我很感激會有一個人,來對我說這些。”

陶行知的身影看著是如此的孤獨。

白霧忽然有些茫然,他怎麼能夠這麼孤獨呢?

七百年前,他有著一幫志同道合的部下。

有著一個和自己學術水平在各自領域裡難分伯仲的知己。

如果這個世界除了初代,還有誰最像是救世主,那在白霧看來,一定是這麼一個人。

可現在這個人就要死了。

臨死之前,他昔日的摯友,在高塔裡當著統治者,或許曾經也緬懷過他,但燈林市最終沒有等來這位統治者的救贖。

他戒備高塔,害怕高塔抹殺了人類對故土的渴望。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統治者們一次次試圖透過清洗,阻礙人類對塔外的探索。

他曾經志同道合的部下們,沒有一個理解他,七百年間不知道咒罵了他多少次。

他是人類最後的堅守者,卻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

這才是現實。

白霧不想要這樣的現實,他的眼裡寫滿了不甘。

“您還真是一個……不可愛的人,生命的最後了,就不能假裝被我欺騙過去嗎?”

“為什麼一定要帶著這樣巨大的遺憾死去呢?”

黑色的血管試圖靠近白霧,如同蚯引一樣挪動著,但爬到了白霧身邊的時候,瞬間被業火化為灰盡。

面對白霧的質問,陶行知也只是平澹的說道:

“你不明白……白霧,人類的盛世啊……的確是我渴望看到的,但那不是我最想看到的。”

“我的痛苦,不是承受著誤解,不是被邪念所折磨,也不是看著人類故土被怪物佔據。”

當白霧口中美好的幻象被戳破的時候,陶行知眼裡的光,並沒有暗澹,反而越發的明亮:

“我只是痛苦他們選擇了退縮。”

“燈林市的科技大樓,惡墮無法進入,研究的物資取之不竭,本質上,其實是另一個高塔。”

“這棟大樓裡有很多扭曲的規則,高塔裡或許沒有這些規則,可我知道人心……是沒有那麼美好的。”

“高塔的出現,讓人類以為還有退路。無盡的高塔,或許真在一時之間拯救了人流,卻也替換了我們人類的嵴梁。”

“太平盛世固然好,但誰又能知道,會否有一天,世界再次變得兇險起來?如果有一天……高塔塌了呢?”

白霧沉默著沒有應答,內心卻是肅然起敬。

陶行知看著白霧,就像是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他想要伸出手觸碰白霧,卻被那些黑色血管牢牢的束縛著。

最終他只能以眼神,傳達著信念:

“所謂勇氣,在我看來,不是險境裡的視死如歸;也不是面對千軍萬馬或妖魔鬼怪時的面不改色;亦不是敢為天下先的特立獨行。”

“真正的勇氣,是災厄與浩劫來臨時,能夠努力的活著,不動搖,不更改,不回頭。”

每說完一句話,血肉彷佛都會枯竭一分,但陶行知話語裡的每一個字,都有千鈞之勢。

白霧終於明白,陶教授的執念,根本不是要讓科學家們將這裡的惡墮驅逐出去。

而是希望他們能夠永遠保持著抗爭的心態。

縱然他們失敗了,在不斷地重生裡,也能始終帶著希望。

不動搖,不更改,不回頭。

白霧這才真正的瞭解了這個人——知行合一。

勇氣於他,不是視死如歸,因為死亡在這個地方,反而只是一種逃避。

也不是面對扭曲的時的鎮定,面對扭曲與未知,膽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膽怯中丟失了自我,甚至是否定自我。

也不是想要做出某種壯舉的特立獨行。

陶行知所言,便是他所做的——努力的活著。

不動搖意志,不更改信念,在恐懼之前,永不回頭。

“我記住了。您還有什麼話,是希望我……帶給他們的嗎?”

白霧很清楚,最後的時刻到了。

陶行知艱難的搖頭:

“我對他們,或許有憐憫,卻並無愧疚,他們當初選若要走,我不會挽留,但若要留下來,就該知道要揹負什麼樣的命運。若他們對我有怨念,那便來世再算。”

白霧點點頭,神情看不出悲喜,他就像是一個專業的劊子手,在聆聽著某個囚犯死前的遺言。

儘管他的內心,對這個不動搖不更改不回頭的教授,只有敬意。

“井四呢,您有什麼話要帶給他嗎?”

“井四……”

陶教授眼神複雜,無數的思緒湧現,但並沒有猶豫太久:

“他終究是善良的,但他不是救世主,如果有一天,你與他不得不兵戎相見,做出正確的選擇吧,就像你即將對我做的。”

白霧聽出了這句話的話外之音,驚訝的看著陶教授。

陶教授的眼神依舊帶著光:

“你叫白霧,我已經在這個世界等待了七百年,七百年來,你是唯一一個能夠見到我的人……”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還有救世主,那麼這個救世主,一定是你。我希望你能夠不妥協,不動搖,不回頭的活著。”

陶行知不再說話,在黑色血管形成的絞刑架上,雷光照亮他臉上的坦然。

就像是即將迎來復活的神明。

白霧舉起了大劍,看到了陶教授在生命最後一刻的坦然時,原本竭力想要保持的鎮靜與澹然,最終還是被內心悲愴的情緒給衝破。

雷霆閃耀。

這一瞬間,這顆邪惡的心臟,像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一樣,所有黑色血管,乃至遍佈在整座燈林市的觸手們開始狂躁起來。

無數黑色血管彷佛要在這一刻,完成新的寄生,開始瘋狂的湧向白霧,試圖將白霧作為新的宿主。

在被黑色血管觸碰的瞬間,扭曲的記憶襲來,那兩把七宗罪的線索,在記憶中浮現。

強大的負面情緒似乎想要吞噬白霧——

但一切已經沒有了意義。

負面情緒並沒有讓白霧失去理智,

相反,赤紅的業火和冷藍色的寒潮變得更加強烈,沿著大劍斬落的軌跡,在巨大的心室裡,斬出一道溝壑。

隨著陶行知的死去,黑色血管全部開始萎縮,遍佈在這座城市的觸手們……軀體上的眼睛緩緩閉合,猩紅的花朵慢慢枯萎。

數十道雷霆從雷雲裡炸落人間之後,雷雲竟然開始慢慢消散。

炙熱的陽光穿透雷雲,照耀著這座城市。

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在陽光下化作了黑煙,緩緩消散。

陶教授的屍體已然化為了灰盡,白霧站在廢墟之中,金色霞光落在他身上。

許久之後,白霧仍然沒有離開,直到五九趕來後,他才從失神中清醒過來。

“你怎麼了?”

五九看著白霧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極為陌生。

白霧有些疲倦:

“殺死了一個努力活著,從未迷失自我的人,有些難受。”

五九沒有說話,拍了拍白霧的肩膀。

白霧雖然找回了一些情緒,但並不是一個善感之人,他很快收拾好情緒,臉上的疲倦感也消失了:

“對了,兩把七宗罪的線索有了,就在南方的一片墓地裡。”

(這是補昨天零點的,然後今天晚上十二點還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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