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縣之地,齊鉞是最大的人。

即便是當地的土豪、鄉紳,也要給他面子服他管教。

齊鉞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權力的來源是什麼——他的根基,是秦國的體制。

所以他所做的事情,需要在他的根基所允許的範圍內。

他不能悖逆自己的根基。

而現在,他的根基,具體到個人,是咸陽城裡的那位年少的秦王,秦王政。

齊鉞本以為,一個十五歲的孺子,初登大位,必然是要做幾年他人掌中玩物的。

可是嬴政一上臺就迫不及待地將呂不韋誅殺。

齊鉞那時候就知道,自己這種根植於秦國體制的官,根本不能與嬴政對抗。

所以齊鉞對於淨,從一開始就很溫和。

拖延、挑撥、試探、騎牆、贈金、他所做的一切的事情都不出格。

儘管有些敵意,但這是秦法所允許的。

他的權力,在這個過程中,也沒有拿出來將淨這個毫無根基可言的小小賤卒碾死。

淨所受的苦楚委屈,也只是別人借由齊鉞權力的一部分“話語權”來壓制淨。

話語權,說來飄渺虛無,可是在打壓淨的過程中,它的作用顯現出來,已經幾乎將淨嚇出心理陰影。

倒轉現實、逆亂黑白、混淆是非,無罪的由此有罪,有罪的由此無罪……

這種可怕,是不同於戰場上的刀劍的。

刀劍殺人,需要真真切切的遞進人的身體裡去。

人的肌膚很厚,人的血肉很厚,人的骨骼很堅固。

殺一個人,是需要費些功夫的。

而話語權殺人,根本不需要真真切切地遞進去。

它甚至也可以無視你的任何防禦。

甲冑、骨骼、血肉、肌膚。

在它面前,一切的抵抗都彷彿不存在的一樣。

淨謹慎地看著齊鉞遞過來的酒水。

他的大腦很清醒。

他知道,如果齊鉞想要殺死自己,那麼自己無論接不接這一碗酒水,都逃不過一死。

甚至自己的那些弟兄袍澤,自己的家人,也沒法兒逃出生天。

理智一些,他應該接下這一碗酒水。

可……

淨想起了那天的那十斤黃金。

這碗酒,是不是又是一個“十斤黃金”呢?

他不敢確認。

齊鉞嘆著氣。

他看著淨。

“真可惜啊!”齊鉞感慨著。

“可惜什麼?”淨問道。

“可惜你不是我兒。”齊鉞認認真真說道:“你是如此的敏感,甚至可以察覺到這中間有著危險……可我兒,他比你花錢更多、比你遇到兇險更多、比你讀書更多、甚至比你年歲更大。“

“可若是易地而處,他不會有你半分!”齊鉞感慨著,有些痛心疾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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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猶豫片刻,接下了這一碗酒水。

一飲而盡。

“好!”齊鉞驚歎:“你是個有膽色的!”

不僅有膽色,還有一定的智慧。

“我查過你了。”齊鉞面色溫和:“你以前就是一個並不出色的氓隸人,家貧、人卻不醜,沒有讀過書,也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唯一算得上優點的,便是你的勤勉。”

“可你的勤勉也只是教你在田裡多做些活,更勞累一些,以此換取多一些的糧食和你父的不那麼勞累。”

“可以說你的勤勉,一錢不值。”齊鉞如此說著,沒有絲毫的輕蔑,倒是帶著些嘆惋。

淨靜靜地看著齊鉞。

他並沒有因此而生氣。

因為這是現實。

並不帶有主觀蔑視的現實。

“由戰場裡回來之後,你整個人都似乎變了。”齊鉞低頭看著淨粗壯的臂膀和有力的雙腿:“你越發結實,也越發穩重,同時膽量、智謀都有了精進。”

“你在咸陽之外的藍田縣客舍之中,與人有過爭鬥,在那裡,你殺了人!”齊鉞死死盯著淨。

淨呼吸驟然停滯,隨後濃重起來。

“後來你回到了家中,藍田縣中一位官大夫派了人追索你,你於是將那些出賣你的同鄉與追兵一併殺死,是吧?”

淨沉默著,以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齊鉞。

他想我做什麼?

他肯定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一些什麼。

不然的話,強弱之勢如此,他根本不需要與我多費口舌。

他現在對我態度不錯,言辭懇切,算是示之以誠,示之以弱。

那麼,按照王都尉曾經說過的。

兵法裡,這種人必然是有所索取的。

退而後進。

但他需要什麼?

一切的罪愆被揭開之後,淨反而不那麼擔憂,變得冷靜了下來。

他仔細地審視自己,審視齊鉞。

淨十分確信,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值得齊鉞覬覦的東西。

齊鉞看著淨,心中止不住驚喜。

“你已經完全的冷靜下來了?看來戰場果真是個能夠磨練人的地方,我早該將慎兒送進戰場裡滾過一遍的!”

可惜,可惜。

齊鉞捨不得自己的獨子進入戰場冒險。

即便是收穫如此之大,他也捨不得。

“你到底想要什麼?”淨沉聲問道。

“有些沉不住氣,不過年少之人嘛,血氣方剛,這也是正常的。”齊鉞笑了起來,輕捋長鬚,齊鉞開口說道:“我想要你!”

“啊?”淨一陣迷惘。

“我要你來做我的兒。”齊鉞認認真真,不含有任何玩笑的成分說道。

可是,即便如此,淨依舊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我並非說笑,而是真的需要你。”齊鉞說道:“我的獨子,齊慎,並無半分智謀,日後我若死,他沒有獨自活下去的能力,而我族中之人,多為貪鄙之人,我兒若是不拿我的遺產,可能還能夠多活幾年,他若是拿了我些遺產,我族中那些人,會教他連一年也活不下去。”

齊鉞嘆著氣:“而我已經幾十歲了,人命危淺、朝不待夕了。”

“如今秦王政想要改制,這是一個天大的機會,把握得住這個機會,封妻廕子,富貴數代,並不是難事。”

“你沒有能力和資格去把握這個機會。”齊鉞嚴肅說道:“就好像你以前的勤勉,並沒有什麼價值,你現在的智謀和心志,如果只是浪擲在這田野之中,也沒有任何的價值!”

“而我,卻可以教你的智謀和心志,變得有價值!”齊鉞眸中火光燃燒:“我家中有一小女,年止二七,體貌姣好,未曾與人相好。”

“我將她嫁你,你日後兒孫姓齊氏,庇佑我兒一家,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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