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勢變小,原本預計還要下兩三天的雨已經有了要停的趨勢。

災民們在墨者們的指導下將簡易的木板房如搭積木一般拼出來,而後經受檢驗,最後再房中點燃火把,做最後的“殺青”工作。

王宮之中,鞠子洲與嬴政對坐,桌上肉湯升騰香霧,烤肉泛著油花,只是兩人都無心享用美食。

“秦王那邊不可能再有更多的錢糧給我們了!”鞠子洲嘆氣:“按目前的情況來看,一旦進入冬季,要不了一旬,我們收羅的這些災民就會有接近一半凍餓而死。”

嬴政沉默一下,說道:“今天我教災民去捕魚,兩百人,一下午的時間,得魚蝦計八百餘斤。”

“魚曬成幹,蝦蟹儘快吃掉。”鞠子洲頓了頓說道:“河中泥螺、河蚌等類河鮮也捕撈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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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儘快吃掉嗎?”

“對!”鞠子洲點了點頭:“要烹久一些,以免人吃了未煮熟的河鮮染病。”

又是這個!

嬴政記住了這個“吃了未成熟的河鮮染病”的話,問道:“現在市面上可以買到的糧食有多少?”

“不足三千斤。”鞠子洲搖搖頭:“不必等這些人了,你那邊應該已經探過墨家的底細了吧?”

“墨家可以拿出五千斤糧食!”嬴政略微有些高興。

“這麼多?”鞠子洲驚訝:“我還以為墨家都是一群窮鬼呢。”

“詢說,墨家已經與過去的墨家不同了。”嬴政嘆氣:“他們已經很少有人具有古墨家的那種死不旋蹱的勇氣了!”

“很正常的事情。”鞠子洲說道:“以前死不旋踵,是因為沒得選,當時他們除了自己的“義”,什麼都沒有,所以結社求活,本就是在生死線上掙扎的人,有了變好、過上好日子、提高社會地位的機會,當然就不惜效死。”

“但現在他們不再是那些地位卑賤的匠人了。”

“作為墨家背叛根基的報酬,他們也已經成為了人人都認可的“顯學”,弟子門人都有了“士人”的身份,又長期被秦國錦衣玉食供養著,早已經失去了當初銳氣!”

“每一個學派、政黨都會有這種由崇高向墮落的趨勢,這是現階段裡無可避免的。”

嬴政點了點頭,記下了這段話:“我們目前還缺少多少糧食?”

鞠子洲拿出了賬本,說道:“我們現在計有丈夫兩千九百四十四人、老者六百零三人、婦人兩千一百零七人、孺童三千三百六十七人。”

“撇除掉一千五百四十一人的後來加入進來的中農、富農,還有七千四百八十人需要養活。”

“按照人每日兩餐、餐一斤半來算,撇除掉漁獲和豬羊等物的充飢效果,我們還差二十一萬七千斤糧食。”

“但是這個數字是按標準來算的。”

“冬日裡,如果我們囤積足夠的柴的話,完全可以按最低標準算。”

“最低標準是保證這些人的存活、只保證能夠做活的丈夫吃幹飯,並且飽食,那麼缺口就可以縮小到十萬四千斤左右!”

“怎麼會缺這麼多?”嬴政看著竹簡上的數字,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因為我們需要確保的是讓這些人成為你的“根基”!”鞠子洲說道:“所以要讓他們感受到有你存在的冬天,比沒有你存在的冬天過得好,所以飲食上,必然要有所提高。”

“因此,即便是最低標準,也需要讓他們大致能夠充飢,而不是一直捱餓。”

嬴政點了點頭,臉色微黯:“師兄能想到辦法嗎?”

“這麼大的糧食缺口,我是沒有辦法的!”鞠子洲嘆氣:“只能用錢買。”

“不如繼續向王后要錢?”嬴政問道:“我們是盟友,要錢的話,她肯定不會不給吧?”

“拿她的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鞠子洲搖搖頭:“現在你可能覺得她給錢給糧都很大方,也不需要你付出什麼代價,但往後你就知道了。”

“也不行嗎?”嬴政很是煩躁:“那我們到哪裡去弄這麼多錢?”

“問你母親要、問墨家要、問災民要。”鞠子洲說道:“糧食沒辦法,但錢是有辦法拿到的!”

……

“城外沒有出岔子吧?”贏柱半躺在榻上,咳嗽了一陣問道。

一旁華陽王后立刻奉上熱茶,並為他輕撫後背,舒緩呼吸:“沒有出岔子,政兒的能力還是很強的!”

熊當站出來從袖中取出一張帛書,恭敬遞交給秦王贏柱。

贏柱看完帛書,蒼老的臉上浮出些許嫣紅。

他笑道:“果然不枉寡人花耗如此精力錢財,這位“鞠先生”,當真是稀世大才啊!”

笑著,贏柱又咳嗽起來。

華陽王后一陣手忙腳亂,贏柱撕心裂肺地咳了一會兒,緩過氣來,揚了揚手:“好了,何必那麼著急,寡人身體還好!”

他強做鎮定與健康,然而語氣之中已經帶著無法挽回的暮氣與沉沉的疲憊:“著即以寡人之名,依照王孫政在城外施行的“以工代賑”法門來訂立基礎,將給與平氓的工錢削減一半,吃食降為半幹稀的藿菜羹,免其徭役,施發政令,以最快速度施行下去。”

“此事,要瞞住王孫政!”

華陽夫人聽著秦王贏柱施令,眼神複雜。

“至於王孫政……”贏柱略微思考,說道:“寡人親自來擬一道密令。”

說著,贏柱看向華陽王后:“王后,你陪伴寡人多少年了?”

“回稟王上,妾自十四歲嫁王上,至今已有十九年了。”

“十九……咳咳咳咳咳……”隨後又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王上……”華陽王后幫著贏柱順氣,眼底悲哀,遮掩不住。

秦王贏柱,遲暮了。

“太子那邊的小動作還沒有做完嗎?”贏柱虛弱問道。

“應許已經做完了。”

……

“子楚,拜見先生。”異人在青宮之中,跽坐席上,對著一位老者進行叩拜之禮。

老者頭髮花白,一隻眼睛張著,眼神有些渾濁,他身後,兩名弟子惴惴侍立。

“老夫孫淹,拜見太子殿下。”名為孫淹的老者微微頷首而禮。

“不韋,拜見孫先生。”呂不韋在一旁再拜奉茶:“此次邀請孫先生來,是為請先生授太子治國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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