軻躺在床上,睡不著覺。

他翻來覆去,翻來覆去。

秦王政所賜予的一百畝私田,他去了農會,向鏡和古申請了之後,也就拿到了。

之後是賣掉。

但眼下,秦王政的命令是,三年之內,這些田地是不允許自由買賣的。

所以說是賣掉,其實只是簽了契書,約定三年之後,這田地歸貴人所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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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這樣,那麼,軻覺得,這田地,就還是自己的。

至少,暫時是的。

然而原本和藹的貴人不這樣想。

他錢已經付了,那也就是說,這買賣已經成了,雖然暫時田地不能歸他所有,但從軻拿到錢的那一刻起,這田地就與軻沒有半點關係。

於是軻一家老小的食宿就需要去買。

宅子還好說,貴人給了一個相當便宜的價錢。

但食物就不好辦了。

因著修渠,因著出兵,因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咸陽城裡的各種東西都已經漲價。

母親和妻兒都已經吃慣了農會的那種食物,隔著一兩天,家裡就要買肉。

一天兩餐,花銷固然不算太大。

可是問題在於,軻沒有收入。

母親、妻,在離開農會之後,也很難找到工作了。

他們一家,都沒有收入。

賣地所得的二十斤黃金,買了宅子,用去一斤半,半個多月的家人吃用,又耗去兩百多錢。

照這樣下去,很快錢就不夠用了吧?以後還如何買爵?

他焦慮著,故態復萌。

……

陳矩帶著小池繞過了正在喝彩的人群,一步步走向食堂。

小池踮起腳尖,想要看一看圍觀的人們在看的到底是什麼。

她駐足不前,陳矩也只好停下腳步:“要看嗎?”

小池想了想,耐不住好奇心,於是點了點頭:“想看。”

“行。”陳矩一言不發地將小池抱起,將她擱在自己肩膀上。

初時小池還有些怕,但慢慢,坐在陳矩肩頭,她看著了人群中央的情景,於是被吸引住了,也就不覺可怕:“矩,你看吶,他們在打架誒!”

陳矩沒有說什麼。

打架他見的多了。

尤其是這種,喝了點酒,打過仗了,心裡面有些想法,異於常人,即便是脫離了戰場,也要好久無法平復。

這樣的人,清醒時候,沉默寡言,與人為善,喝了酒,最容易鬧事、傷人的。

他自己也曾如此,醉了酒,傷了人,被秦吏們圍著,捉了去,幾盆冷水熱水的,交替著澆下去,人也就清醒了。

之後道歉、賠錢、受刑。

不過這是在遇到小池之前的事情了。

他抱著小池的腿。

小池興致勃勃地看著人群裡秦吏們圍著一人丈夫,一通打鬥,鎖了他,帶走了。

“矩,剛才那丈夫好勇猛!”小池臉上有些紅。

她激動起來,霞飛雙頰,更增可愛。

“越是勇猛的,醉酒之後也就越需要被控制。”陳矩回答。

“為什麼呀?”小池問道:“不是只有銅鐵爐的那些人才會裝醉鬧事嗎?”

陳矩沉默,搖了搖頭。

小池習慣了他的做派,不以為意:“你以後可不許醉酒哦。”

“一定。”陳矩點頭。

……

“不好賣了。”趙高記錄著田牌的買賣記錄。

他翻看了一下昨天的交易數額,又往前翻了翻。

昨天成交數在二十七筆,前天是更多的五十九筆。

而今天一上午,就只有三筆。

“難道那些人也是有常識,知道害怕的嗎?”趙高有些疑惑。

既然會害怕,那麼為什麼之前那麼瘋?

他看了一眼今天的三筆成交數。

漲價的幅度已經很小。

或者說,是比起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漲幅,很小。

相對於一畝地而言,兩斤黃金的漲價幅度,仍是天價!

“終於要到頭了嗎?”趙高疑惑著,也松了一口氣。

……

隗狀手持鐵劍與兒子對戰。

兩人手持了沒有開刃的劍,到也不虞互相傷到。

然而此時,父子兩人同樣的心不在焉,於是對戰也變得乏善可陳,只兩相對立,慢慢繞著走,偶爾一人衝上來,兩人劍刃相撞。

雙手劍,講求的就是霸道的刺和砍,心神不在,也就難以將力量和精準度把控,於是動作慢慢悠悠,像是打假賽。

打了好一陣兒,出了汗,隗狀將手中劍條扔下,示意兒子停手。

兒子反應稍慢,也將劍條扔下。

隗狀坐了下來,飲了一口溫熱的熟水,定了定神,問道:“今日價錢如何了?”

“今日……”兒子提起這個,終於有了神:“今日價錢漲的不多,只漲了幾斤而已……”

“只漲了幾斤?”隗狀蹙眉:“那我們手中的那一塊……”

他說著,忽然有些驚悚意味。

不對!

家中叫兒子去購置的那兩枚田牌早已經賣出去了!

那兩枚田牌,為家中賺取了一百四十斤黃金。

其後,家中便再未買過任何一張田牌!

那麼自己剛才與兒子考量的那一張是……

隗狀這時候低頭看了一眼。

原本被自己鑽除了個孔,掛在腰上的田牌,已經消失。

隗狀頓時渾身冷汗。

我怎麼會想著把這東西賣掉?

我為什麼……

為什麼竟然會有這種想法的?

為什麼?

我是很冷靜的!

隗狀一貫是個冷靜的人物。

他陰鷙、果決、陰沉、冷靜。

唯獨和貪婪不沾邊的。

隗狀自己為人處事,一向是以求穩求活為第一要務的!

他想到了平日的自己,頓時難以言喻的恐慌與驚懼。

我,竟會被這小小的一粒木牌子給破了一貫的堅持?

為什麼?

是從賣掉那兩枚木牌開始的嗎?

還是說,從關注,從頻繁的詢問,從決定用這東西賺一點快的?

還是別的什麼時候?

隗狀思考著,閉上雙眼。

他仔仔細細地回想著自己這兩天的所作所為。

那些荒唐大膽。

那些明知道是陷阱,但就是按捺不住,想要趁著情勢尚好,賺上一些的心。

那種心態。

那種瘋狂?

隗狀深吸一口氣:“我兒,你去,再去買一張田牌來。”

“又要漲了嗎?”兒子眼裡爆發出驚人的神采:“大人,莫非是聽說了什麼?”

“你去,買一張!”隗狀看著兒子,眼神堅定。

吃個虧吧!不吃虧,年輕人如何記得住呢?

吃個虧,以後,就不要碰這東西了,也千萬不要得罪或者太過親近那兩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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