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下雪了，而且是一場沒有風的雪。潔白的雪花近乎垂直地緩緩飄落，落地的時候安安靜靜，彷彿嘗試潛行來到每個北地人的生活中。
“北地人說這種雪叫做活埋雪，它不會帶來顯著的降溫，也沒有寒風吹拂的聲音，就那麼安靜地連續發生好幾天。帳篷會被掩埋、房屋會被壓塌、牛羊牲畜和他們的放牧人慢慢被壓死。”達貢喝了一口泡著杉樹樹枝的熱水, 緩緩說道。
這段話發生在蛋島，具體是在奧格村，達貢的“單身宿舍”。先鋒軍的作戰人員都已經回了家，達貢也一樣，唯一的遺憾是希洛艾還在恐錮斯黑塔，與正義聯盟的大軍一起對魔物進行持續的據點消耗戰。於是達貢一個人住在奧格村的居所, 主要為了方便監管被一併帶回來的食人魔和山嶺巨人俘虜。他是總指揮, 是獄卒, 但也是好客的主人。今天，在這個明顯缺失精靈風味的房間裡，達貢努力模仿希洛艾，用精靈的特色樹枝茶招待他的好朋友：多瑪。
“知道，昨天就通知我們去掃雪，挨家挨戶檢查房屋是否穩固，檢查道路是否還可以安全通行。要不是今天你把我叫來，我也還在做這件事呢。”多瑪喝了口熱茶，嘖吧嘖吧滋味，然後道：“這東西不好喝。有啤酒嗎？”
達貢搖搖頭，說道：“我住在奧格村，隔壁那個高格的酒量極好，他經常藉著匯報工作的名義過來蹭酒喝。我的啤酒份額早就沒了，不然我幹嘛用樹枝茶招待……哦，對了，我還有飽腹湯匙，可以造點稀粥，你要喝嗎？”
“唉，達貢, 你就別想著弄飲料了。你本來就挺忙，外面一下這種活埋雪，不知道多少部落要遭難，你肯定忙著去救。所以你就直說有什麼要我做的，我也節省你一點時間。”
“今天真不忙，除非發生突發情況。你別不信，真都安排好了。防範雪災的事情政府那邊和先鋒軍配合得挺好，人民神殿的牧師們也開始用神術降低災害風險。他們拿著冰霜巨人的冰晶神器，用那個控制雪況，避免出現重大災害。”
“至於外面的部落……其實能在入冬之前，方圓一百裡內的部落已經安頓好了，將大部分老弱婦孺都接進蛋島裡面來，每十個人可以有一個青壯年男性陪同服務，但不準攜帶武器。他們認為自己是人質，不過蛋島用一部分糧食和生活空間養活他們，讓他們安全過冬，也免得有部落鋌而走險進攻蛋島。”
“我們希望透過這種方式讓周圍的部落能夠慢慢加入進來，蛋島的壯大不應該總是依靠武力征服。這樣做也有風險，比如糧食是不是夠用，內部會不會出現安全風險。但在市政府的協調下，尤其是蛋島原居民的幫助下，目前一切都很好。”達貢最後總結道：“有這麼多人一起努力，所以我並不像你想象中那樣忙碌。多瑪，你瞭解我，我會是那種為了照顧你而撂下正事的人嗎？”
多瑪笑著搖搖頭，說道：“如果有正事，你肯定叫上我給你幫手。”
“對嘍，所以這次真是趁著不忙的時候叫你來喝茶——也不是只有茶，克撒和託德正在烤肉，煙燻燒烤豬肋排。據說要等兩個小時才行，你只能耐心一些了。”
“這還差不多，至少準備了吃的。”多瑪揉了揉肚皮，看著達貢，說道：“不過，為了讓我安心，你先說說枯萎德魯伊那件事怎麼處理吧！”
“緊急處置是一方面，越權是另一方面，所以先鋒軍對你最後的處置是罰薪水一年，一年內不得晉升，其他的就沒了。”達貢說道：“接下來這一年你還是班長，先鋒軍安排你去訓練四連，要他們在一年內掌握基本的戰術動作，紀律和精神面貌方面都要合格。如果這一年內沒出問題，那你就一直管著四連，直到再給你安排其他更高職務。”
多瑪愣了一下，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好好訓練四連，一年後我就是四連的連長？”
“別想偷懶！四連訓練合格之後你才是連長，不是一年之後必然晉升。”達貢說道：“先別高興，等你聽完我對四連的安排，你可能就笑不出來了。”
“說吧，我聽著呢。總不能就我一個堅古族人，全連都是奧格以及山嶺巨人吧？”
“那想法很可笑，但我還沒那麼變態。”達貢摸了摸鬍鬚，說道：“四連是一個勞動戰鬥連，要能自己養活自己，也能自己保護自己。你們是開拓者，也是戰士，你們要像一個部落一樣在北地生活。也就是說，你們不僅要學會戰鬥，也要學會耕種和養殖。”
“等等！”多瑪擺擺手打斷達貢，問道：“你是想讓我單獨拉一個部落出來嗎？”
“一支軍隊，不是一個部落，你好好想想裡面的區別！”達貢說道：“四連首先是軍隊，但是比一般的軍隊要求嚴格，你們要能夠自己解決伙食問題，最好還能有富裕。現在的先鋒軍純粹是一支戰鬥力量，只做戰鬥訓練，但是這樣的軍隊在咱們蛋島不可能太多。讓那麼多強壯的年輕小夥子去訓練並等著打仗，這其實消耗了蛋島很大的生產潛力。”
多瑪微微皺眉，他現在聽懂了達貢的想法。“你想成立一半戰鬥、一半生產的連隊，至少在糧食生產方面不對蛋島造成太大壓力。達貢，有了每餐肉之後，伙食壓力還那麼大嗎？”
“不能等著隧道崩了再修支架，得提前做準備才行。”達貢說道：“咱們蛋島花了好大的力氣同時開展耕種、放牧、捕魚，再加上青貯飼料和每餐肉，這才有足夠的糧食，可這樣密集的生產模式能在整個北地都實現嗎？其實還是有些困難的。生產只能循序漸進，以年為單位不斷累進，但咱們面對的現實壓力又確定了軍力發展不能那麼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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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新四連為基礎，我要你帶頭總結出一種可行的模式出來：怎麼讓蛋島之外的部落能夠接受咱們的軍事訓練，同時還可以繼續維持生產。”達貢解釋道：“我不想以戰爭的形式合併那些部落，因為每次戰爭都會死人，而且先死的總是英勇的戰士。我要把他們合進來，將是一種吸收的方式，是一種用榜樣進行教育的方式。頂層，也就是部落酋長和各個掌權的人，包括那些薩滿、術士和德魯伊，這些我來搞定。而底層，軍隊如何接管過來，以什麼樣的模式存在，這就需要你來探索出一條路。”
達貢給多瑪續上熱茶，繼續說道：“先鋒軍完全脫離生產來專注訓練，加上最好的武器裝備，戰鬥力很強，因此先鋒軍在蛋島人口中的佔比要遠低於其他部落的戰士。如果我要合併部落，那麼那些部落的戰士就是我要爭取的重點，他們必須接受訓練，甚至我可以直白的跟你說：他們需要接受改造，從心底裡認可咱們的做法，尤其是生活習慣，不然他們根本不能穩定下來。”
達貢以食人魔向奧格轉變為例子，解釋自己的想法。奧格村的穩定，重點在於他們認可現在的生活模式，感覺遠好於之前壓榨地精和狗頭人的時候。希洛艾的暗示術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而達貢和先鋒軍的戰鬥力則是終極壓艙石。
對於新加入的部落，培訓、教育並爭取他們的中堅力量，這將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一種方法是讓政府擔起這個責任來，用生活上的改善來形成凝聚力。但是改善生產生活需要時間，一年四季的農業生產週期規律是沒辦法打破的，而且市政府那邊也沒有那麼多餘力和應急儲備，整個蛋島也不是多麼富餘，也就是剛剛擺脫餓死的程度而已。
一旦遇到自然災害或者任何突發情況，政府能用的資源有限，這就容易出問題。出一次問題，融合行動就會出現反覆，可能就是三五年的時間消耗，這可等不起。所以達貢想著先把各部落最核心的戰鬥力集中起來，保持他們自身的穩定。這樣就算政府那邊遇到問題，戰鬥力不亂，那就不會出大亂子。
“軍事技能上，要向火槍轉變；生產能力上，要向農耕畜牧轉變；思想上要向保衛人民轉變。多瑪，這三個方面，哪個最重要？”
“思想的轉變最重要。”多瑪很肯定地說道：“北地部落那些人，遇到問題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搶一把，奪了其他人的來補充自己，這種想法只能催生出匪徒。咱們蛋島也不是沒遇到過問題，先鋒軍首先想的就是趕緊去救災，能挽救多少就挽救多少，然後再想辦法找補。部落的戰士來到之後，必須讓他們形成這種覺悟才行。嗯……還真得一邊軍事訓練，一邊勞動。”
達貢展露出微笑，他知道多瑪已經懂了。
“不過怎麼訓練、怎麼勞動，這可沒說起來那麼簡單。咱們先鋒軍的訓練量很大，這才保證了戰鬥力。可在北地找吃的，這也頗費時間。兩者兼顧，這就更難了……”多瑪撓撓鬍子，說道：“最簡單的辦法是做獵人，又有戰鬥力，又能找吃的，而這個咱們都熟。可你剛才只說了耕種和畜牧，沒說打獵、捕魚。是不是覺得做獵人不行？”
達貢點點頭，說道：“在沒有將他們轉變過來之前，不能把他們放出去。讓他們在駐地附近種地，用圈養而不是四處遊牧，這樣也便於管理。而且你也不是一個人搞定所有事，政府那邊會給你協助。你專注搞定吃的，穿衣、裝備這些也不用你全都搞定。關鍵還是在於改變思想、改變習慣。”
多瑪緩慢撫摸鬍鬚，緩緩點頭，然後陷入了沉思。越是用心思考，越發現這項工作不好幹，其中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問題。
達貢覺得應該鼓勵一下多瑪，便說道：“這件事不容易，而找到合適的人來執行就更不容易了。首先我要絕對信任這個人，確定他和我有同樣的理想。然後這個人要熟悉先鋒軍的訓練，熟悉所有戰術動作和指揮方法。最後，這個人要體會過飢餓與窮困的感覺，知道努力生產來養活自己的重要性。幸好我剛開始想這個人選問題的時候，你的名字就立刻出來了。”
多瑪笑笑，拍拍胸脯說道：“你說的沒錯，這件事還就得我來幹。剛才我仔細想了想，發現裡面涉及的問題有些多，但不一定都會出現，所以得先幹起來再說。”
“那你有什麼想法嗎？需要我幫助協調的？”
“軍事訓練那邊可能要做減法，火槍是單獨的體系，這個不能少，我考慮體能訓練是否可以減少一些，用農作來代替？”多瑪一邊想一邊說，所以說的有些慢，但是這樣很穩。“我現在比較欠缺的就是耕種和畜牧方面的技能，得從蛋島尋找老師。達貢，這得請人來教，我一個人絕對不夠。”
“你怎麼可能是一個人？我又不瘋。”達貢笑著擺擺手，說道：“這個冬天你要把班子搭起來，先選好自己的副手，軍事訓練和日常管理上能幫你。然後你想想缺什麼樣的人，去找咱們長輩問問是否有推薦，然後你親自去請。請不來的，你就來找我，我和你一起去。”
“懂了。我來牽頭做這件事情，然後形成一個可以重複和推廣的模式，培養一批具備同樣能力的人出來。就像先鋒軍最早的一連，大家都接受了軍官訓練，從而能很快將二連和三連給撐起來。”
“一連試驗了火槍，二連練出了火炮，三連加入了奧格，但是你將要訓練出來的四連，將會是咱們先鋒軍很長一段時期的主要模式。”達貢說道：“冰霜巨人被擊敗後，咱們先鋒軍的前景很好，在繼續重視軍隊建設的同時，必須抓緊時間將經濟搞上去。放眼整個北地，四連的模式更容易實現和推廣，更有生存能力。咱們控制的區域越大，就越需要駐防的軍隊，而四連的模式正好適合。”
在達貢的認識中，軍事、經濟和思想是實行統治的三個核心。經濟是一切的基礎，軍事是一切的保障，思想是一切的推動力。沒錢沒糧肯定什麼也幹不了，不會長久；沒有武力保護自己，一切都是一場空，不過是在給別人做嫁衣；沒有正確的思想就會懶惰、陷入停頓或者內鬥分裂，甚至沒有意願去發展以及保護自己。因此說這三者缺一不可。
經濟上已經有了基礎，繼續遵循生產的週期規律穩定發展就好。軍事上，在面對北地的時候，先鋒軍已經可以自保，而三個城鎮的聯軍能夠粉碎各種進攻。目前除非是精靈從狼目堡打進來，或者人類聯軍再次攻擊，先鋒軍那邊也不存在大問題。
於是達貢準備將來年的工作重點放在思想上，著重抓人民神殿的工作。
看著正在不斷誇獎肋排味道過癮的多瑪，達貢面帶微笑，但是他有些話他也沒對多瑪說。枯萎德魯伊之死的影響沒那麼簡單就能被消除，安朵斯神殿很可能會有後續行動，而戰神神殿也蠢蠢欲動，想在北地擴充套件影響。
達貢必須親自坐鎮，才能獲得一點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