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王畿倒戈

眾目睽睽之下,在靈濟宮前古樹樹蔭下面。

所有人都已經坐定了。

瞿景淳咳嗽幾聲,站了出來。說道:“諸位,諸位因為科舉之事,甚囂塵上。科舉乃是國家大計,不可不明。今日老朽為諸位賢達所推舉,組織了今日這一場大會,請諸位暢所欲言,議論國事。安天下之心。”

瞿景淳而今已經在翰林院之中任職,雖然隨著年資增長,已經成為翰林院侍讀學士,按理說是可以掌管經筵,但是奈何嘉靖是那一種讓別人給自己上課的人嗎?

所以依然是一個虛職。

這一次讓瞿景淳出馬,卻是雙方權衡利弊後的結果。雖然這一次誰主持都一樣。但是瞿景淳是翰林院出身,在翰林院坐了十幾年冷板凳。人脈深厚。而瞿景淳與周夢臣也是有香火情的。甚至算得上師徒之誼,更不要說,瞿景淳本身在文壇上也是有地位的,算得上時文大家。在八股文中的造詣,也是天下頂尖的。任何想考科舉的都要渡過他的文章。

在政治上地位不高,兩方都有交情。在文壇上也有名聲。作為一個中立組織人選,再合適不過了。

而且瞿景淳本人對科舉也是感情複雜。

瞿景淳一世功名大概都在八股文上。他一輩子大多都是務虛的,沒有什麼政績,而文章上又以時文為最好。可以說如果廢除八股,瞿景淳的地位會下降很多很多。但是同樣,瞿景淳在八股文上的造詣在當時為一絕。正因為如此,他更看清楚八股文的本質,不過一個文章遊戲而已。

文以載道,方是正理。而八股文選材太少。限制太多。早已脫離文章本質,已經變成了文字遊戲。能夠玩得好的,固然是厲害人物,但是玩不轉,也不代表不行。

這已經失去了朝廷選材的本意。

一個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一個是他心中的良知。這讓瞿景淳有些為難。而今也謹守中立。

就在瞿景淳的主持之下,很多人紛紛發言,說出自己的想法。大多都是年輕士子。畢竟一開場,不好讓重量級的人物上場。

自然要給這些年輕士子的一些機會。

很快數個年輕士卒侃侃而談,相互辯駁。也算是將氣氛搞起來。

周夢臣眼睛一瞄,看見了一個人站了起來。不是別人。正是楊節。周夢臣嘴唇微微一挑,想看看他這個弟子的表現。

楊節一開口就截然不同。

別人說話,都是子曰詩云,引經據典。但是楊節一開口,就是資料。說道:“據我所知。院試,鄉試,會試之中,會試最簡單,錄取率在十分之一,院試差距最大。江南一代,逢百取一,逢二百取一,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在西南西北一些地方,連名額也沒有填滿的也大有人在,而鄉試各異,大抵十取一,三十取一,五十取一不等。”

“這一點,很多朋友都可以佐證。”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固然是很好的。但是有誰想過那些落第不取的人?很多人家,都是舉族供養一個讀書人,一旦不中。則全家難以為繼。我見過不少,落第者,瘋癲者有之,投水者有之,懸樑者有之,簡直是苦不堪言。”

“臣以為這些人落第,但是卻都是大明士子。而且十年苦讀,肚子裡也是有學問,何以如此?”

“且張元走西夏,為宋室患,其中有一二之徒,鋌而走險,難不成不為大明之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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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一人站起來說;“楊生此言差矣。因張元之事,從此會試不黜落,難不成因為怕這些落第的人造反。從此童試開始,就要足額錄取,朝廷如何用得了這些人?根本不可能。”

楊節說道:“這位兄臺說得好。這樣做是不可能,不可取的。但是,我又要問一個問題,聖學本就是無所不包。不所不有,朝廷所選也應該是經天緯地之才。其才不足以為朝廷所取,但依然足以安身立命,勝過尋常不讀書的人才是。為何有窮酸秀才,為人所辱?何也?是聖學足以治朝廷,不足以治一屋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議論紛紛。

大家議論紛紛。

周夢臣在一次聽了,微微點頭。一旁的王世貞湊過來說道:“你的弟子夠虎啊?”

周夢臣說道:“初生牛犢,初生牛犢。”

周夢臣何明白,楊節在偷換概念。因為他說的是對的,治理國家的學問,與一個人成功的法門,從來不是一回事。就好像是指導一個國家發展的經濟學家,炒股卻很有可能賠的傾家蕩產。

更不說儒學在治理國家方面都有所欠缺,在一個人如何謀生更是一點也沒有教導。當然 有一些人會自己脫穎而出,卻與儒學沒有什麼關聯了。

但是這個事實,誰敢誰說?

誰敢說儒學不是放之四海皆準?誰敢說儒學不

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誰就是找死,即便是周夢臣宣傳新學說,也要從儒學之中找出一派,來改頭換面。畢竟漢朝之後,儒學一家獨大,早已根深蒂固不可動搖,根本是政治正確。

所以下面議論紛紛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說話。

明白的人自然不會說,不明白的人也是搞不清其中問題的。

楊節繼續說道:“這正是八股之文,不是治事之學。學生以為科舉之學,應該加入治事之學。從而讓參加科舉的學子,上可安國興邦,下可容身立命。”

楊節此言一出。很多人都看向周夢臣。徐階默默問身邊的張居正說道:“這個孩子是誰?”

張居正說道:“楊節是楊伯修的兒子,而今也在周夢臣門下。”

徐階說道:“原來是伯修的兒子,故人之子,有昔人之風範。只是-----”

楊爵當年犯顏直諫,死於獄中。徐階也是佩服的。而今將他的兒子也算長成了,自然有幾分欣慰。同時看故人之子,成為敵人的門生,一時間也有一些唏噓。

“這位楊小朋友,說的有些對,有些不對。”王畿緩緩道來,說道:“八股學問,是有弊端。但不當是以治事之學補之。當以治心之學補之。”

“才德全盡謂之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凡取人之術,苟不得聖人、君子而與之,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則?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挾才以為善者,善無不至矣;挾才以為惡者,惡亦無不至矣。愚者雖欲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勝,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決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為害豈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嚴,而才者人之所愛。愛者易親,嚴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於才而遺於德。自古昔以來,國之亂臣,家之敗子,才有餘而德不足,以至於顛覆者多矣,豈特智伯哉!故為國為家者,苟能審於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後,又何失人之足患哉!此乃司馬公之言。道盡朝廷用人之道。”

“是故,朝廷取人,寧有德無才。不能有才無德。”

“而今朝廷之中,賢良皆驅除,豺狼盡冠纓。就是治心之學不足,讓物慾矇蔽了心性。這才是世風日下,當務之急。”

王畿這一番話一出,徐階的臉色就變了。幾乎從牙縫之中噴出:“王龍溪,爾敢。”

事實證明,王畿他真的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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