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闔上, 阻絕外頭微涼的夜風。
周彌在彎腰進入車廂的瞬間有片刻呼吸一滯——氣早就開始轉涼了,車裡頭卻還打著過低的冷氣,混雜一股濃重煙味。沒個小半包煙, 燻不出這效。
談宴西身上穿了件黑色襯衫, 領口散亂,衣袖挽起, 深色讓他顯得分外清絕,目光更是沉冷, 像寒冬深夜下的一片海面, 絕對幽深之下,絕對的駭浪驚濤。
周彌坐在副駕駛上,沒說一句話。
她知談宴西在打量她, 但怏怏的不願出聲,更提不起精與他爭吵——
原本以為, 談宴西臉色都難看成這樣了,這一場吵架恐怕在所難免。
哪知過了片刻, 他將車窗半開,再點了一支煙,垂眸火星明滅,他抽了一口,手腕搭在方向盤上,本已沉啞的聲音又甚三分, 問:“晚上跟朋友玩去了?”
周彌一愕然, 為他這十足平靜的語氣,“……嗯。喝了點酒。”
“聞出來了。”談宴西看她一眼,“玩得開心?”
“……還好。”周彌遲疑地答。這真不是她以為的展開。
“找個地方,我吃點東西。”談宴西叼著煙, 一隻手掌方向盤,一隻手去撳引擎啟動鍵。
“談宴西。”
談宴西轉眼看她。
周彌說:“……你來找我,總不會沒什麼想說的話?”
“你有?”談宴西很短促地笑了聲,“那等會兒你慢慢跟我說。”
“現在就說吧。”周彌自知固執得不識務。酒精攛掇得她不知是頭腦清醒,還是頭腦發熱。
談宴西無聲看她片刻,傾身把煙按進滅煙器裡,“行。那我們就聊聊,你那為什麼不回我訊息?”
“你……”周彌抬眼看他。他怎麼倒向她興師問罪?
“我怎麼?”談宴西笑一聲,“你這麼聰明,難想不明白?”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好。”他朝著她的方向側一側身,“我們來盤一盤這個邏輯——我既然都叫你去了,為什麼又還叫賀清婉去?你當我有什麼癖好?”
周彌反倒心裡沉了兩分。這不,他都清楚。
她說:“你覺得我理應知這就是個誤會,所以就沒什麼跟我解釋的必要?”
“我倒想解釋。你回我訊息了嗎?”談宴西又笑問。
周彌不回答。
談宴西看著她,“我就想看看,是不是我不來找你,你就真不打算去找我。”
周彌頂了一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還不好?”
光線昏沉,談宴西看她的目光裡,有叫她很讀不懂的意味,他就這麼沉默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方又出聲:“瀰瀰,即便我真要跟你散,也會當面跟你說清楚,不至用這麼一折辱你的方式。誠然我不是什麼好人,但你也不必把我想得這麼壞。”
周彌承認自己頃刻就心軟了。
倒真不為他喚她暱稱的語氣,而是這句話。
他從不美化自己,薄情也薄情得坦坦蕩蕩。
談宴西看她不作聲,又說:“現在能走了嗎?”
“話還沒說完……”
“大小姐,”談宴西無奈,“我六點就來這兒等著了,真沒吃飯。不信你摸摸我肚子……”
說著,他真伸臂過來,將她手一抓,去摸他腹部。
“你不吃東西,那也該是胃……”她話沒說完,因為談宴西抓著她的手一路往下去,她嚇得趕緊甩手,“幹什麼!”
談宴西笑聲沉沉,好像挺樂見她驚慌失措,他傾身過來,湊她耳畔,聲音低得幾如耳語,“現在能走了嗎?再不走,我就要在車裡,把其他地方餵飽了……”
他是個下-流也下-流得坦蕩的人。
周彌面紅耳赤去推他,“趕緊走吧!”
深更半夜,也沒什麼其他更好的吃飯的去處,最後還是去了姚媽那兒。
姚媽被吵醒也無半點抱怨,樂呵呵起來給談宴西煮了一碗面。
周彌沒讓談宴西告訴姚媽她日的,怕姚媽大晚上的還要興師動眾。
面吃完,談宴西陪著姚媽聊了兩句,牽著周彌上樓去。
周彌身上一晚上在酒吧裡悶出來的菸酒味,想去洗個澡,進屋,抬手要去按邊開關,談宴西卻一步跨進來,捉住了她的手。
他腳將踢關上,推著她肩膀,將她後背按靠在板上,低頭便吻。
周彌滯了一口氣在喉間,不及慢慢地呼出,漸漸的便有窒息感。
而就在這,談宴西卻停了下來,微微退開。
黑暗裡,她也能感知他在看她,吊著她一口氣,等她、亦或是逼她抉擇。
她有點煩,感覺自己好像怎麼都是玩不過他。
欲擒故縱的狗東西。
卻沒有猶豫,動伸出雙臂,摟住他的後頸。
她見談宴西彷彿得逞的一聲輕笑,低頭再來吻她,過之而無不及的熱烈。
言辭會被修飾,想能被欺騙,唯獨他們早已契合的肉身和本能從來不說謊。
黑暗裡連碰帶撞地進了浴室,談宴西摸開關開啟。
熱水淋下來,濛濛的暖白燈光,一切都在漫漶的霧氣之中緩慢融化。
潔淨一新,周彌吹乾頭髮,自浴室回臥室。
談宴西穿著灰色睡衣,長腿疊放,很懶散地靠坐床頭,閉著雙眼。
似乎嫌頂燈晃眼,他只燃了一盞檯燈。
周彌問:“睡著了?”
“不在等你麼。”
周彌走去床邊坐下,看他片刻,“前陣子,露露離開北城之前來找過我,跟我說,她的照片,是你截下來的。”
“嗯。”
“對方提了什麼條件。”
談宴西睜眼看她,“不值一提。要不是侯家遭難,他這點骯髒手段早把自己給摺進去。”
“所以,你沒付出很大代價?”
“這不是你叮囑的嗎,如方便就順手照拂。真沒費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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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彌放心地說:“那就好。”
“好什麼?”談宴西笑一聲,“你朋友的人情,不還得你替她記掛在我這兒。”
“那,就拿我日禮物抵扣掉好了?”
“有沒點出息?”說這兒,談宴西微微坐直了身體,“話說,你日禮物想要點什麼?我送你那麼多東西,一次也沒見你用,可能從來沒送你心坎上。這回你直接說吧,想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太像個巨大的誘惑。
周彌反而警醒,偏頭看他,“要什麼都行?”
“那倒也沒這麼好的。”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周彌聳聳肩。
“你說說。”談宴西伸手,將她腰一摟,讓她躺倒下來,腦袋枕在他腿上。
“我想想……”
談宴西等了好一會兒,沒見她出聲,以為她睡著了,低頭一看,她眼睛還好端端地睜著。
他便說:“那你慢慢想,想好了喊我。我眯會兒。”
談宴西這段間,確忙得很。
侯家出,圈裡人自不可能不警覺。
談老爺子召集全家,耳提面命,叫他們這候尤其要謹言慎行,自己各管的那一攤子,也好好清查清查,凡有什麼不清不楚的,自己把隱患扼殺搖籃。
老爺子親自督導,盤查細節,一手抓業,一手抓作風,誰敢怠慢。
他還叫家裡人互相監督,誰敢在這候犯在他手上,也算是給了他一個清理戶的好機會,好叫他百年之後,去地底下也能跟祖宗邀功。
那一陣,談家人人夾起尾巴做人。
而談宴西在老爺子跟前一貫的精乖,這候焉能不自覺做個表率。
是以整整月餘,隔三差五地就去老爺子那兒報。他手底下從不藏汙納垢,為了哄老爺子放心,也還是吹毛求疵地抓了兩個“典型”。
老爺子底精力有限,稍見成效之後就放棄持久戰了。
談宴西可算鬆口氣,“解放”出來的一,就是受衛丞邀請去捧個場。
他因為中午跟人應酬,下午去衛丞那兒又應景地開了兩瓶酒,喝得半醉,就找了個房間休息,想睡會兒,等周彌下班過來。
結,可能因為這陣子在被折騰得夠嗆,下午四點開始,竟然直接一覺睡了凌晨。也沒人敢去打擾他。
醒來覺得納悶,怎麼周彌沒來。
發了訊息,她沒回。以為她睡著了,二上午,又發一條,她還是不回。
談宴西覺出不對勁,就去調查,問了尹策身上,還調取了店裡監控。
很簡單的一檔子,幾下就弄清楚了:賀清婉不知出何動機,跟周彌扯了謊,周彌也沒多問,當下就走了。
談宴西警告了賀清婉,轉頭就打算去跟周彌解釋。
但電話還沒撥出去,就作罷了。
多重的動機使然。
最要因為,上回在崖上酒店,周彌跟他說的那番話。
倘若那就是周彌的逆鱗,恐怕他倆,早晚是要散的。
他想,不如趁此機會,跟她淡了。也免得候叫她難受。
然而,情遠遠沒他想得那樣輕易。
那一陣,他有意無意地擴大了社交範圍,凡有人邀請,間不衝突的,總會過去坐坐。
但真去了,除了喝酒,或者玩兩圈牌,也沒別的興致。
他始終覺得,有什麼別的懸在心裡,叫他起起伏伏的不安定。
那去趙野那兒吃了個飯,趙野閒聊開玩笑提一句:跟那個學法語的小姑娘斷了?
他懶得搭理,但晚上回去,卻做了一個夢,夢見周彌坐在她那破出租屋的小沙發上,抱著抱枕在哭。
醒來覺得荒唐極了,因為夢裡周彌哭的樣子可謂狼狽,他現中壓根就沒見過她那樣。
他的彌彌多驕傲一個人,他相信哪怕當面跟她提,就這兒吧,她多半也就淡淡的一句,好啊。扭頭就走。
夢裡場景違和得要命,但細節又過分真,導致他雖然醒了,往後好多卻像是給魘住了一樣。
工作間隙,凡休息間,必然會想她。
叫他漸漸無比暴躁,以至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他可能真開始有些離不開她了。
周彌日這,底是坐不住了,下午會一開完就開車過去。
哪怕她要加班,八-九點合該也家了,結沒想一等就等了深夜。
等得他耐心盡失,又在持續的不耐煩裡,繼續往下等。
“我想了。”周彌突然出聲。
談宴西回,垂眸看她。
周彌翻個身,趴在被單上,手背撐著腦袋,看他,語氣似介玩笑和認真之間,“談公子以前,總是動喊結束的那個吧?那我日願望就是,我們之間,能不能我來決定什麼候結束。”
談宴西目光沉了三分,笑說:“你要的這日禮物可夠別緻。”
“不答應嗎?”
“跟著我不開心?”
周彌搖頭。
“那提這做什麼?”談宴西伸手,摟她肩膀往上,叫她躺在自己身上,“還介意賀清婉那兒?”
“我沒有……你說了我要什麼你給什麼。”
“我也說了,沒那你要什麼我都能給的好。”
“可是,這件你做得。”
談宴西不說話了。
周彌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燈光下,她一雙眼睛尤其的寂靜,又尤其乾淨。
沉默了好久,談宴西終還是開口:“我答應你。”
周彌笑起來,雙手捧他的臉,抬頭去親一親他的嘴角。
談宴西又闔上眼睛,搭在她一頭烏髮的手掌,頓了一會兒,逶迤向下。
他們之間,總是一點即著。
室內只亮著檯燈,燈光清幽。
和方才在浴室裡,有相同也有不同。
相同的掠奪,不同的是絕對的臣服——周彌只能認為這是一個夢,膽戰心驚地陷落。想抓住一點什麼作為倚仗,指縫間抓住的卻是他稍顯柔軟的頭髮。
忍住了不發出任何聲音,怕將夢吵醒。她低頭看一眼,視覺與觸感的雙重幻夢,經瀕臨炸裂。
不真。
依然覺得不真。
談宴西一次為她做這。她相信也是他一次為一個女人做這,過分的疏。
好久,談宴西起身回她身側躺下,摟住她的腰。
她還在溺水的瀕死之感中掙扎。
耳畔談宴西的聲音都像是隔了一層霧,那樣朦朧地傳過來。
她接收和反應都遲鈍,見他清淡的聲音說:“我給你叫停的許可權。但是,瀰瀰,你得知,我還能答應你另外一件——往後,我不會再有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