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臨兩江交匯之所,因江而活,以地而貧。

秦國前些年搞開荒,江州城有所受益,但群山裡頭,盆地當中,說實話,種地是帶不來多少東西的。

投入大,收益小。

這裡最切實也最安穩的路子,是依靠都江堰改造出的大平原為自己的糧食供應所,發展一些種田之外的路子。

鹽、糖、香料、喜溼熱的水果、家禽家畜、山林裡的菌子、野味。

這些才是這座城市,以及周遭十幾個縣城富裕起來的指望。

但是真要發展這些,正常來說需要在前期下極大的本錢。

還要有極富威望的人牽頭,使當地農民在生存有基礎保障的情況下願意去按照這種不顧“根本”的規劃去做事。

三五年中,才有成效。

而如今的秦國,這些要素都是齊備的。

他們有能力、有本錢、也有威望。

所以王十四年中,那名積軍功而下放下來負責與山林裡的野人部族溝通的,名為“魏繚”的農會官長便這麼做了。

他先是請示了秦王陛下,花費了一番功夫,將當年的稅糧全部集中在自己手裡,隨後拿這筆糧與山中野人部落做交易,分數次將糧食全部白送出去。

以此為代價,十七個野人部落,計七千四百餘人願意歸附,其中有壯年勞動力兩千兩百餘人!

以此為政績,江州城一年之中獲得了大批的朝廷補給,並且獲得了五年免稅的特權。

隨後,耕地被劃分開來,養雞的養雞、養豬的養豬、種植香料、採挖岩鹽、井鹽、漕運。

少有的平地被拿去種了大豆,當地農民以此為基礎開發了帶點顏色和香味的豆腐。

雖然技術含量不高,但整體的經濟一下子盤活。

比起秦王政之前的年月,江州城的日子好過許多。

周遭縣城的日子也都十分受益。

至少,比起過去鞠子洲來時,已經完全不是一個天地。

扶蘇到時,魏繚正在與一些負責改進技術的人聊天,一群人說著還可以對紡織機做出改變,還可以對蠶絲的處理做出改變,還可以讓布匹更韌,還可以讓蠶長得更大一些,也好吐出更多的絲。

但每一個人都需要有成本去實驗。

魏繚知道這些東西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做到的,他一一詢問,在其中尋找最可靠的,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顯著改變的那一項。

公子扶蘇要代秦王巡行的訊息,很早之前就已經下來了。

為此,魏繚很是在官寺裡等待過幾天。

但兩個多月過去也沒甚麼動靜,他也沒啥時間和耐心去等了。

說到底,區區一個“公子”而已。

即便是嫡長子,即便是素有仁德之名,魏繚也沒有覺得對方一定可以成為下一位秦王。

他沒有巴結對方的打算。

有這個時間,倒不如多做一些事情,巴結巴結現在的那一位秦王。

這位還在任上的秦王陛下,如今在秦國的聲望與權勢,幾乎可以說是空前絕後的。

家家念他長生,戶戶祈他不死。

若有命令,要糧則庶人都願意省吃儉用多交些糧食出去供他使用。

若有事情,即便是岩石之上,他都能徵召出一大批人手去修出奇蹟一般的道路來。

這樣的人物,若能入其大陵,勢必供奉不斷。

魏繚沒有別的心願。

就是想跟他葬在一齊。

天下陵,那才是人應該葬的地方!

剛聽完一些訊息,轉身就有親信來報說公子扶蘇到了。

魏繚想了想,點點頭:“走吧,去拜見一下公子扶蘇。”

對方是以秦王使者的身份到來的,所以一定要去迎接和拜見。

只是,見面之後,魏繚很有一些失望。

簡單的對話和交流,魏繚很輕易就估準了扶蘇的能力水平與智力水平。

比那位光耀大千,至高無上的秦王陛下,這位公子扶蘇簡直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不過即便是小孩子,也得好生伺候著。

畢竟對方掌握了一些比較重要的權力。

扶蘇並沒有發覺魏繚對自己的態度在短時間內發生了變化,他只覺得面前的這個人真是個有才學的人物。

這樣的大才人物,若只是屈居於這區區一城之中,專司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那可真的是太屈才了。

但,偏偏父王那樣的人物,竟有能耐叫這樣的大才之人屈居於小地方,安心於雞毛蒜皮。

父王是真的厲害啊!

……

寧芷抱著有些痠痛的胳膊,微微嘆息。

秦國對於大齡而不婚的女性,著實是有一些惡意的。

她這個今年已經二十八歲,都快可以自稱為“老身”的未婚女性,即便在自己家族裡面,感受到的,最多的也不是上面關懷和溫暖,而是質疑與冷嘲熱諷。

他們家是司掌記載歷史的一門,對外稱為太史。

大致工作是跟在秦王身邊,記載大小事情,整理歸納,形成史書。

按潛在的規矩說,史書是不允秦王看的。

但事實上,莊嚴神聖的法律都可以是廢紙一張,這種潛在的規矩,在實際的生活中,也根本與廢話沒有差別。

何況如今的這位秦王陛下,並不是一位可以以過去的經驗揣度的人物。

記載歷史的工作,之前是由寧芷的祖父在做。

但祖父畢竟上了年紀,某一天吃了雁鵝,美美的睡了過去,就再沒能醒來。

父親原本是想要去接任的。

但他的志向實際並不在此,而是要與墨家一齊去為庶人改進生產工具。

於是這份重任便落在了寧芷的身上。

一個女人去記載莊嚴而神聖的歷史。

這是過去所從未有過的。

也是大逆不道的。

可是秦王陛下很喜歡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所以她能夠直接擔任太史工作。

但擔任了太史工作並不意味著一帆風順。

相反,這是她不幸的開始。

首先是個人婚姻的問題。

因著“太史”工作的特殊性質,她是跟在秦王陛下身邊時間最長的人,也是最接近這位至高無上之人的人。

理論上,會有很多人出於瞭解秦王陛下的考慮而接近她。

但是實際上根本就沒有。

其次就是她所寫出來的東西。

太隨大流了。

讚頌秦王的功德,這是連路邊孺子都會的事情,還需要堂堂太史去做嗎?

大家都想看一點不那麼歌功頌德的東西。

大家想要的是表面功德無量,大公無私的秦王陛下不為人知的陰暗一面。

可寧芷寫不出來。

於是大家就指責,甚至造謠,說她早與秦王有了私情,於是秦王才保她成為太史,她才那樣讚頌秦王。

但這些話也只是背地裡低聲說一說。

大聲講出來是要出事情的,所以即便是有人有意見,也只是暗戳戳陰陽怪氣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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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芷懶得理會這些。

她抱著一箱竹簡,慢慢挑燈彙總。

年底了,總應該注意一些的。

今天是很尋常的一天,唯一一點不同是秦王陛下喝了點酒,少工作了半個時辰。

其他的倒沒有什麼。

寧芷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

她有些疲了。

跟著秦王陛下這樣勤勉的人,沒有好的體格是吃不消的。

這也算是一大煩惱吧。

她想著,覺得明天如果秦王陛下時間安排允許的話,自己應該可以去買一些胭脂犒賞自己。

王二十一年,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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