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虎之爭

國朝正宗,這四個字算到便宜坊身上,其實便宜坊也擔待不起,當初跟隨永樂大帝遷都北上的南京商戶,不知道有多少,只是歲月的沖刷之下,後世只剩下六百年的便宜坊。但是在這個時代,很多金陵的老字號還活著。

張居正說這一句話,只是不讓周夢臣尷尬而已。

周夢臣接過話茬說道:“對,就它了。”

一行人到了便宜坊之中坐定。自然點了便宜坊的鴨子。

便宜坊在後世是走親民路線的,而在這個時代,他是想不親民也不行的。而今不過是一家小店而已,只有兩層高,上下十幾張桌子而已,周夢臣一行人在樓上包了一個雅間,所謂之雅間,也是與臨坐隔了一張屏風而已。

便宜坊的鴨子,自然不用多說。

與黃鶴樓上楚王府的宮廷做派自然大有不同。

從武昌一路過來,旅途之上,也沒有什麼好吃的,都是因陋就簡,湊合就行。而今吃頓好了,程大位與劉修水兩個人自然放開了肚皮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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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夢臣也預定了一隻鴨子,給周大壯帶回去。

一行人吃的差不多了。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到鄰座高談闊論。

周夢臣與張居正對視一眼,都不急著走了。

可以說,北京城中,天子腳下,談論政治早就深入骨髓之中了,在後世每一個北京人,都好像是政治局候補。而今每一個北京人都好像是大學士候補一樣,說起朝廷的政事,那可是頭頭是道。

而周夢臣與張居正剛剛到了北京,最缺少的就是對北京政局最基本的理解。

正好坐下來聽聽。

卻聽鄰座兩個聲音,一個粗些,一個細些,言語之間似乎有些酒意,想來是喝得有些多了。說話自然放肆多了。

“王兄,你覺得當今內閣局勢如何?”隨即這個粗聲音的就打了一個酒嗝。

細聲音壓低聲音,但是區區一個屏風,又能隔住多少聲音,只聽他說道:“而今,內閣局勢,乃是雙龍戲珠。”

“不,”粗聲音說道:“龍不能亂用,哪裡是龍,而是虎。是兩虎居山。”

“對對,是兩虎居山。”細聲音說道:“一山不容二虎。而今偏偏有了?說明這兩虎之中-----”

“必有一公一母。”粗聲音說道。

隨即兩人相對一笑,碰了一杯酒,一杯飲過,兩人繼續說話。

粗聲音問道:“那誰是母的?”

細聲音說道:“那還用說,自然是夏閣老是公,嚴閣老是母的。”

“此話從何而起?”粗聲音問道。

細聲音說道:“夏閣老從來目中無人,陛下有召,也常常請病假,在家中以妻妾為樂。卻是寡人之疾也。你知道一件舊事嗎?我大明散官階,從來是特進光祿大夫為最,但是咱們這位夏閣老,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偏偏給自己加了一個上柱國,這是開國以來頭一個。”

“遇事更

是不留情面,動則訓斥,滿朝上下,無不畏夏閣老如虎,不管是再囂張的人,見了夏閣老也要夾著尾巴。即便當今,對夏閣老,也要撓頭。”

“只是離不開他。否則當今也不會讓夏閣老三起三落了。”

“而嚴閣老,是夏閣老一手提拔的起來的。卻反目為仇。嚴閣老從來是與人方便,不管是誰找有找對門路,嚴閣老從來不刻意為難。阿堵物夠了,嚴閣老是什麼事情都不在乎。面對夏閣老也是唯唯諾諾。還記得四夷館譯字生一事,二十四個名額,無一都京中大戶,弄得當今都知道了。但是嚴閣老收手了嗎?”

“真是要錢不要命。”

周夢臣與張居正仔細聽著,遊七也是若有所思,但是程大位與劉修水兩個人,卻是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情況之下,將留給周大壯的鴨子也吃了。

周夢臣心中對譯字生這個不是官的官,也是有所瞭解的。

這個官,與周夢臣的陰陽官一般,也算是技術官僚。可以說是接待使者的翻譯。

蓋因大明奉行朝貢貿易,也就是說外交與貿易是合在一起的。在大明初年,官府還能將朝貢貿易之中的貨物全部吃下,但是越往後,就越不能,於是限定了定額,除卻定額之外,都要在京城發賣。

但是怎麼發賣卻沒有說。

周夢臣也不是太懂的,但是而今聯絡起來一想,京師大商人願意託內閣中人要這個不起眼的職位,想來是這個官職雖然小,但是裡面卻有利可圖,至於什麼利,想來就是內外貿易上下其手而已。

細聲音說道:“其實兩位閣老好有一比。”

粗聲音說道:“如何比?”

“有如寇萊公與丁謂。”細聲音說道。

粗聲音一拍桌子說道:“絕妙。”

周夢臣聽了,也暗暗點頭。

寇萊公就是大名鼎鼎的寇準。

夏言與之相比,都是三起三落,丁謂也是寇準提拔的,兩人因為所謂的溜須事件。也就是某次宴會上,寇準鬍鬚沾了酒菜,丁謂為他拂去,寇準說了一句話:“參政,國之大臣,乃為長官拂鬚耶?”丁謂暗中記恨,從此兩人反目成仇。

而嚴嵩也是夏言提拔的,但是雙方而今也已經反目成仇了。

夏言反對嘉靖修仙,寇準也是如此。嚴嵩卻是支援的,丁謂也是支援的。

雙方很多東西,都是能夠對應的。

甚至夏言與嚴嵩的結局,有些也能對應。

夏言被嚴嵩搞得下場很慘,而寇準也被丁謂鬥倒,但是在青史之上,夏言作為正面人物出現,而嚴嵩是奸邪,寇準也是忠臣,丁謂作為奸臣的面目出現。

果然歷史不會簡單的重複,卻會驚人的相似。

“不過,也不完全對。”粗聲音說道:“分明是夏言發財立品,而嚴嵩是徹底不要臉了。”

“當初大禮儀的時候,夏言也是陛下得力幫手,只是陛下想將獻帝列入太廟之中,夏言覺

得太過了。一言不發,而嚴嵩卻拼命鼓吹,這才是入了陛下的眼。才有他嚴嵩的今天。”

“夏言還有一點士大夫的臉面,而嚴嵩真的是-----”

這一點,周夢臣也是知道的。大禮儀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乃是楊廷和與嘉靖之間的爭鬥,張璁是嘉靖最得力的助手,在此之後,嘉靖想要改易禮法,張璁卻不是太想,張璁更想重新整理政治。這個時候夏言成為嘉靖的助力,幫助嘉靖完成了很多禮法上的改革。最典型的就是天壇與地壇,在嘉靖朝之前,天地是合祭的,只有一個天地壇,在夏言的諫言之下,才分開為天壇與地壇。

所以說夏言是發財立品,夏言當初也是阿附君上上得臺,只是上臺之後,自然覺得該做些正事,於是在很多事情上不在阿附嘉靖。而嚴嵩卻不一樣,他是一心一意逢君之惡,從來沒有一點士大夫的覺悟。

兩人說道這裡,覺得似乎說得有些深了。

北京百姓喝了幾杯小酒,都覺得自己是什麼指點江山的大人物,但也知道,很多事情還是有些忌諱的。說大臣可以。但是言及皇帝卻不大好了。所以就轉移話題,說了些家長裡短的事情。

周夢臣與張居正聽了也沒有趣味,也就重新點了一分鴨子,提著往回走。

程大位與劉修水兩人沒有想太多,北京的街景吸引了他們的目光,周夢臣與張居正走在後面,遊七提著鴨子跟著。

周夢臣說道:“叔大兄,你覺得他們所言如何?”

張居正說道:“街頭巷尾的議論,十分之中,有三分是真的就不錯了。不過,一件事情能傳得這麼廣,也說明這一件事情已經公開的秘密了。不管是誰在朝為官,都要注意這一點了。飛熊兄,想好如何應對了嗎?”

周夢臣笑道:“我不過區區九品小官,如此大事,又關我何事?”

張居正說道:“那卻未必了。”

周夢臣聽了,心思有些重,沒有說話,陷入沉思之中,他知道張居正說的不錯。既然夏言與嚴嵩之爭,已經傳得街頭巷尾都有所耳聞,說明雙方已經公開化了,成為官場之上,不能說,卻全部都知道秘密。

本來他手中有劉公的名帖,能夠見到夏言。只是他不知道京城居然是這樣的局面。一時間他也猶豫了。

他的歷史知識再淺薄,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夏言與嚴嵩這一場兩虎相爭的勝利者是誰?嚴嵩。嚴嵩太過有名了,周夢臣想不知道都難。

按理嚴嵩在歷史上的斑斑劣跡,周夢臣自然不願意跟著嚴嵩走。但是周夢臣很清楚,嚴嵩是勝利者,周夢臣如果成為夏言的馬仔,將來夏言倒臺的時候,自己會落個什麼下場,卻不知道了。

這兩個選擇,周夢臣都不想選。但是周夢臣明白,有什麼他其實並沒有選擇權的。

剛剛回到狀元樓,還沒有進門,就見夥計遠遠的過來,說道:“周官人,你可算回來了,有一位小公公已經等了你們好長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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