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貢聽到訊息,如同遭遇雷霆一樣,呆呆地張大嘴巴,一動都不能動彈。

議政會用一個新的提案撤銷了《平等法案》,給出的理由是“矮人與人類、半身人和侏儒等族的壽命不同、情況不同,絕對的平等帶來的是絕對的不公正,因此根據平等法案,平等法案必須裁撤。”

剛剛超過六成的贊成票,宣佈實行還不到一年的《平等法案》已經垂死。議政會將在一週內提請精靈王批准,從而正式讓《平等法案》壽終正寢。其實也不能說壽終正寢,而應該用暴斃來形容。這個訊息,像一把重錘一樣砸在達貢的腦袋上,他的雙耳嗡嗡只響。

“達貢,呼吸,呼吸!”鼕鼕教授有些懊惱。他將訊息送來,心裡也非常忐忑不安,但他覺得親自來一趟總比達貢透過其他途徑聽到這個訊息要好。“是幻術,你聽到的是幻術。”

“是幻術嗎?”達貢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開始劇烈呼吸起來。鼕鼕教授等他順過氣,然後搖搖頭,說道:“不是幻術,但這件事仍有挽救的機會。”

“老師,你別這樣折騰我了,快說吧!”

“精靈王可以不簽字確認,他可以駁回這則議案。理由是現成的:剛剛還不到一年,《平等法案》也沒造成任何實際問題,完全沒有道理就這樣否定它。精靈不是人類,並不會這麼多變,至少過去沒有這樣的先例。”

“對,按照議政會程式,還有這種可能。”達貢抬起頭,按一按額頭,把裡面突突亂跳的感覺壓下去。“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去見精靈王?”

“你可以試試,但你去不了,精靈王不會見你的。或許可以去議政會,找議政會代首相。”鼕鼕教授想了想,說道:“算了,還是我去吧,你根本不知道找誰。”

“我和你一起去。”達貢說道:“《平等法案》對我太重要了,我不能坐在宿舍等。”

“那我用幻術遮掩一下,免得又有埋伏你的刺客。”

達貢點點頭,然後全副武裝跟著鼕鼕教授離開了學院。雖然有幻術遮掩,達貢知道那些僱傭兵根本沒有能力看穿他們,但他內心還是有點希望能夠教訓幾個不長眼的,好**一下憋悶的情緒。

可惜教授的幻術太優秀了,他們平安順利地來到議政會。達貢很熟悉這個門口,他在這裡接受了生平最熱烈的一次掌聲,那時的他內心充滿了希望,真可謂意氣風發。但他再來到這裡時卻是截然不同的心情,一種無比沉重的挫敗感正壓在他的肩膀上。

鼕鼕教授去與議政會的辦事員交涉,希望能夠面見代首相。達貢站在不遠處等著,看著他們越來越激烈的討論,便知道事情肯定不順利。過了一會兒,鼕鼕教授垂頭喪氣地回來,長嘆了一聲,說道:

“沒機會。代首相根本不見咱們,只讓咱們去新世界管理處。言外之意,他對精靈之外的訪客沒有任何興趣。”

“那就還剩下精靈王。”達貢說道:“教授,我知道機會渺茫,但我不甘心完全不去嘗試一下。”

“《平等法案》也不光是為了堅古族,對我們侏儒也很重要。”鼕鼕教授一咬牙,說道:“走,我試試我的老臉還管用不!”

他們來到王宮,此時已經黃昏,大門關閉。鼕鼕教授四下聯絡,與王宮守衛說了無數好話,終於找人將訊息送了進去,之後兩個人便在王宮門外等待。

“精靈王如果願意見我們,那咱們的時間會很短,只能在這裡等著,免得錯過。”鼕鼕教授用法術聚集空氣中的水分,喝下去潤潤喉嚨,然後長出一口氣,說道:“如果明天中午都沒有回信,那就不必再等了。”

“老師,謝謝你。”達貢說道。

“不用謝我,我覺得這件事該幹,所以就來幹,不要你的感謝。”鼕鼕教授說道:“為了透過《平等法案》,你用掉了三百多貢獻分,那些精靈家族都收了錢的,怎麼能這麼快就反悔?透過一個法案還不到一年,就給它否掉,這……前所未見、前所未見!”

達貢此時已經冷靜下來——或者說他覺得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他發現鼕鼕教授話裡有話。“老師,以前也有透過的法案被否決的事情嗎?”

“我這輩子沒遇見過,在精靈的歷史上有,不過那些一般都是近百年的老法案被正常淘汰,可不是這樣,絕不是這樣。”鼕鼕教授搖搖頭,說道:“我已經不能理解現在的變化了。”

“為什麼這樣說?”達貢問道。

“精靈壽命悠長,他們很難變化。侏儒的一生,能活到七十歲足夠驕傲,但和精靈相比仍舊太短。人們常說,精靈交朋友需要一百年,所以精靈沒有侏儒朋友。我……我這一輩子都不該碰上多變的精靈,而且還變化得如此劇烈。這些年,精靈就像……就像人類似的。”

達貢沒有鼕鼕教授這麼多的見識,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此時夜色漸濃,王宮的大門仍舊緊閉,哨衛上的精靈咒劍一直盯著他們,給人一種持續的壓迫和驅離感。達貢建議鼕鼕教授稍微遠離一些,到對面的大樹下休息,至少有個倚靠的地方。看樣子,這個夜晚要在王宮外渡過了。

教授點點頭,他也有些累了。兩個人靠著大樹坐下,後背倚在粗糙的樹皮上,雙腿伸直。不一會兒,鼕鼕教授就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他今天說了好多話,年齡也大了,需要更多的休息。

達貢則完全沒有睡意。他還在想著《平等法案》被否決的事情,他發現自己並沒有真正的“冷靜”下來。他開始專注於思考,重新審視《平等法案》的方方面面,同時審視精靈社會的方方面面。儘管還保有最後的希望,但這希望只能寄託在精靈王身上,未免有些太過渺茫,因此達貢告訴自己:你必須進行反思。

結合最近外面關於阿斯聶瑞爾家族的種種傳聞,達貢逐漸理清了頭緒和關係。一些家族透過在議政會上的動作來警告阿斯聶瑞爾家族已經議政首相,他們認為《平等法案》裡面不涉及精靈,對家族的影響最小,因此最適合充當靶子。撤了這個法案,等於告訴阿斯聶瑞爾家族:你們的手該往回收收了。

在達貢心中,《平等法案》是最重要的東西,但是在精靈心中,它最多只是道德上的一種自我標榜和自我滿足,是一個不涉及實際利益的東西。雖然達貢很清楚,《平等法案》也可以帶來利益,而且是長遠利益,但精靈完全可以不在乎那些長遠利益。以精靈的尺度衡量,一個崛起的家族,其影響力會綿延許久,遠不是《平等法案》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可比。

達貢認為是正確的道理,在精靈那邊並不具備相同的價值,這個教訓無比深刻。

仰起頭來,月光從樹葉的掩映中照到達貢的眼。今天是滿月,月光出奇明亮,如果是精靈,這個時候應該詩興大發或者歌意漸起,總要激發出一些藝術情緒來。但對於達貢來說,月光毫無意義,就是天上一個發亮的東西。堅古族人沒有月光幫助也在地下生活了那麼多年,對它沒有一絲絲感覺。

同一個月亮,不同的價值,這就是差異。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而無數個秤組合起來,就是大勢。精靈的秤和達貢的秤並不一樣,即便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來思考問題,可秤盤上的砝碼卻大相徑庭。

“精靈有飛空城,有空中大陸,有日積月累起來的威望。他們還有新創的符文,有精靈卡,有肉眼可見的光明未來。在秤的這一端存在這麼多砝碼,而另外那頭,矮人的利益相比之下根本沒有多少重量。”

“三百個貢獻分能讓天平暫時傾斜,可它終究不能持久。”達貢順著月光的指引,望著彷彿披上銀白色薄紗的精靈王宮。“精靈的政治原來是這種玩兒法,原來只是一個搖晃的、以各自利益為出發點的平衡遊戲。它本來就不是堅實的,只是精靈漫長的壽命給它帶上一層恆久的榮光。其他種族口中‘永遠不變的精靈’只是一種錯覺,彷彿幻術。精靈也是善變的,他們不變的只是衡量利益。”

“堅古族的利益不能藉由精靈的手來實現。”達貢不再看著精靈王宮,而是低下頭。眼前一群螞蟻正在努力切割搬運半截蟬的屍體,它們艱苦卓絕的不懈努力讓洞裡的同伴們都有足夠的食物可吃。“想要平等,這甚至不是砝碼的問題,而是應該有另一座秤,屬於堅古族人的秤。不對,堅古族人不該用秤,而應該就是一顆巨大的砝碼,比秤本身更堅實、更沉重、更能決定一切的砝碼。砝碼上面只有一行字就夠了:堅古族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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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不需要秤,只需要秤砣。”達貢看著那群既分工又合作的螞蟻,心中漸漸明朗。“堅古族人不需要在秤的兩端總是變來變去、跳來跳去,只需要聯合起來,組成足夠堅強的秤砣,那麼任何想要衡量堅古族人利益的秤都會敗下陣來。精靈這遊戲,沒必要再玩下去了。達貢,你該乾點正事了。”

達貢睜著眼,思考了一夜,一夜沒睡,第二天他一點都不感到疲勞,而是精神矍鑠、情緒高漲。鼕鼕教授眨眨眼睛,覺得達貢稍微有些陌生。不過達貢見他醒來便開始噓寒問暖的時候,彷彿還是過去的那個學生。

他們等到中午,又延到黃昏,精靈王依舊沒有通傳他們。於是兩個人便回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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