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本質是什麼?”鞠子洲輕聲詢問。

嬴政茫然搖頭。

他想到這一步,已經感覺頭腦都要裂開。

後面的一切,若是平時,他可能還可以展望一番,或許可以施展一些手段,套取鞠子洲的話。

但現在,這一刻,他著實沒有能力去思考任何事情。

嬴政以手撫額,有些乾嘔。

但他吃東西不多,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可吐的。

那到底是什麼呢?

嬴政不解。

“勞而不能得、不勞而獲;吃不飽,穿不暖、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非制不服;辛苦做活、躺平無事……”鞠子洲一字一句地說著:“這一切,現實裡的情況、現實外的心緒、一切的蕪雜與繁複,我們找尋其共性,歸納其規律,將其統稱為……矛盾!”

愁雲凝暮夜色裡,霹靂一聲照九幽。

嬴政抬起了頭,表情帶著些愕然與惶恐。

“矛盾?”

“矛盾!”鞠子洲表情淡然、漠然,看不出任何屬於人的熱切情緒。

他的眼極冷,但嬴政很確信,此時他的心應當極熱。

“這樣嗎?”嬴政張開了嘴,口鼻一齊吸氣。

“是啊,就這樣而已。”鞠子洲語調變得極慢,極平,聽不到任何情緒的起伏。

“我還以為,會是很奇妙的東西,就像關係那樣。”嬴政搖了搖頭,大腦還是昏昏沉沉,有些難以適應的倦。

“沒有多奇妙,矛盾是很現實的東西,關係也是。”鞠子洲回答。

“那麼矛盾在哪裡呢?”嬴政端起桌上的白水,喝了一口,涼絲絲的,舒服很多。

“矛盾在任何地方,在任何地點,在任何事物和關係當中。”

“是嗎?”嬴政緩了一緩,繼而冷笑:“那麼,民怨的產生,是何種矛盾的產生?又是矛盾的何種發展?”

“很難理解嗎?”鞠子洲歪著頭:“有和無,得與失。”

“而且,民怨的產生,並不是矛盾得產生,而是矛盾的……激化!”

“就像你我坐在這裡吃同一盤豆腐,豆腐就這麼多,你多吃一塊,我就少吃一塊,這就是矛盾,矛盾,不管你我開始吃第一塊豆腐,還是爭搶最後一塊豆腐的時候,都是存在的!”

“只不過,在豆腐還多的時候,我們兩個之間的矛盾並沒有被激化,我們之間在此矛盾中的互相對抗也沒有到必須決出勝負的關口,一切都可以湊活。”

“在豆腐還多的時候,我們之間最主要的矛盾,是別的矛盾,但即便主要矛盾是別的,可關於豆腐的矛盾始終是存在的,從我們坐下來一塊吃同一碗豆腐之前,這矛盾就一直在!”

“我們坐下來一塊吃同一碗豆腐之前……矛盾怎麼可能在?”嬴政眼神凌厲。

“你我成為‘師兄弟’之前,難道世上就沒有‘師兄弟’這種關係了嗎?”鞠子洲厲聲喝問。

嬴政一呆。

“你我掌控那些人之前,難道掌控他人的主從關系就不存在了嗎?”

“你拿錢購買食物之前,難道以貨幣換取食物的交易就不存在了嗎?”

嬴政嘴角抽了抽。

他眼瞼下垂:“所以……”

“矛盾一直都在啊,你我,只不過是承載這種‘矛盾’的一個載體!”

“所以民怨……”

“民怨只是個結果,其本質是激化開來的矛盾!”

“是我們吃到最後一塊豆腐時候的針鋒相對!”

嬴政看著鞠子洲,雙眼之中顯出惶恐不安來:“你是說……是……”

鞠子洲身體前傾,眸子裡一片漠然:“它是固有的,是貫穿於古今,延伸到未來的。”

“它一直都在。”

“你一直都承載著它!”

“世間的一切人和事,都一直承載著它。”

“怨恨也好,恐懼也罷,吃不吃得到豆腐,打不打得贏戰爭,活不活得下去。”

“都是它的表現形勢。”

嬴政身體顫抖。

“所以我的憤怒,是矛盾的激化,我的恐懼,是矛盾的表現,我的情緒和決定,是矛盾的暫時緩和,我的……”

一切的一切,由此變得規整。

無序的變為有序,渺小的變為宏大,真實的變為虛假。

“害怕嗎?”鞠子洲平靜地問。

“你也是矛盾的承載?”嬴政忽然笑起來。

“是的,矛盾是固有的,是恆常的。”

“所以工人們所應該要面對的事情是?”嬴政的表情變得與鞠子洲一樣漠然。

他們針鋒相對,他們一模一樣。

“不同的人要面對的是不同的事情。”

“不同的事情背後是不同的矛盾,針對這些不同的矛盾,應該有不同的應對措施。”

“我們坐下吃第一塊豆腐的時候,豆腐還多,所以為了一塊豆腐而捨生忘死地進行戰鬥,是不對的,是不應該的,是不符合你我的訴求和利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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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開始吃豆腐的時候,矛盾是緩和的,主要的矛盾是吃豆腐的速度。”

“這個時候,最有效的鬥爭辦法就是吃的快一些。”鞠子洲假笑起來。

“我覺得,也可以讓對方吃得慢一些。”嬴政假笑著。

“是的,完全可以!”鞠子洲點頭。

“但這種辦法,不會用於最開始豆腐還很多的時候。”

“這種辦法,應當用於……”嬴政閉上了雙眼:“用於豆腐很快就要吃完了,在吃剩餘的可以一眼望得見所有未來的時候。”

“是的。”

“而到了最後一塊豆腐那裡……”

“那要吃到一塊豆腐,可是要進行不死不休的鬥爭了啊。”嬴政大笑。

周遭的食客們紛紛看了過來。

鄭國身體顫抖著。

季白臉頰抽搐。

在場的所有人中,他們是唯一的兩個可以勉強聽得懂鞠子洲和嬴政的話語的人。

於是,他們顫抖、他們不敢說話。

“所以工人們需要做的,就的鬥爭階段已經過去了,矛盾已經進一步發展,但還是沒有徹底激化,成為主要矛盾?”嬴政嘆息:“你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儘快的教會他們如何鬥爭?”

“並不是!”鞠子洲搖了搖頭:“我所要做的事情是,讓他們進入到新的矛盾階段之中去,至於這一階段所適配的心態、方法……那要他們自己去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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