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郭登的功勞,的確夠不上封侯,但是也不似這幫文臣說的這麼不值錢。

至少,一個伯爵位是穩穩當當的。

坐在御座上,朱祁鈺皺了皺眉,對著於謙問道。

“於尚書,有人彈劾兵部敘功不當,封賞過甚,你有何話說?”

于謙拱了拱手,道。

“皇上容稟,此戰,乃我大明數十年來,自太宗之後罕見的大勝,朝廷自當厚賞有功之人。”

“此戰之中,郭登斬敵數千,射傷伯都王,為鼓舞軍心,振我邊境官軍之威,臣以為,侯爵尊榮並無不妥。”

雖然話是如此說,但是于謙的表情明顯不怎麼樂意。

事實上,他也覺得,這份封賞過厚。

楊洪也就罷了,鎮邊四十餘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就該有爵位。

何況他老人家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朝廷總要給操勞一輩子的老臣,一些超擢的恩典。

但是郭登不一樣,他才剛滿五十歲,正是武將年富力強的時候。

這個時候,就授予侯爵恩典,之後該怎麼辦?

要知道,朝廷自從靖難之後,可就再沒有授過活著的公爵。

他還年輕,起碼得跟楊洪一樣,在邊境再常鎮十幾二十年,才配得上這個侯爵。

他之所以會擬這個侯爵出來,完全是被天子強壓的,他自己則是老大不樂意的。

於是朱祁鈺微微頷首,繼續問道。

“兵部既然是如此意見,其他各部,可有其他異議?”

底下的大臣們愣了愣,他們沒想到,天子一開口,就問的是六部七卿的意見。

按理來說,這種事情,不應該先讓底下人吵一吵,然後大佬們再表態嗎?

現在勳戚這邊還沒人說話呢,怎麼就直接開始表態了……

不過既然天子動問,自然不能不答。

先出面的,是刑部尚書金濂。

上次雖然因為曹吉祥一事,金濂和陳懋都被彈劾,但是最終兩個人都沒什麼事兒。

保住了官位雖然是好事,但是卻讓金老大人很不高興。

嚴格來說,那一次他雖然不願意,但是實際上算是為文官一脈做出了犧牲的。

但是事情傳出去之後,不知道為何就變了味了。

因為陳懋最後平安無事,而金濂在殿中卻自承其罪,導致士林當中現在風評。

他堂堂一個提督大臣,刑部尚書,在外督軍卻只能俯首聽命於一個總兵官,還有離譜的,竟然說他阿諛勳戚。

可給金老大人氣得夠嗆!

雖然外頭這些傳言對他來說,基本沒什麼影響,但是眾口鑠金的,金濂自然也要向外界表明自己的態度。

因此在這個時候,他的態度,基本上不用想。

“皇上,臣以為,郭登在此戰當中雖有功,但不足授爵,何況侯爵,可準其加蔭一子,另加厚賜即可!”

金濂說完,緊接著左都御史陳鎰也道。

“金尚書所言有理,勳爵乃國之重器,不可輕授,還請陛下三思。”

一連兩個七卿都站出來反對,於是朱祁鈺皺了皺眉,道。

“既然此事有所爭議,便暫且擱置,於卿,你繼續。”

天子做出了讓步,然而于謙卻眨了眨眼睛,感覺有些不對,他瞭解的天子,可不是這麼容易放棄的。

這份奏疏,他早就遞上了一個草本,只是因為事情牽扯頗大,所以才又在早朝上提了出來。

他給郭登擬定的爵位,本來就是伯爵,分明是天子自己提成了侯爵,如今這……

收斂了心思,于謙繼續開口。

“紫荊關總兵官寧遠伯任禮,此次率軍出擊,固守紫荊,親率大軍擊退瓦剌,斬敵數千,令也先倉皇而逃,故兵部議,當晉為寧遠侯。”

這個就沒什麼異議了。

畢竟作為大軍的總指揮,又親臨戰陣,領兵殺敵,正面擊潰了也先的大軍。

雖然說是使了計謀,但是誰也沒有辦法否認他的功勞。

任禮本就是伯爵,擢為侯爵,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再緊接著,便是剩下的三個。

“紫荊副總兵陶瑾,設伏於蔚州城外,於也先大軍撤退之時與其大戰,斬敵數千,射殺敵酋伯顏帖木兒,兵部議,擬賜封為大同伯。”

好吧,這個也沒什麼異議。

單是一個射殺敵酋的功勞,就足以讓他封爵了。

于謙繼續道。

“宣府副總兵楊信,親率大軍,夜襲阿剌知院大軍,斬將奪旗,其後又率軍協助範廣奪回陽和關,兵部議,擬賜封為彰武伯。”

“大同副總兵範廣,排程大軍,支援大同,解大同孤城之危,又親率大軍,同楊信東西夾擊,奪回陽和關,截斷也先後勤路線,實有大功,兵部議,擬賜封為靖安伯。”

到了這,就有大臣提出異議了。

“皇上,奪回陽和口,固然為大功一件,但是此功封一爵位尚且勉強,遑論兩位?”

“楊信為楊洪侄兒,其夜襲阿剌知院,乃是奉楊洪之命,朝廷既已以功封楊洪為侯爵,豈可再封?”

“範廣雖有支援大同,奪回陽和之功,但是其攻白羊口失利,致也先率殘軍逃回草原,朝廷不加責難,已是寬恩,亦不宜封爵。”

這一番話說的,三中去倆,要是再加上被壓下來的郭登的,等同於一半的封爵,都被文臣壓了下來。

勳戚這邊就算脾氣再好,也忍不住了。

陳懋上前便道:“一派胡言!楊信雖是奉楊洪之命,但其戰功不可磨滅,再加上奪回陽和之功,如何不能封爵?”

“範廣攻白羊口失利,乃是因為有賽刊王馳援,當時白羊口守軍五千,加上賽刊王的五千大軍,範廣以五千對一萬,如何能夠奪回白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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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士在前線浴血奮戰,你們卻在敘功之時,拖拖拉拉,一意阻撓,是何居心?”

老侯爺的性子暴烈如火,上來就差點開罵。

然而文臣這邊也不是好惹的,左都御史陳鎰立刻便反唇相譏,道。

“依照侯爺的意思,有功當賞,有過便是事出有因,將士前線浴血,固然可敬,但是這並非可以顛倒黑白的理由。”

“我等身為諫官,兵部所擬不當,自當諫言,這是文臣職分,便如將領便當帶兵作戰一般。”

“何況此戰之中,各關隘提督大臣,巡邊御史,亦奮勇死戰,與城池共存亡者不計其數,為何到了侯爺口中,便成了我等蓄意阻撓賜封?”

“照本官看來,並非我等所言不當,而是侯爺在大放厥詞,蓄意挑起文武之爭才對!”

要鬥嘴皮子,文臣這邊完全不怵。

剛剛站出來說話的大多都是御史,陳懋這麼一開罵,作為都察院大頭目的陳鎰,自然就要出來護犢子。

這一番話連消帶打,有理有據,反戈一擊,氣得陳懋臉紅脖子粗的。

眼瞧著陳老侯爺渾身發顫,大有馬上就要擼起袖子,大打出手的勢頭。

朱祁鈺也不得不開口呵斥,道。

“談論政事而已,你二人身為朝廷重臣,如此劍拔弩張,相互攻訐,成何體統?”

“來人,寧陽侯陳懋,左都御史陳鎰二人,君前失儀,攻訐朝臣,俱罰俸一月,以示懲戒。”

“臣領罪,謝陛下。”

天子都開口了,倆人自然不好再吵下去,齊齊拜倒在地,認錯領罰。

不過相對而言,陳鎰的臉色十分平靜,而陳懋則是狠狠的瞪了前者一眼,似乎還是很不甘心。

但是不管他們心裡是怎麼想的,起身之後,都站回了各自的佇列當中。

就當群臣都認為,天子要給這場爭論畫上一個句號的時候,卻聽見天子再度開口,道。

“豐城侯,兵部所議,你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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