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工欲善其事

菜譜還是比較簡單的。無非是幾道工序,幾樣原材料而已。還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更複雜的怎麼辦?

比如蘇頌關於水運天象儀的圖紙,就好像給孩子們的簡筆畫,註釋也非常簡單。如果不是周夢臣見識過很多機械結構,聯想到一起了,才看明白是怎麼回事,資料更是少的可憐。以至於周夢臣幾乎是全新設計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水運天象儀造不出來,也未必不是蘇頌留下的東西太簡單了,也有些難懂了。

難道說,這是蘇頌有意留下隱語,不想讓後人知道?

當然不是了。

如果蘇頌這樣,他乾脆不寫這一本書不就得了,何至於此?

對於蘇頌來說,他覺得他交代的已經夠多了,很多不必要的東西就省略了,後世科學家能靠蘇頌書複製出來,周夢臣也能腦補出來,可見蘇頌留下的各種資訊是足夠的。

只是沒有一定的底子與悟性是看不明白,也想不出來的。

周夢臣說道:“數學是一件最好的工具,他既能讓我們藉助它看到我們五感之外的東西,也能建立一個同一的標準,便於彼此之間的溝通,不能說清楚,不好說清楚的東西說清楚。”

“當然了,他或許不能解決所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但是可以解決大部分。”

“就好像今天講的這些滑輪了,重心的,槓----”周夢臣說了一半,臨時改口接著說道:“權衡定理了。只要你們的弟子掌握了這些一步一個腳印,難道你還覺得他們沒有能力成為大匠?”

一時間,鴉雀無聲。

誰也沒有說話。

這就是周夢臣為什麼一心要推廣科學,也是為什麼科學最後能成為全世界的顯學的原因。以為每一個哲學家的世界是自己的。但每一個科學家的世界是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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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同學一樣的學問,比如陽明心學,最後彼此之心是一樣嗎?不是?他們一起學程朱理學,他們各自的天理是一樣的嗎?不是?都是各自的體悟而已。

唯有科學有數學作為基礎與柱石,才能暢通溝通所有人想法,哲學家們即便是師徒傳承,也很難將一個學派繼續持續發展下去,畢竟每一個人的哲學都是自己的哲學。除卻自己之外,誰也不能完全領會。而科學家,即便不是師徒相傳,只要在科學基礎上瞭解了對方的學說,也能將對方沒有完成的研究延續下去。

這種持續的知

識積累,就是科學勝過一切舊式學問的進步性。

周夢臣的話,在座各位未必能夠完全明白。他們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周夢臣三個弟子,一個臉色激動,似乎感覺到了師門的偉大之處,但是幾個大匠卻臉上陰晴不定,沒有怎麼說話。

周夢臣見狀,就知道今天不適合繼續下去了,說道:“今天,就到這裡,明天繼續。”

如此第一天的會議,就此散場了。

雷大匠走的慢了一點,對陸大匠與石大匠說道:“好久不見,我做東,去喝一杯?”

物以類聚, 人以群分是再正確不過了。

北京城雖然大,整個北京城人口在百萬以上,工匠雖然多,各路上京服役的工匠,每年大概有十萬上下,但是縮小到大匠這個圈子裡面,人就不多了。可以說有一個算一個都熟悉的面孔,說不定彼此之間,之前還有過合作。

雷大匠與陸大匠與石大匠之間,說不上多熟悉。但也是熟人。

兩位點頭,三個加起來小二百歲的老人,找了一個路邊的小攤子,上了一大盤羊肉串,陪著一些粗糲的烈酒,就吃起來了。

羊肉串吃了十幾串,酒也喝了一罈,顏色都上了臉,雷大匠似乎有些醉了,似乎並沒有醉,說道:“兩位,今日周大人的想法,你們怎麼看?”

陸大匠將一個籤子放在桌子上,說道:“大人說什麼?我們聽什麼就是了,哪裡又我想什麼的餘地?”

雷大匠說道:“哎,不要這樣說,我看今日的周大人為人不錯,雖然那些數學讓人難受之外,還是一個好官。你對他說那一套怎麼看?”

陸大匠一時間沉吟起來,不再說話。

三人一下子靜了下來,一旁道路上人來人往,牲口駝鈴之聲,人與人說話之聲,冰糖葫蘆的叫賣之聲,一聲聲的傳了過來。

“我倒是沒有什麼想法?”先開口的居然是石大匠,他說道:“我都這把年紀了,土都埋脖子了,昨晚的鞋,明天也不知道還用不用了,操心那麼多做什麼?只是我還有兒子孫子,還有大票弟子跟著我吃飯。我倒是能走了,什麼都不管,他們怎麼辦?”

“按周大人這個做法,今後的大匠就不用十幾當小工,然後跟著師傅打下手,就在房間裡面寫寫畫畫算算,再派幾個新手木匠按照他們的圖紙,就能造房子了。我們這些人怎麼辦?孩子們怎麼辦?”

同一件事情,屁股不同,看法就不同。

這就是幾個大匠憂心的地方

今後他們不再被需要了,他們祖傳的賴以安身立命的手藝,似乎到了被淘汰的邊緣。

當然了,事情並沒有那麼極端。畢竟很多技術性的問題,還是要第一線的人來解決的,但是今後在第一線的木匠們,比起現在的這些大匠,可不就是新手一般?

一時間,他們酒也不喝,羊肉串也不香了。

“那該怎麼辦是好?”雷大匠皺眉說道:“我們祖祖輩輩都吃這碗飯,總不能讓姓周的砸了飯碗吧?”

只是工匠的地位低下,即便這三個大匠已經做到了工匠的頂峰,甚至都有官職在身,雖然只是九品從九品,但是有官身與沒有官身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只是即便如此,他們對周夢臣這樣的天子近臣,也毫無辦法?

難不成衝進欽天監,一把捅死周夢臣?

這樣做,他們也是不敢的。

陸大匠一咬牙說道:“我們雖然祖祖輩輩吃這碗飯,但未必想一直吃這碗飯,匠戶的活是好幹的嗎?我們這一樣家破人亡的事情還少嗎?我看我們不想什麼祖傳的飯碗了?想辦法給孩子們謀個前程才是正經的。”

雷大匠說道:“這怎麼講?”

陸大匠說道:“你沒有發現嗎?今天周大人的弟子小程大人講東西的時候,其實並沒有避開我們的弟子?按理說,他說的這些東西,也算是獨門絕學了,他們用得著我們三個老家夥,單獨為我們說便是了,連孩子們旁聽,周大人也不在意?這是為什麼?”

雷大匠說道:“難道周大人是陽明先生一樣的人物?”

石大匠說道:“陽明先生是怎麼回事?”

雷大匠說道:“陽明先生是文曲星下凡,能文能武,而且最好講學,即便是販夫走卒也可來聽。”

陸大匠搖搖頭,說道:“陽明先生的學問我也知道一二,什麼良知良心都是虛的,沒有一點實際的,但是今天周大人的學問,只要學好了鄉下建房子的事情就能擔起來了。這是不一樣的。”

基礎力學的運用,或許不足夠勝任大型宮殿的建設,但是鄉下的房子卻是可以的。

畢竟這些房子只要不塌就行了。

陸家祖上出過工部的官員,大明建國之初,有很多大匠出任工部官員,最高的到了工部尚書,雖然而今門庭跌落了,但是陸大匠知道的還是其他兩個多。當然了,他也是模糊的知道周夢臣的學問與陽明先生的學問是不一樣的。至於具體是怎麼樣的不一樣,卻是說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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