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

一夜的暴雨後的清晨,空氣裡瀰漫著潮溼的水汽。

風從沒關緊的窗戶裡鑽進來,繞著床上的人形打了個旋,於是一隻手從被子下探出,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緊接著放棄地縮了回去。

早上七點,“情感失控”的瘋狂狀態結束了……但真的要這麼早起來嗎?我又沒有什麼必須要做的事……葉槭流本來想要爬起來,但一點微弱的念頭從腦海中飄過,讓他稍微遲疑了一下。

意識立刻被困意拖了下去,他掙扎了一下,可惜反抗得不怎麼堅決,很快又重新沉進了睡夢之中。

睡了兩小時回籠覺,葉槭流終於緩緩從睡眠中甦醒。

他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踩著拖鞋向盥洗室走。

沒走兩步,葉槭流忽然身體一僵。

昨晚的記憶終於遲來地湧進他的思維,他雕塑一樣定格在通往盥洗室的路上,一動不動。

“……”

這一刻,葉槭流想起了昨晚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他把老爹撿了回來,認為能夠從老爹身上獲得他想要的,知道老爹不會簡單地向邪神屈服,又從盧卡那裡瞭解到他的想法,還有他對於盧卡的在意,於是非常自然地選擇神降自己,以神靈的身份在第一時間震懾住他,接著用他自己的想法擊潰他,使得他在恍惚中向神靈屈服……怎麼想都是貨真價實的邪神行為。

現在說我原本沒打算用這麼粗暴的手段是不是太遲了……!雖然我的確想要透過老爹聯絡到白焰,並且從他那裡瞭解更多關於白焰的情報,但我是打算好好談談的……我和那個裁決局局長的老爹都談成共進午餐的關係了!葉槭流張了張嘴,手指在空中無力地抓了兩下,最後抬手捂住臉,發出一聲蒼白的嘆息。

來羅馬之後,葉槭流基本完全放棄了晚上出門的想法,他現在頂著“教父”的身份,每個遇到的盧那家族的人,都在幫他強化這個塑造,遠比塑造“白王冠”時更加高強度,導致披著艾登·諾蘭的馬甲時,他的思維方式也會不自覺地接近“教父”這個形象。

再加上狄安娜幫他把“情感失控”的瘋狂症狀堆到了晚上,那些冰冷無情的情緒被堆疊的瘋狂一放大……昨晚就是最鮮明的例子。

所以最近一吃完晚飯,葉槭流就會把自己關在酒店房間裡,看看書看看電影泡泡咖啡,消磨時間到睡覺的點,再一覺睡到第二天清晨,以正常的狀態迎接新一天。

但昨晚對於費雯麗來說很重要,葉槭流也難得晚上還在外面奔波,饒是如此,他也是一回羅馬就急匆匆往酒店趕。

結果就是這麼點時間……葉槭流站在水池前,一手按住水池邊緣,一手扶著額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抬起頭,開啟墨綠桌面,看向桌面上的卡牌。

最顯眼的就是桌面中央那張橘金色的卡牌,老爹就在卡牌上和他對視,旁邊圍著一圈花裡胡哨的信徒卡牌,呈現出包圍之勢。

葉槭流:“……”很好,證據確鑿。

他雙手撐住鏡子,額頭有規律地輕輕撞著鏡面,一面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絕對不能說是一個好的開始,他們這個密教雖然沒幾個信徒,但每個信徒都是完全自願選擇他的,不存在什麼強買強賣行為,然而老爹這個情況,很難說是他真的發自內心選擇成為葉槭流的信徒。

往好處想,至少眼下的情況的確是他希望看到的,哪怕成為信徒的只是一半的索爾·馬德蘭,在他選擇信仰葉槭流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成為葉槭流的所有物了。

往壞處想就多了——他們這個密教規模雖小,但裡面可是充滿了老爹眼中的犯罪分子。

進裁決局喝咖啡勤快得像打卡的紐約殺

人魔兼聖盃教會使徒;

剛剛幹掉葉利欽祭司的前在逃輝光教會使徒現教會掌權者;

身負征服之力、一度和老爹在下倫敦對狙的前怒銀之刃刺客;

潛伏在人類社會裡的未來異種守護者;

老爹追蹤了許多年,倫敦之夜的幕後黑手,將整個倫敦收入箱中的神靈侍者;

惡行累累完全無須贅述、在倫敦興風作浪,昨晚剛剛和燈教使徒聯手,直面燈教導師的白王冠;

當然,現在還要加上一個羅馬的黑手黨家族教父。

在老爹眼中,我們這個密教的信徒,恐怕有一個算一個都該被抓進局子吧,簡直不敢想象下次聚會時會是什麼場面,難道我要暫時不讓他參加聚會嗎……想想那個畫面,葉槭流又感覺自己頭疼了起來,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

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因為那個回籠覺,他已經遲了很久才起床。

昨晚索爾被他安排在了套間隔壁的房間,並且出於教父的思維,他把房間的門窗都用啟的特性鎖了起來,防止老爹半夜逃跑——雖然他覺得以索爾的身體狀況,這樣的行動對他來說恐怕難了點。

做了一定心理準備,葉槭流換好衣服,走向通往隔壁房門。

手指間縈繞的淡紫色光芒包裹住門把手,房門無聲無息地開啟。

窗簾靜靜垂在窗戶玻璃前,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天花板上換氣口的柵欄被卸了下來,房間裡空無一人。

……

大雨沖刷掉了昨晚留下的所有痕跡。

遊客們說笑著在小巷裡穿行,地面乾乾淨淨,沒有任何血跡,屋頂上也看不出被瘋長的植物蔓延過,陽光灑在開滿薔薇的陽臺上,晃出明豔耀眼的色彩。

昨晚只是一場裁決局的抓捕行動,就算有所傷亡,兇手的身份都很確鑿,沒必要保留現場。

因此索爾沒有看到任何他想要看到的東西。

他站在街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對面的小巷。

如果有一具屍體,威廉大概會把她送去醫院,只有天命之人死後會變成遺物,凡人的屍體總要去往一樣的地方。

威廉大概沒辦法那麼快爬起來,能夠合理休假的話,他絕對會選擇躺在床上請假,如果同伴去慰問,他就會敏捷地把遊戲機往被子下一藏,然後露出好看的微笑,可憐巴巴地說他需要安慰。

這種時候,索爾就會不動聲色地走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抽出遊戲機,接著安靜旁觀威廉被其他人錘得慘叫。

——但執行以往那些任務時,威廉也沒有像這一次這麼執著。

無論如何,索爾換了身打扮,也偽裝了容貌,從邪神手中逃了出來。

……或者這只是他的妄想,當他選擇了向神靈屈服,他就永遠失去了回到陽光下的資格。

索爾閉上眼睛,伸手撫在自己心臟的位置。

心臟隱隱的鈍痛已經消失了,卻沒有讓他有多少輕松感,反而一種更沉的物質從心臟裡湧了出來,更加洶湧,也更加無法抵抗,像是海潮一樣,將他淹沒。

藏在皮膚下的吊墜在他醒來後不見蹤影,如果它沒有丟在小巷,或者被什麼人撿走,那麼它現在應該在那個邪神手裡。

他清醒時,身上的傷已經痊癒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太深的傷口還纏著一重重繃帶,看上去昨晚有醫生對他進行過處理,並且用上了奧秘的手段。

與索爾所知道的邪神相比,這位不知名的神靈似乎稱得上和善親切了。

也可能是因為凡人之軀太過脆弱,而祂還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東西,所以祂才沒有放任他慢慢死去。

在昨晚的接觸中,祂很好地藏起了祂的意圖,用位格帶來的力量壓迫,迫使自

己屈從於邪惡……但祂索求的竟然只是他這顆毫無用處的凡人之心。

最後注視了小巷一眼,索爾終於收回目光,轉身向遠處走去。

一番錯綜複雜的穿梭後,他來到了一片陳舊的街區。

兩側的店鋪都無精打采地站著,招牌的文字縫隙裡滿是灰塵,除了在店裡打瞌睡的店主們,看不到幾個行人。

索爾推開一家店鋪的門,走進灰塵飄浮的店鋪裡。

店主還在打瞌睡,看起來似乎沒有聽到掛在門上的門鈴聲,腦袋幾乎要磕到桌面上。

索爾沒有叫醒他,他目標明確地走進店鋪深處,那裡有一臺擺在小圓桌上的老式黃銅電話。

他拿起黃銅電話,撥了個號碼,幾聲“嘟嘟”後,電話那頭響起了睏倦的哈欠聲。

索爾等他打完哈欠,開口說道:

“有個新的單子,幫我調查一個人。”

可笑的是,這份對邪神的厭惡反而給了他新的支撐,他忽然又有了一個目標,讓他能夠不去想還在這座城市裡的另一個自己……他可以去查清這個邪神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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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這麼做必然有什麼目的,他已經犯下了太多的錯,這次錯誤決不能變成另一場毀滅性災難的導火丨索。

這是他才能做到的事。

索爾·馬德蘭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時,鐵灰色的眼眸裡已經沒有了消沉和疲憊。

“我要知道艾登·諾蘭的所有資訊。”

……

盧那莊園。

拉加佐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臉的煩躁和憤怒,幾次停下來,想要開口說什麼,又把話咽了下去。

“喀嚓,喀嚓。”

拉加佐終於忍不住了,對著床上的人影開口:

“這已經是馬緹奧削的第三個蘋果了!你還想吃幾個蘋果?”

這是一間裝飾著蕾絲和碎花的淡黃色房間,一看就是為小女孩準備的,只可惜曾經住在這裡的人明顯對此不感冒。

堆滿花邊的床上,盧卡靠著柔軟的枕頭,啃著削得乾乾淨淨的蘋果,馬緹奧坐在床邊,熟練地削著第四個蘋果。

“我還要橘子。”盧卡把啃完的蘋果丟進垃圾桶,淡定地往旁邊伸出手,馬緹奧立刻把削好的蘋果放在她手裡,“還有,你走來走去的樣子真得很像發怒的倉鼠。”

拉加佐:“……”

他氣得臉都紅了:

“我?倉鼠?至少我沒有打著夾板躺在床上,我說過了,雖然是狄安娜女士讓艾登·諾蘭暫時來庇護家族的,但他終究是個我們不知道背景的陌生人,他需要我們的力量來達成他的目的,這是交易的內容,我和馬緹奧就會做好,為什麼你還主動把自己送到他面前?”

他越想越生氣:

“如果不是昨晚他忽然讓我們去見他,我還不知道你一直在為他做事,還把自己搞成現在這樣子,你這次真的太可惡了,你這個小壞蛋……”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迎面飛來的枕頭正中鼻子。

盧卡砸過來一個枕頭:

“如果你說的做好是指需要我事後再去確認一遍,那麼你們做得確實挺好。”

拉加佐:“……”

拉加佐躲開枕頭,大聲說:

“你是不是在嫌棄?我看見你的表情了!”

盧卡頓了一下,移開目光:

“我沒有,我還躺在床上,需要麗塔阿姨給我送飯呢。順便,我會受傷不是因為諾蘭先生交給我的任務,是我自己找的麻煩。”

拉加佐一邊躲飛來的枕頭,一邊堅持他的想法:

“那麻煩解決了嗎?等等……算了,告訴我,我去解決,你好好上學……不對!就算不是因為他,你也不能和他再走近

了!”

枕頭在房間上空飛舞,兩個人邊丟枕頭邊吵架,一個比一個幼稚。

馬緹奧:“……”

他選擇閉上嘴剝橘子。

那邊,拉加佐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最後下定決心,對著盧卡說:

“父親現在在監獄裡,家族的教父是艾登·諾蘭,但你得承認,現在我是我們一家的家長。我不許你再去諾蘭面前湊熱鬧了,並且接下來你要住在家裡,在父親出獄前,我會讓人每天接送你上學。”

“要是我就是想要那麼做呢?你打算怎麼樹立你的權威?”盧卡反問。

“我……”拉加佐憋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句話,“我會禁足你!”

盧卡思索起來:

“我記得想要爬牆出去喝酒,結果被園丁抓到的人似乎不是我,那天我在外面等了你挺長時間的,回家才聽說你被祖父拎進書房了,我回去時你還沒能出來。”

拉加佐:“……盧西亞娜!”

眼看他的哥哥真的要氣成倉鼠了,馬緹奧也放下橘子來安慰他。

“但諾蘭先生在做的事情,其實和父親會做的事情差不多。”他幽幽地說,“比如說幫我們收尾我們處理不了的請求,比如說帶著盧西亞娜做她感興趣的事,比如說把惹事的盧西亞娜帶到酒店,讓我們去那裡接她,把她安全地送回家……”

拉加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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