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城在燒鍋。

鞠子洲搭了灶臺,又請人鑄模造了鐵鍋,此時,他們就在巴地住了下來。

——真想做社會調查,首先最重要的便是融入其中,看到底層人們的真實生活。

徐青城很不喜歡這種調查,不過他倒還是屈從於鞠子洲的意志。

“說起來,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徐青城燒著鍋問道。

“最多兩年。”鞠子洲回答。

來到巴地的最初原因,是嬴政設局。

可,嬴政有自己的打算,難道鞠子洲就沒有嗎?

他的打算,是在秦國底層,做一次社會調查。

東六國之中,鞠子洲之前做了韓國、趙國的社會調查。

但,韓、趙兩國的情況,完全無法代入到秦國裡來。

秦國,在制度上,是相對更加落後的一個國家。

——韓國和趙國這些國家,儘管野人會更加貧窮一些,也不被納入體制的排序,但,他們其實是可以擁有自己的“私產”的。

也就是說,他們的土地,是他們自己的私有財產。

而秦國則不然,不到列侯、封君的地步,秦王之外的任何人,其實都是沒有固定性私產的。

秦國的一切不動產,名義上,都是秦王的,而二十等爵制也好、開荒墾地也好,得到的所有土地,秦人都只有使用權,而沒有所有權。

這也就是說,無論貧富貴賤,他們大家,都只是無恆產者。

最大的區別是,可使用土地的多寡、以及政治地位的高下。

按照比例來算的話,就是,百分之一的“虎”,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倀鬼”。

因此而產生的種種區別,不是簡單的一兩句話可以概括的。

而具體處境的不同,也就決定了,秦國的老百姓的需求,與趙國、韓國是不同的。

這還是,秦國完成大一統之前。

若是秦國以目前的制度去完成大一統,並且把這種已經幾乎要被歷史淘汰掉的土地制度推行到全國去,覆蓋他們原有的土地制度……鞠子洲簡直無法想象,那種因土地所有權而產生的社會矛盾,究竟會激化到何等地步。

歷史上的“秦朝”,能夠在那種情況下,維持十好幾年,簡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

嬴政與王綰對坐,一旁墨者安為之斟酒。

王綰首先一拜:“多謝太子殿下賜酒。”

嬴政躬身:“王卿多禮了。”

“臣,有負太子殿下厚望,未能相助太子殿下,完成改制,實在慚愧。”王綰看似很愧疚地說道。

嬴政毫不在意:“王卿何必再行試探呢?莫非覺得朕還是孺子小兒麼?”

“不敢。”王綰笑了笑,臉上見不到一絲一毫的笑意:“聽聞為太子殿下出謀劃策的那位鞠先生離開了?”

“他是離開了。”嬴政喝了一口酒。

難喝。

“他離開之前,就沒有說些什麼東西嗎?”王綰問道。

“王卿想要他留下什麼?”嬴政挑眉。

“聽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上書所陳的三條要求,並非是出於鞠先生之手?”王綰臉色微變。

“的確。”嬴政頷首:“這三條都是朕親自擬出來的!”

雖然依舊的面無表情,但王綰看得出嬴政臉上潛藏的得意。

王綰無法理解嬴政為什麼還能得意的起來。

這一次的朝會上書,簡直丟人!

沒有達到目的不說,還平白地得罪了秦王殿下……王綰心裡亂糟糟的,真有些後悔支援嬴政了。

“鞠子洲鞠先生,去做什麼了?”王綰問道。

“他去做一些調查。”嬴政笑了笑:“要兩三年才會回來。”

王綰心理“咯噔”一下。

兩三年……鞠子洲才離開不久,嬴政就鬧出了這樣的事情,兩三年,還不直接就把太子之位丟了?

王綰整個人都有點傻了。

他呆呆愣愣地,聽不進去嬴政後面的話語。

好久,王綰從嬴政的青宮處走出,神情恍惚。

看來是押錯寶了。

也沒有什麼機會再行變更了。

這個該死的嬴政,分明就是一個小孩子嘛!該死的鞠子洲,竟然在這個時候跑路了,不知道嬴政的水準嗎?你怎麼敢離開的啊?

他心裡亂糟糟的,不知怎麼就到了呂不韋府上。

呂不韋正在與客人宴飲,聽說王綰來訪,急匆匆起身迎接,連手中的刀叉都忘記了放下。

王綰以禮相見。

呂不韋簡直受寵若驚。

他此時雖然爵位極高、又得了相邦的位置,封了“文信侯”,但其實說實話,他這一支的呂氏,根本是毫無根基,全靠秦王的王權才能夠有如今的地位,若是哪一天,他不再受到秦王信重,那麼他今日所擁有的一切,都將會在一朝之間徹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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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心底裡其實很明白這些,所以他才迫切地希望能夠與家庭背景淵源極深的老牌貴族相交。

哪怕是虧損一些錢和名,也是值得的。

這是暴發戶轉向累世極累的老牌貴族的必由之路。

但即便他已經將姿態放得很低,卻依舊沒有什麼老牌貴族肯與他結交。

王綰……是比較珍貴的!

尤其是,他是帶著一肚子疑惑來的時候,他的價值,就更高了!

……

“秦政怎敢啊!”異人在王宮之中發洩悶氣,將價值不菲的玉璧摔在地上摔碎,讓他的心思稍微收束了一些。

然後他開始考量嬴政如此作為的目的。

“秦政……太子之尊,又有如此的智慧,理當不會行此不智之事。”

“他上書所陳三件事情,本以為是習慣性的退二進一的手段,可他卻是退三進三。”

“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實現他上書所陳的那些事情。”

“他根本……就不指望寡人!”

異人慢慢地分析著,心神冷靜下來了。

有點意思啊!

根本就不指望寡人。

而且,還故意說出那些話語來得罪寡人。

嬴政的那些話語,是實打實地在得罪他秦異人了。

太子,刻意的得罪秦王?

異人臉上神情越發嚴肅了。

嬴政不是蠢貨,更不能當作一個尋常的小孩子來看待的。

這是他在聽到嬴政與徐青城的對峙之後的感觸。

雖然過往的那些行事,有鞠子洲輔助的因素在裡面,但異人知道,大部分時間,那些事情是嬴政自己的作為。

他是真的有能力的!

那麼這一次的事情……

他首先是不怕得罪秦王的。

其次,他沒有打算讓自己的上書變為現實,反而折損了面子。

這就是欲要圖大計,不貪小利。

那麼,他所要求的大利,要如何才能夠得到呢?

異人皺起眉頭。

他仔細地回顧著嬴政的話語。

嬴政在朝會上的話不多,所以極好記。

異人很快便想了起來。

“是,戰敗,才能夠得到!”異人眼神一凜。

戰敗,則它作為秦王的威風掃地,到那個時候,在開戰之前就說過肯定會戰敗的嬴政,則就變成了對的那個人……

太子,是可以合理合法地奪王上的權的!

即便嬴政此次並不奪權,只要他說對了,那麼他的個人威望也將上升許多。

可……以得罪秦王為代價,以未來三五年之間地壞日子,換取個人威望短時間內的迅速上升……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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