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明月升起,路燈次第點亮,從城市邊緣帶往中心走去,夜晚似乎也一下子喧鬧起來,邀月城燈火通明。不過與往常不同,這剛剛入夜,街道兩旁的商鋪已經開始打烊,遊玩或工作的人也三五成群的歸家。
賣糖葫蘆的老叟拄著稻草架在一旁休息,稻草垛上只剩下幾串冰糖葫蘆。和他熟識的街坊鄰居給小女兒買了串糖葫蘆,一邊勸他,“通知上說天工子今日要對邀月大陣進行升級,你還是早些回家吧!”
“莫急,我這還剩幾串了!”
鄰居哎了一聲,正欲說話。滿月的光輝恰好越過屋脊照在街面上,通明如水。
“今日是滿月呀。”鄰居摸了把女兒的頭“囡囡,要拜月啦!”
母女兩人一同閉上眼睛,雙手合攏,朝小天工池的月精石方向拜了三拜。
小女孩啃著糖葫蘆,“娘,為什麼要拜月?”
“這是邀月建城以來的傳統哦。”婦人回答。
“是會實現願望嗎?”
“不是。”婦人揉她臉蛋,“是表達我們的感激和祝福。”
小女孩似懂非懂,“那是表達對誰的感激和祝福啊?是傳說中的月下仙人嗎?”
婦人和賣糖葫蘆的老叟都笑起來,小女孩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抬起手指,“喏,像他一樣的仙人!”
婦人和老叟順著手指方向看過去,燈火裡慢慢行來一道身影,青衫寥落,如墨長髮,白綢矇眼,優美的輪廓和柔軟的唇,光若近若離的籠在他身上就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直到他走到近前,溫潤的嗓音傳進耳朵才如夢初醒。
“糖葫蘆多少錢?”
小女孩目不轉睛,哇了一聲,“原來仙人也吃糖葫蘆?”
老叟有些侷促的比了個數。
青衫人也就是姜緩付了錢,將所有糖葫蘆都收進袖子裡,自己手裡留了一串,垂眸見小女孩朝他咽口水,彎下腰和她說話,“不行哦,會蛀牙。”
小女孩的臉刷的一下漲紅了,躲到了母親身後。
姜緩重新站直,溫和一笑,“快點回家吧。”他提醒道。
這一老一青年一稚童怔怔看著這人重新邁步離開,寬大的袖子像雲一樣優美飄動,修長身影逐漸隱沒在滿月的潔白光輝裡。
小女孩摸著臉,“他可真好看!”
“是啊。”婦人無意識應了句才猛地回過神,有些羞赧的摸臉,“我們便聽仙長的,趕快回去吧!”
“對、對!沒錯!”老叟也趕緊應道。
姜緩慢慢往小天工池走,順帶解決掉一串糖葫蘆。事前天工局釋出全城的通告說要對邀月大陣進行維修,讓所有人在月出後立即回家。此時的街上已經沒有行人了,只有一輪圓月慢慢爬上天穹。
小天工池中央的月精石已變化成滿月的形態,和天上的圓月相互呼應。
姜緩一踏入小天工池所在的廣場,周圍的路燈在一剎那全部暗下來。
天際隱約傳來絃樂歌聲,飄渺幽微,如訴如泣。一座飛簷斗拱、雕樑畫棟的精緻戲臺從遠處飛來,霓裳天女輕歌曼舞,衣袂飄飄間落英繽紛。
像上元夜的河裡盪漾的蓮花燈,又像閃爍流轉的絢爛星河,由遠及近,無數光點晃晃悠悠亮起。小天工池陷入一場迷離綺麗的光焰裡——將緩月華光彩。當真是妥貼的名字。
而在這美麗而極致危險的光色中,琉璃瓦鎏金柱的戲臺終於落定,掀起的氣浪捲起姜緩烏黑的髮絲,系在後腦的白綢帶也隨之飛舞。
一聲低沉的笑。
戲臺周圍的天女、鮮花和鳥雀皆煙消雲散,所有幻像消失,只有無數被點亮的玄光石仍在起起伏伏。
姜緩抬眸。
戲臺上的美人靠,斜倚著一人,玄衣金紋,紫金冠,狹長眼眸似春水漾漾。
“東方玄。”
姜緩在真的看見東方玄其人時,心情是平靜的。
“阿緩。”東方玄聲音親暱而溫柔,“多年未見你便如此生疏了嗎?”
他展開摺扇,噙著笑,“明明我們還是那樣默契。”
金光牡丹的花期短暫,只有半月,滿月時就是它徹底盛放之時。月圓之後,花瓣也會隨之凋謝。
姜緩一認出金光牡丹就明白了其中含義。
——東方玄會在滿月日動手。
東方玄就像看見一位老友,站起身,請姜緩到戲臺上坐下。
兩個人落座於戲臺旁的看臺上。
戲臺上又響起絲竹管弦之聲,剎那綻放千萬朵牡丹,其中娥眉嬌女翩翩歌舞,步步生花。
東方玄問:“還是,我嚇到你了?”
“我的確未曾想到你沒有死。”姜緩淡聲道。
東方玄似乎一怔,才悠悠道:“是了,你自然不會想到。”摺扇輕晃,“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了。”
“你最是溫柔包容、最是霽月清風,你親眼目睹我的自戕,便不曾再懷疑分毫。不然,也不會平白給我留了條生路。”
“因為,我原以為名滿天下、眼中容不得一處不美之物的東方家公子不至於做出苟且偷生的事。”姜緩的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沒有憤怒也不沒有後悔,“如今,我才知曉在偷生這件事上,你所謂的美學是例外的。”
“阿緩啊阿緩。”東方玄搖頭。
“只有活著的人才能定義美。”他這樣輕飄飄說道。
漸漸的,天空圓月已接近中空,那樣碩大而明亮,午夜在即。
東方玄說:“我原本有許多話想講給你聽,甚至也願意任你朝我發洩怨氣,但是我想你大概是等不及了。”俊美無端的面容上浮起一絲惆悵。
他輕輕嘆息,“阿緩,你的選擇呢?”
你的選擇——
是聽任牡丹殺陣的啟動,還是……
“我什麼都不選。”
姜緩抬手,輕描淡寫揮散了戲臺上的歌舞幻象。
戲臺一片冷清,但他們都知道這出大戲還未落幕,而是即將到達高潮。
寂靜半晌,東方玄悠然展開摺扇,含笑道:“是麼?這樣固執而堅定。讓我不禁想……當年你救下那個從我東方家逃走的罪奴時是不是也是這樣?”
他站起來,語氣雍和,“我一直很後悔沒親眼目睹那一幕——萬君第一次鋒芒畢露,一劍星斗爛無數,斬落十名高境修士的那一幕。”
“今日我有幸得見嗎?”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周圍的玄光石驟然爆發出更大的光亮。
邀月城的數個地方同時燃起一道光柱衝上雲霄,這些巨大的光柱連接起來便是一個金光閃閃的牡丹。
整座邀月城都被照亮如白晝,四處街坊立即喧鬧起來,遠遠的聽見叫嚷和喧囂聲。
姜緩卻仍坐在原地,神色異常的淡然。
這叫東方玄稍微吃了一驚,摺扇往掌心一敲,他慢慢踱步,珩鐺環佩泠泠作響。
“阿緩,莫非你還有什麼後手不成?”他舒聲問。
比起邀月城的其他地方,小天工池竟成了最安靜的地方。
小天工池上方的滿月造型的月精石仍舊模擬月亮緩緩轉動。
東方玄未得到回覆,輕笑一聲,“莫不是那些一盤散沙的烏合之眾?”他並不掩飾聲音裡的諷意。
上一個這麼輕視玩家的人結局如何還不好說,但是現在還敢這樣傲慢的人,他的結果定然不好。
散佈在邀月城各個角落裡的玩家們正在等下一個任務重新整理,嗑瓜子的嗑瓜子,啃西瓜的啃西瓜,百無聊賴,忽然遙遙看見城市上空的戲臺幻象。
“開始了!開始了!”
瞬間激動起來!
魚大抹了把臉,“墨先生說過會很好辨識,果然!這種花裡胡哨……一般人真搞不來。”
彈幕裡密密麻麻刷過,直播頻道早早被推上了首頁第一,數以千萬的雲玩家都在螢幕外目不轉睛。
“噢噢噢噢開始了開始了!”
“前排兜售瓜子花生和啤酒哈!”
“衝沖沖!”
“這個boss花哨成這樣一定是個闊佬!!”
……
魚大順帶給直播的觀眾介紹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我們現在的進度是任務目標三,按照墨先生安排等候指令。”他摸出一張圖紙,圖紙上詳細列出了邀月城哪一個位置要站多少人,具體到了每一米的方位,“我覺得這應該是某個陣法,不過看不懂啦!”
彈幕又開始不務正業哈哈哈哈。
“魚大你不行啊!”
“墨先生是陣法大師,你天天刷好感都沒學著點兒?”
“嗷嗷所以,究竟有沒有人八出來boss是誰啊?”
“花裡胡哨,喜歡金光牡丹,器修宗師,熱愛寶石……特徵這麼明確,究竟是誰?”
“講真,從未見過一個人比我酩酊天還浮誇的?!”
……
魚大正欲恢復,忽見彈幕刷的一下變成了密密麻麻的感嘆號。
隨即耀眼光亮投下來,閃瞎了他的狗眼。
魚大:“……臥槽!”
邀月城中,金色光柱沖天而起。大陣已成,牡丹花象,雍容霸道,殺氣凜然。
當此之時,系統傳來通知。
【大型連環任務:邀月危局.進度更新】
任務目標四只有兩個字。
【任務目標四:動手!】
牡丹殺陣呈破霄之勢,直上三千尺後匯攏連結,在鴉黑的天穹畫出又一個殺氣騰騰的牡丹,金光逼人,無形的壓迫充斥於城中的每一個角落。
天上的滿月被燦爛大陣壓得幾乎失色。境界稍低者甚至不能再動彈分毫。
城中再一次安靜下來。
東方玄撩起袖子,從虛空抓出一隻玉壺並兩隻小酒杯。清脆一聲,放置於琉璃桌上。
“阿緩,你瞧。我早就說過了。”
他親自斟酒一杯,笑盈盈道:“還有一點時間,或許我們可以繼續聊聊。”
滿月上中天之際,即是牡丹殺陣徹底啟動之時。
在皎潔的光照下,姜緩露在外面的下半張臉幾乎像玉一樣瑩潤,幾縷松落的烏髮垂在他的側臉旁,輕輕晃盪。東方玄看的出神,幾乎想要伸手替他將髮絲勾到耳後。
卻聽得姜緩平靜的聲音:“東方玄,你仍舊是如此傲慢。”
東方玄指尖輕動,微笑著,“哦?”
姜緩看他。
他的記性不算好卻還記得第一次和東方玄見面時的場景。
未見其人前他已先聞其名。和他齊名的東方家大公子——東方玄,同樣是修煉天才,年紀輕輕已是騰雲境真人,以一手寶石器術聞名天下,他以寶石煉器,以寶石佈陣,以寶石行幻術。被世人稱為:金翠照玄衣,東有麒麟子。
不過,他第一次見到東方玄是在一處秘境中。
秘境限制靈力,大雨傾盆。東方玄脫下外袍,只著了一件白色單衣,在大雨中用衣袍替露天的牡丹遮雨。察覺到人來,卻是展顏一笑,眉眼溫柔,狼狽泥濘一身,卻仍是從容不迫,風雅絕倫。
“你家一起進秘境的隨從呢?”
東方玄輕笑:“他們有各自的緣法,不會跟著我。”
令他驚訝,與東方玄世家子的身份,和喜好奢侈的作風不搭的是,他不喜歡下人的跟從,總是獨來獨往,依靠傀儡替他處理事務,一手幻術走天下。
隨後,他們結為了朋友。
再後來,他才明白。
東方玄不是因為排斥僕從,而是排斥人。
——“我拒絕任何一樣有用但不美的東西。”
不幸,絕大部分的人都被他歸在了此類中。
意為圓滿的明月逼近天空的最中央,和小天工池中心的月精石遙相對。月與虛月漸漸重合在一根直線上。
牡丹殺陣的光愈發灼烈,天穹上的那朵碩大花盤似乎在逐漸下沉,以萬鈞之勢壓迫整座邀月城。
姜緩的長髮和衣袂飄動,他沒有接過東方玄遞來的酒杯。
“阿緩,你以傲慢為恥,可我是天生如此。”東方玄嘆氣。
姜緩道:“這話挺不要臉的。”
變著法誇自己天生大才,誇耀自己出身高貴,天生高人一等。
東方玄沒有動怒,反而是微笑,自己將杯中瓊液飲盡,低沉的嗓音壓著酒氣般的親暱曖昧,笑了一聲,“那麼,阿緩,你的選擇呢?”他湊近他的臉龐,問道。
姜緩並不想重複回答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東方玄,你沒有注意到小謝不在。”
“他不在又如何呢?”東方玄將酒杯放下,又清脆一聲,語氣變得漫不經心。
“小謝,謝朝冬?”在他心裡,如今聲名赫赫的天工子仍舊是東方家那個渺小而怯懦的逃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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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玄聲音壓得很低,“如若不是你,不是你救了他,你縱容他——他如何能有今日,能……”
“不。”姜緩的表情終於變了。
他蹙著眉打斷東方玄,“小謝並不是因為我而如何。”
姜緩站起來,“他自己便是十二州最好的器修。”
正此之時,遙遠一時鳴響,彷彿來自天空深處,又彷彿來自地下。
溫潤而細膩的白光——整個邀月城,每一條街道,每一處屋舍……全部被它點亮。柔和的光亮卻以不可阻擋之勢衝破金光的籠罩。
頓時,牡丹殺陣的殺氣為之一輕。
遠遠傳來歡呼聲。
東方玄挑眉,露出稍有驚訝的表情,“僅僅如此嗎?”
姜緩像看一個話多的反派一樣看他。
——臥槽!
語言貧乏的玩家們腦子裡只有這兩個字!
系統不斷發來提示。
【您的陣營—天工子已開啟邀月之化域】
【邀月之化域已開啟!】
【精神提升300%,防禦力提升300%,攻擊力提升300%】
【此化域中突破機率提升500%】
……
一排buff排下來。
所有人只有刷屏臥槽的份!
我了個去!天工子謝大佬,煉器大宗師,永遠的神!
“衝啊!”
“上啊!”
有這樣buff在身,還不衝就枉為人了!
邀月城所有玩家已各就各位。
“南四,已就位。”
“北七,已就位。”
“中西十八,已就位。”
……
“邀月所有玩家已就位。”
【系統:任務目標四進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