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府花廳內,尹王怒氣衝衝的聲音迴盪在四周,嚇得周圍的侍者個個瑟瑟發抖。

不過,朱儀卻是澹定的很,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道。

“這件事情,禮部也有提及,據說是因為,陛下之前有旨意,讓您和襄王爺,協助岷王爺料理宗務,主持宗學,所以……”

我tm……

尹王頓時瞪大了眼睛,心中差點就罵了出來。

是,他這段時間,的確是跟著岷王在宗人府幫忙,可那不是因為閒的嗎?

當初,他被召進京師裡頭來,本就是犯了錯來受罰的,如果不是因為國庫不夠充裕,原本興建的府邸停了,保不齊,他就要落得個長久被軟禁的下場。

恰逢著宗室進京,宗人府事務繁忙,天子的氣也消的差不多了,才將他和襄王兩個人,從十王府放了出去。

這種情況,天子讓他去宗人府幫忙,他敢不去嗎?

但天可憐見的,他向來沒有接觸過這些事情,這段日子下來,也就是在岷王和襄王之間相互傳個話,畢竟,這倆人誰也看不順眼誰,幾乎就不往一塊待。

至於年節之後,他更是壓根就沒再去過宗學。

咋的,他這幫個忙,還幫出事來了?

尹王氣沖沖的捏緊了扶手,片刻之後,忍不住霍然而起,道。

“不行,本王要進宮,見陛下!”

“王爺此時去,怕是已然晚了……”

似乎是對尹王的反應早有預料,這邊尹王剛剛起身,沒走兩步,朱儀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聞聽此言,尹王的腳步停了停,轉過頭擰眉瞪著朱儀。

於是,朱儀繼續不緊不慢的開口道。

“算算時辰,內閣兩位大人進宮已有一段時間了,不出意外的話,此刻聖旨應該已經發到六科了。”

“那又如何?”

尹王冷冷的看著朱儀,道。

“本王身為藩王,長久在京,本就不合禮制,何況,本王這段時間並無過錯,莫說是聖旨未下,就算是已經到了十王府,本王也要進宮問一問陛下!”

說到底,藩王的身份還是和普通大臣不同,對於普通大臣來說,聖旨一下,一切便已成定局,若有異議,一頂違抗聖旨的帽子扣下來,絕不是好受的。

但是,藩王畢竟是皇親,身份貴重,所以,在面對聖旨的時候,還是有幾分討價還價的餘地的。

就像尹王所說的,別說現在聖旨還沒送到十王府,就算是送來了,他親自進宮找皇帝理論,也不是沒有改變的可能。

不過,看著憤憤不平的尹王,朱儀卻搖了搖頭,道。

“王爺身份貴重,又是陛下長輩,自可對聖旨提出異議,但是,王爺為何會覺得,讓王爺暫留京師,是責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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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尹王眉頭緊鎖,一副看傻子的眼神望著朱儀。

這算問題嗎?

他自己在封地逍遙自在,要不是皇帝一封接一封聖旨的催他,當他願意到這京城來嗎?

現如今,該受的罰受了,該出的氣出了,事情也都了結了,還不讓他回封地,不是責罰是什麼?

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才是那個傻子。

因為朱儀微微一笑,開口道。

“雖然此次王爺進京,是因包庇賊人,阻撓整飭軍屯,而被召入京城聆訓,但是,誠如王爺所說,此事如今已經了結,就此而言,朝廷的確沒有繼續講王爺留在京城的緣由。”

“但是,此次禮部上疏,要將王爺留在京城,是因王爺協理宗學有功,說直白些,禮部覺得王爺能力出眾,可以為朝廷效力,所以,才請王爺繼續留京協理宗務。”

話至此處,尹王的臉色已經隱隱變了。

但是,朱儀卻挑了挑眉,繼續慢悠悠的道。

“王爺,這可是朝廷信重,天子恩典,豈是責罰?”

麻煩了!

尹王倒退兩步,緩緩坐了下來,神色也徹底沉了下來。

他總算明白朱儀的意思了。

雖然說,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但是,對於藩王來說,卻有一些特權。

像是之前,天子因為他包庇兇人,下旨召他進京詢問,尹王就推三阻四的不肯進京。

直到後來,接連兩三道旨意下達,眼瞧著他再負隅頑抗,下回來的就不是宣旨的天使,而是官軍了,他才磨磨蹭蹭的啟程進京。

這種事情,在藩王當中,並不算是特別罕見的。

這是因為,天子召他進京,擺明了是來者不善,所以,他找各種理由推脫,都是正常的,而且,藩王的身份,讓他能夠這麼做。

要是事情不大,這麼混一混也就過去了,大多數犯錯的藩王,其實也就是這麼做的,最多事後上表認個錯,以後收斂些便是了。

但是即便是進了京,見到了皇帝,如果受到刻意的刁難,藩王也可以據理力爭,那麼多的朱家宗室在各地看著,天子總不能太過刻薄。

所以,面對責難,尹王可以理直氣壯的進宮討個說法,尤其是現在,諸王都還在京師的情況下,他如果討不來這個說法,周王,魯王等人自會替他出面。

可是,禮部這幫混蛋,竟然反其道而行之,誇他能力出眾,能幹有為,以此為由,讓他留在京中協理宗學,這一下,他可就騎虎難下了。

因為如此一來,皇帝將他留在京城裡頭,是信任,是看重,是委以重任,讓他為朱家江山,宗室後輩們出力。

這能找什麼理由拒絕?

他總不能說,自己對給大明社稷盡力壓根沒什麼興趣,就想著回封地逍遙自在吧?

這話要是說出去,不用天子動手,周王,魯王這幾個老家夥第一個把他綁了送太廟面壁去。

要不然裝病?

也不成,太醫院那麼多的御醫,隨便派一個過來,就能看出虛實,這又不是在封地,他可以隨便威脅別人,在這京城,到底還是皇帝最大,這幫御醫,肯定是沒膽子欺瞞皇帝的。

再說了,要是被人將計就計,乾脆將他留在京中‘養病’,那才是真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本王才德淺薄,怎能堪此大任?宗學有岷王任大宗正,足可以理順宗務,尹藩事務眾多,本王著實是走不開,陛下好意,本王也只能婉拒了。”

沉吟著,尹王緩緩開口。

他思來想去,還是這個理由最保險。

畢竟,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他這個尹王,本來就不是什麼所謂的‘賢王’,而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荒唐王爺,這一點,尹王還是有足夠的自我認知的。

不了,面對這番話,朱儀臉上的笑意卻越發濃了,拱手道。

“原來尹王爺不僅能力出眾,這謙恭之德,也是諸王楷模,著實令人敬服,不過,您畢竟是宗室藩王,這文臣們的三辭三讓,就不必了吧?”

這話的口氣十分正常,但是,尹王卻莫名從其中聽出了幾分陰陽怪氣。

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想,朱儀這番話到底有沒有暗含嘲弄的意思了。

因為這番話提醒了他一件事,那就是,想靠才德淺薄這個理由來推拒,難度也並不小。

要知道,這種理由,別人來攻擊他,才是真正的有用,但是,如果是自己說,只會是被當做自謙。

搞不好,這個奏疏遞上去,天子還會下旨好生將他安撫一番,然後讓他安心做事云云。

尹王雖然不常入朝,但是,這種事情,在朝廷當中,都快變成固定流程了,他豈能不知道。

一念至此,尹王不由得暗罵一聲。

這幫虛偽的文臣,真**該死!

不過……

一個個的想法被否決,尹王心煩意亂的同時,也漸漸冷靜下來,重新將目光放到了朱儀的身上。

“說吧,你今日到十王府來尋本王,到底有什麼事?”

這話,最開始的時候尹王問過一遍,此時再問,含義自然不同,初時發問,不過是想探明朱儀的用意,早些將他打發走,但是如今再問,卻已然含著妥協的用意。

想也知道,朱儀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其實就是想告訴尹王一件事,那就是,他現在走不了了。

如果想走的話,那麼,其實還是剛剛說的路子,說自己才德淺薄,不堪大任。

但是,這話不能他來說,得是別人來說。

這活不能找其他的宗室,因為如此一來,出頭的人很容易會被抓來頂替他,所以,不會有人肯出頭。

那麼,就只剩下文武大臣了,可偏偏,因為于謙的事,尹王剛剛把文臣給得罪了。

而且,就算是沒有得罪,他在文臣當中,也沒有什麼可替他說話的人。

這份奏疏是禮部上的,所以,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禮部是在刁難他,自然也不要指望,能有不長眼的初探阻攔。

所以,想要找人來‘彈劾’他,就只能指望這些勳貴們了。

眼前這個朱儀,尹王進京的時候就打聽過,他是個文武兩脈都能吃得開的人,他若肯幫忙,這件事情不一定就沒有轉機。

但是,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想讓人家幫忙,尹王自己,肯定要先付出點什麼。

考慮到成國公府如今的立場,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涉及到天家爭鬥……

一念至此,尹王心中不由湧起一陣無奈,早知道,就該把他堵在外頭壓根不見!

見此狀況,朱儀倒是反而不著急了,開口道。

“今日臣此來,自然是為了宗藩改革一事,不過,在說臣的來意之前,王爺不妨想一個問題,禮部為何要在此時上疏,讓諸王離京呢?”

看朱儀有些神神秘秘的,尹王一陣心煩,下意識的便答道。

“這自然是想讓諸王早些回封地,他們好在陛下面前進言,更定宗藩規制……”

不過,這話說到最後,尹王也反應過來不對勁了。

於是,朱儀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道。

“所以,問題就在於此,禮部既然是要避諸位王爺的鋒芒,那麼,諸位自然是離京的越多,越早越好,最好是只剩下岷王爺一個人在京師,獨臂難支。”

“到時候,朝議之上,也才更容易讓宗藩改革之事透過,可既然如此,他們為何要特意將王爺留下呢?”

尹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朱儀。

他知道,對方一定還有下文。

果不其然,見尹王沒有反應,朱儀話頭停了停,接著道。

“依臣斗膽猜測,朝中諸臣,正是想讓王爺出頭反對此事,如此一來,王爺便成了風口浪尖上之人。”

“整飭軍屯雖是朝廷大政,但是,於少保畢竟行事有所不妥,又有陛下旨意在上,諸臣縱然不滿,也難奈何王爺。”

“但是,整飭宗務之事,卻是朝廷政務,王爺如若出面反對,一則朝臣可彈劾王爺插手朝務,二則……二則也可將王爺過往諸事拿出來大做文章,好讓王爺低頭。”

“如此一來,既找回了顏面,也讓諸宗室在此事上,再無立場反對,其用心,不可謂不險惡也……”

“哼!”

尹王看著朱儀,冷哼一聲,道。

“用心險惡,的確如此。”

“不過,本王沒記錯的話,禮部的大宗伯,是你的岳丈吧,成國公,你如此非議尊長,怕是不妥吧?”

“又或者,太上皇讓你來做這個說客?”

“本王倒是奇了怪了,我等藩王世守封地,謹守本分,藩屏社稷,這如今一個兩個的,都在我等身上打主意,當真是……”

話到最後,尹王差點脫口而出天家薄涼幾個字,不過所幸,他雖然在氣頭上,但是,卻也沒完全失去理智,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只是望著朱儀的目光,越發的不善了。

見此狀況,朱儀便知道,尹王誤會了他的意思。

於是,他苦笑一聲,開口解釋道。

“王爺明鑑,大宗伯的確是臣岳丈,但是朝政諸事,各有立場,大宗伯有大宗伯的苦處,臣也有臣的主張。”

“至於太上皇,他老人家自然是篤重親親之道的,否則,也不會讓臣特意帶來賞賜,以示撫慰。”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但是,尹王卻明顯有些不怎麼買賬,面上露出一絲譏諷之意,道。

“既如此,那要不本王去一趟南宮,求太上皇出面,否了禮部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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