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生日是在家裡過的,但卻比以往都要熱鬧得多。

入夜之後,李珞傾和袁曉慧也相伴離開了,於知樂最後才走的,幫忙收拾了東西,把店關好,還在轉角處偷偷地吻了可愛的女孩子。

“蛋糕還有好多呢……”

“沒事,放冰箱明天早上我們當早餐吃。”

“嗯嗯。”

“那我回去了。”

於知樂騎著小綿羊回家了,直到他出了小巷,夏枕月才收回目光。

“媚兒,別看啦,關店了哦。”

“喵嗚。”

趴在塑膠高腳紅椅子上的貓咪,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它也吃蛋糕了,嘴邊的毛髮現在還有淡淡的奶油香甜味兒。

夏枕月拿來鉤子,準備關鐵閘門,雪媚兒從椅子上靈巧地跳下來,用大腦袋把椅子拱進屋子裡。

這是媚兒的專屬曬太陽椅子,白天的時候,它會自己推出來躺在上面曬太陽、看店,晚上的時候,它也會自己推回去,在角落裡放好。

這兩年老了之後,它就有些推不動,跳不上去了,平時都是夏枕月幫它拿出來拿回去的。

現在就不一樣了,媚兒已經無敵,自己可以推著椅子進屋。

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發出來咔咔咔的聲音。

夏枕月看著好笑,想起了小時候和媚兒一起玩耍。

那時候爸媽不在家,她就和媚兒一起在家裡推火車玩兒,就是推著一張椅子,滿屋子跑,媚兒坐在椅子上,她在後面推,還嗚嗚嗚地樂。

“你坐上去,姐姐推你。”

“喵?”

雪媚兒輕鬆地蹦到了椅子上面,夏枕月就彎腰,推著椅子和貓進屋了。

椅子放好,將貓抱起,現在媚兒新了不少,夏枕月不想去知道為什麼,總之開心就是了。

方如接過她懷裡的貓,摸摸它的大腦袋:“媚兒,幫我把禮物拿出來。”

“喵。”

雪媚兒跳下來,跑進她房間,從梳妝檯上面叼著一把梳子出來了。

這是方如買給女兒的禮物,一把精緻的木梳,還好快遞今天到了。

“梳子到啦?”

“嗯,中午那會兒剛到的,媽給你梳梳頭?”

“好。”

夏枕月乖巧地拿來一張小凳子,在母親面前坐下。

方如好久沒給她梳頭了,雖然是新買的木梳子,但她用手盤了一下午,把細微的木製毛躁都撫順滑了,是一把黃楊木梳子。

夏枕月的頭髮很長,髮質像她,從來沒有染過燙過,卻柔順如綢緞一般。

捧在手中的時候,非常有質感,於知樂就喜歡玩她的頭髮,喜歡享受她髮絲從指縫滑落的感覺。

母親幫忙梳頭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夏枕月眯上了眼睛,感受著梳子在頭皮輕劃,微微產生熱感。

方如梳得很慢很仔細,從夏枕月額頭的髮際和兩側一直梳到頸後的髮根處,右手拿著梳子,左手捧著她的頭髮。

已經是十八歲的大閨女啦,長得又好,老母親很自豪。

“小月的項鍊真好看。”

給她梳頭,自然輕易就能發現她脖子上的那根細帶鉑金項鍊。

鏈條簡約卻不失氣質,吊墜是極簡藝術的心型圖案,最襯夏枕月這樣乾淨的氣質了。

“嗯……”

夏枕月輕咬嘴唇,平放在大腿上的手指稍顯緊張的畫圈圈。

她一整天沒舍得把項鍊摘下來,畢竟這是於知樂送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知樂送的吧?”方如笑道,手指輕輕托起來看了看。

“嗯……”

夏枕月又解釋道:“他是用自己錢買的,知樂寫書特別厲害,稿費比我還多,他學費也是自己交的,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媽知道。”

方如想起早上的事,又忍不住笑:“他要是沒這本事,早上那會兒他也不敢讓我把你嫁給他了。”

“媽~!”

一說到早上的事,夏枕月就羞。

還好意思說人家呢,明明你自己都答應把女兒嫁給他了!

那懂事的小月還有什麼辦法呢,只能聽從長輩的話,委屈自己嫁給他咯……

“還有啊……”

方如的表情不太自然,輕聲在她耳邊說:“你們一起住的時候,你……我的意思是……女孩子要多注意,媽不是不答應,就是安全措施要做好,畢竟你們才十八九歲……那個你買一盒備著……”

長這麼大來,除了第一次來月事母親對她說過這麼羞人的話,何曾想到母親居然會在今天特地提醒她。

“媽~!”

夏枕月的聲調更高了,一雙耳朵紅得發燙,恨不得拔腿就跑。

“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我們都睡不同房間的!”

“媽知道,只是提醒一下你,情到深處總是……”

“媽,我比你懂。”

“……”

“不、不許再說了,羞死人了……”

“……”

洗漱完後,夏枕月送母親回房休息,她也回房間準備睡覺了。

至於‘買一盒備著’這種囑咐,她才不要去做啊。

萬一被他看見了,豈不是更危險了?

明天早上還有課,這周要上六天課,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

一年又一年的,時間過得很快,遇到他之後,時間就慢了下來,她甚至每天睡前,都可以清晰地回憶起從起床開始的每一處細節。

夏枕月仰面躺在床上,雪媚兒也仰面躺在她懷裡,大腦袋枕著於知樂不曾枕過的柔軟,閉上眼睛,享受她給它輕輕梳毛。

“媚兒。”

“喵嗚?”

“晚安~”

“喵~”

燈關了,少女進入了夢鄉。

貓偷偷溜到了隔壁的房間。

……

臨近入秋,清晨這會兒涼爽了不少。

定時的風扇下半夜就自動關了,窗簾泛著微微的白色,隨著時間的推移,房間也逐漸光亮起來。

凌晨五點半左右,太陽還沒升起,房間還顯得昏暗。

“喵嗚,喵嗚。”

臉頰旁邊有毛絨絨的癢癢,夏枕月眼皮顫了顫,輕輕皺了皺眉頭,隨後睜開了眼睛。

“天亮了……”

“喵嗚。”

雪媚兒站在她枕頭旁邊看著她。

“五點半誒,媚兒今天這麼早就叫我起床了……”

“喵嗚哇。”

雪媚兒又叫了兩聲,從床上跳下來,跳到桌子上,把房間的燈摁亮了。

剛睡醒的少女有些迷糊,但也很靈敏地察覺到了媚兒的表現和平時不同,因為母親身體不便,有突發情況的時候,媚兒就會像今早這樣,跑過來叫她。

“怎麼了?”

“喵嗚。”

一想到母親,夏枕月立刻精神起來,睡意一掃而空,快速地翻身下床,赤著腳便小跑出房間,貓咪也從桌子上跳下來,跟著她跑出去。

現在還很早,光都還沒完全照亮世界,她開啟家裡的燈,開啟母親的房門和房間的燈。

方如已經醒了,或者說早就醒了。

她半撐著上身斜靠在床頭,瞪大的眼睛怔怔地看著雙腿,呼吸急促且粗重,雙手都在發抖,額頭滿是汗。

可即便如此,女兒就在隔壁房間,她卻沒有出聲喊她,她自己在感受著什麼,在享受著什麼,以至於夏枕月突然開啟燈,那一瞬間的光亮——

對,就是那一瞬間的光亮!

好似驅散了所有的黑暗,而光沒有消失!

這不是在做夢!

她抖得更厲害了,雙手死死地抓著大腿,手背上青筋鼓起,張了好幾次嘴巴,喉嚨卻幹的像火燒過一樣,只能發出來沙啞到聽不清字眼的聲音。

“腿……痛……”

“媽!媽你怎麼了?”

夏枕月見她這番模樣,已經是嚇壞了,連忙跑了進來,將渾身發抖的母親扶坐起來。

方如的衣衫被汗水打溼,渾身抖得厲害,連呼吸的節奏都是發顫的。

“喵嗚……”

雪媚兒也跳到了床上來,鼻子輕輕地觸碰著她的手臂。

方如的發抖慢慢平緩下來了,她抓著夏枕月的手,眼淚控制不住地滑落,情感的劇烈爆發,她竟是好久都說不出話來。

“媽你怎麼了,別嚇我啊……”

夏枕月急得六神無主,彎腰下來就要抱起她來,“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媽,沒事的,你別怕……”

“腿在痛……”

方如終於說出話來了,像是在通報喜事,“很痛很痛……很痛,兩條腿都在痛……腰也在痛……”

夏枕月愣住了。

這麼多年來,母親從來不會跟她提腿的事,什麼痛、麻、癢之類的觸感,已經完全與她的雙腿無關。

而剛剛,母親居然告訴她,她的腿在痛!

夏枕月似乎能理解母親那扭曲表情裡的意義了——生理上的劇痛導致表情的痛苦,但內心的巨大喜悅,卻讓她在享受這份痛苦。

而她的發抖,也並非全是因為痛,方如在試圖動一下腿,於是身體和她的意願產生了強烈對抗,以至於抖個不停。

從來沒有人會覺得疼痛是一件好事,但方如例外。

這種劇烈的疼痛,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一根稻草,讓她早已毫無波瀾的心境,掀起了驚濤駭浪。

在痛!很痛很痛!!久違的知覺,將痛感無限放大,好似一雙腿都插滿了明晃晃的針,好似千萬螞蟻在噬咬,好似被架在了炭火上炙烤……

破壞的神經在重生,它連線了血肉,將最醇厚的痛、麻、癢等各種知覺,傳遞到她的大腦。

像是堵在路上的山被搬走,像是咆哮的河上架起了橋。

“醫院……醫院,媽你別急,我送你去醫院……”

夏枕月現在也說不清自己的情緒包含著什麼成分了,有不可思議,有激動興奮,有惶恐,有迷茫。

“我不打止痛針,我不打止痛針……”

方如像是變成了孩子,哀求著女兒不要給她止痛。

“不打,媽咱們不打,去醫院檢查……”

母親自然是沒法站立的,她現在連動一下腳指頭都還做不到,帶她去醫院也是一件難事。

第一時間,夏枕月就給於知樂打了電話。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是她毫不猶豫第一個求救的,那一定是他。

才凌晨五點多鍾,茫然無措的少女,焦急地等待著他接通電話。

……

因為昨天陪夏枕月過生日,於知樂趕稿子到晚上一點多才睡。

新書已經釋出了,看勢頭有大火的可能,他也收起了以前的鹹魚狀態。

凌晨五點多這會兒,他還在酣睡,鬧鐘是早上七點多的,今天一整天都有課。

手機螢幕亮起,專屬鈴聲由小變大。

他抖了抖眼皮,繼續眯著眼睛,忽地又辨認出了鈴聲,立刻睜開了眼。

拿起手機,房間都還很昏暗,是她的來電。

從來沒有這麼早給他打過電話,他知道以夏枕月的性子,如果不是特別急的事,是絕對不會吵醒他睡覺的。

用力搓了搓臉,他趕緊接通了電話。

“知樂……嗚……我媽的腿很痛,你可以過來陪我一起送她去醫院嗎……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找誰了……”

聽到她在哭,於知樂立馬沒了睡意,心臟也揪到了嗓子眼。

“阿姨怎麼了?”

他一邊說著,另一邊已經在起床了,隨手從椅子上拿了件T恤套上,短褲也沒空換了,開啟房門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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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腿突然很痛,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沒事,別害怕,我立刻就過來,立刻。”

於知樂跑到衛生間,捧起水潑在臉上,揉了揉眼睛,捲起衣服胡亂地抹了一把,小跑著從桌子上拿起老爸的車鑰匙。

襪子也沒穿,一腳塞進鞋筒裡,踩著鞋幫子就跑下樓了。

很快,一臺白色的凱美瑞從小區開了出來,小巷開不進去,只好停在最近的路邊。

他一邊小跑著,一邊摳著鞋幫子,看到了夏枕月家的小店,卷閘門已經拉開了,夏枕月在門口焦急地張望著。

母親雙腿這突如其來的痛感,夏枕月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畢竟醫院老早就給出了結論,說治癒已無可能,最好的情況也就是恢復一丁點知覺,最差的情況甚至全身癱瘓。

終於看到了這個身影。

那一瞬間,所有的迷茫無措,頓時安心了下來。

讓人安心的愛情可不就是這樣麼,無論何時何地,在見到他的一霎那,就有了依靠,焦慮和恐懼也煙消雲散。

“知樂!”

“現在怎麼樣了?”

“她痛得很厲害,以前都不會痛的,我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著嚇壞了的她,大眼睛紅紅的,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顫,於知樂感覺心疼極了。

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她就只有母親了,他能感受到她的擔心和害怕。

“沒事,有知覺了說不定是大好事,我們現在就去醫院看看。”

於知樂安慰著她,快步走進屋裡。

方如坐在輪椅上,因為劇烈的疼痛,臉色很蒼白,目光出神,似乎還有些不相信這是事實一樣。

雪媚兒躺在她懷中,說來也怪,媚兒上來之後,那疼痛的感覺就柔和了許多,剛剛好處於方如能夠承受的程度,不至於讓她因為痛感突然消失了而慌了神。

“阿姨,我們送你去醫院看看。”

於知樂蹲下來,握住方如發抖的手,她的手腳皮膚都特別燙。

“麻煩知樂你了,這一大早的,我這……”

“阿姨可別這麼說。”

於知樂推著方如出來,夏枕月收拾著東西,挎上布袋子,裡面裝著上一次母親做檢查的病例報告等檔案。

“你們都是好孩子……”

方如看著為她焦頭爛額的小月和知樂,還有窩在她懷裡的貓,喉嚨哽咽,鼻頭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

“阿姨,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痛的?”

“三四點鍾吧……”

“媽,你怎麼不喊我。”

“我想等早上再跟你們說,大半夜的,我沒有很痛……”

於知樂和夏枕月聞言,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即便痛到渾身冷汗,母親居然還擔心吵醒他們,自己忍了近兩個小時。

出了門,雪媚兒就從方如的腿上跳了下來,乖乖蹲坐在門口。

“媚兒媚兒,我們很快回來,你乖乖在家……”

“喵嗚。”

放心吧,小貓咪會看家的。

夏枕月給它留了半米高的卷閘門,她知道媚兒不喜歡被關著。

兩人帶著方如出了小巷,於知樂把方如抱了起來,讓她坐在後排。

“我來收,你進去陪阿姨,市醫院那邊我媽有認識的人,我們去那兒檢查。”

“知樂,辛苦你了……”

“你媽不就是我媽?”

於知樂開啟了後備箱,將摺疊好的輪椅放了進去。

母女倆在後排坐著,他在前面開車。

方如一直沒有說話,她從後面看著這位少年的側臉,這份緊張和重視,她都看在眼裡。

……

雪媚兒在門口坐著,目送他們離開了小巷。

它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翹著大尾巴走進了屋裡,不一會兒,傳來了椅子在地板摩擦的咔咔聲,它用大腦袋拱著自己的椅子出來了。

紅色的塑膠椅子放在門口右邊,這裡是照進小巷第一縷陽光能曬得到的地方。

它跳到了椅子上,閉上眼睛躺著,等待朝陽升起。

這是媚兒第二次獨自長時間呆在家裡,上一次是六年前,它在家裡等了三天,卻沒等回來好消息。

自那以後,媚兒就不喜歡被關著獨自留在家裡。

這次不一樣,因為姐姐給它留了門,而且媚兒知道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並帶回好消息。

垂在椅子旁的尾巴悠哉地晃著,貓掌櫃眯著眼睛回憶過往。

清晨第一縷陽光落下,照亮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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