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

蒸汽將水從導管推入粉槽,萃取出濃縮的咖啡液,深棕色的液體在壺中旋轉,從傾斜的壺口流出,在咖啡杯裡翻起乳白色的泡沫。

葉槭流端起溫熱的咖啡杯,學著意大利人一口氣喝了下去。

苦澀的滋味在舌尖打著轉,讓他精神猛地一震,也從剛睡醒的睏倦中,徹底清醒過來。

意大利人一天總是從清晨的一杯意式濃縮開始,接著各種不同口味的咖啡會貫穿他們的一天,直到入睡前的最後一杯咖啡——據說這樣能夠幫助他們快速入睡。

葉槭流原本對於咖啡沒有那麼多興趣,不過盧那兄弟昨天晚上送來了幾瓶高品質的咖啡,他閒著也是閒著,順便研究了一下摩卡壺的用法,現在也能給自己衝上一杯咖啡了。

不過我要求的現金數量太多,昨天來不及全部提出來,拉加佐說會在今天送過來……算了,反正也不著急,下次去拜訪卡特的時間還沒定,再說他上次根本沒有問這筆錢的事……葉槭流端著咖啡杯,悠閒地想。

經過一晚的休息,他再次恢復成了一個正常人,能夠出門了。

在房間裡用了早餐,把昨天寫好的明信片投遞出去,葉槭流更換衣物,離開房間,準備去解決盧那兄弟之前帶來的那個麻煩。

根據他們的說法,那位建築商的女兒可能在哪裡遇到了一位半神,或者受到了同階遺物的影響,導致她整個人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鑑於目前的羅馬可能潛伏了不止一位飛昇者,而葉槭流並不想在穿行的過程中撞上其中的某一位,因此只能放棄最方便的出行方式。

當然,作為盧那家族現在的教父,他也不用走著去建築商的房子。

走出酒店,一輛漆黑的轎車正在路邊靜靜等著他,車窗貼著漆黑的防窺膜,從外面只能看見一片模糊的陰影。

司機從車上下來,為葉槭流拉開車門,一隻手墊在車門上方,防止乘客撞到頭。

真是貼心……葉槭流走到車門邊,正要彎腰坐進車裡,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向不遠處望去。

車道旁的牆邊,靠著一個身穿深藍色罩衫和短褲,黑髮短髮的孩子,肩膀上揹著深棕色的牛皮書包,腳上穿著米色短襪和皮鞋,露出兩條細瘦的小腿。

那雙深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葉槭流,隨後眼睛的主人離開牆壁,站直了身體,拎著書包大步走過來。

“教父。”他在葉槭流面前站定,仰起頭看向他,“我是盧卡,向您問候,能請您聽我說幾句話嗎?”

葉槭流看了司機一眼,沒有得到答案,心裡轉過一點想法,重新看向面前的孩子。

他看起來十一二歲,還是學生,葉槭流記得他身上穿的這種有白色衣領的深藍色罩衫是義大利的中小學校服,一頭黑髮微微打卷,看起來沒怎麼梳理過,不過臉和手腳都很乾淨,手指纖細,看起來有種小鹿的靈巧感。

葉槭流看了眼他頭頂上懸浮的資料,問道

“拉加佐讓你來找我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要來的,艾登·諾蘭先生。”盧卡把書包換了一隻手,乾脆地說,“拉加佐和馬緹奧昨天和幾個軍團的指揮官談了話,之後我注意到家族的合夥人在羅馬活動了起來,所以我猜,他們可能是在執行您的命令。”

能夠知道我的身份,還能知道盧那兄弟和下屬談了話,和他們的關係應該很近……但就算這樣,不管是注意到合夥人活動的觀察力,還是聯絡種種線索進行推測的分析能力,都已經遠遠超出這個年齡的孩子應有的水平了……葉槭流很輕易地讀懂了盧卡想表達的意思,也對他的來意好奇了起來。

他點了點頭,示意道

“進來吧。”

兩個人沒有在酒店外停留,轉身坐進了車裡。

向後靠在車內座椅上,葉槭流交叉十指,語速平緩地說

“我以為除了拉加佐和馬緹奧,沒有人知道能在這裡找到我。”

盧卡坐在葉槭流的對面,書包放在一邊,雙手放在膝蓋上。

他遲疑了一下,說

“我有我自己的辦法……不過也希望您能夠原諒我對您的探究。如果您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我能夠向您證明,我會比拉加佐和馬緹奧對您更有用。”

在外人看來,這句話簡直像是小孩子的異想天開,只讓人想要發笑。

但葉槭流不這麼覺得,恰恰相反,他覺得盧卡可能真的會比那對兄弟更有能力。

首先,他一開始對我的稱呼就是“教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同時也表達了對教父的尊敬……

另一方面,既然他清楚艾登·諾蘭是代理老闆,那麼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位半神。在艾登·諾蘭面前,拉加佐和馬緹奧都懷著深深的敬畏和緊張,能看出是強撐著才沒有汗流浹背,但在這個孩子身上幾乎看不出這種跡象,意味著他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

最後就是我的一些個人看法了,對自己有著充足的自信,過來向我自薦,的確比苦著臉來向我求助,讓人觀感更好……葉槭流在心裡輕輕嘀咕了一句,表面上依舊平靜溫和,問道

“你想要怎麼向我證明?”

“我可以當您的眼睛。”盧卡看起來早就考慮好了要說什麼,毫不猶豫地說。

葉槭流沒有什麼表示,依舊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拉加佐和馬緹奧的能力很有限,比起接手家族,他們可能更適合去研究奧秘一點。他們找了軍團的指揮官來調查,最終他們也只會和指揮官聯絡,但指揮官不會親自去調查,他們只會把任務一層層向下移交給合夥人和士兵。”提到那對兄弟,盧卡的語氣聽上去不帶多少個人感情,很客觀地說,“這樣做的好處是如果合夥人被裁決局或者警察抓住,他們也能夠及時切斷和下層的聯絡,但既然涉及了神秘世界,這種辦法容易錯過很多東西。您也知道,高階天命之人有很多辦法改變凡人的記憶和認知。”

特別目標最低也是一位漫宿行者,就算是刃道路的,也很難想象對方會有什麼手段……就像阿奎利亞鎮,那座小鎮的居民最後完全忘記了發生過的事,哪怕奧格深入了小鎮,最開始也沒有發現異常,普通人在這類存在面前就更無力了,就算他們遭遇了異常事件,恐怕也意識不到……葉槭流點了下頭,目光再度落在盧卡身上。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你並沒有開啟道路。”他說。

“所以我不會被注意到。”盧卡說,“我可以為您去觀察,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拉加佐他們的結果,我很熟悉家族的合夥人,如果他們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被修改了認知,我也能夠立刻發現。”

到現在為止,這個孩子都表現得格外成熟和冷靜,讓人會不由自主忽略他的年齡。

但他不可能不知道,這意味著他會非常接近那個未知的漫宿行者,而且不同於不明真相的合夥人,一旦被發現真實意圖,他恐怕沒有多少機會活下來……這個機會值得他這麼冒險嗎?葉槭流微微抬起眼睛,望向車頂幾秒,視線重新落回盧卡身上。

“你選擇私下找我,是因為你知道你的想法在拉加佐那裡不會被允許,對嗎?”他說。

這一次,盧卡始終平靜的神情終於發生了細微的變化,眼睛裡浮現出了淡淡的嫌棄。

“沒有辦法,大人們全部靠不住。”他的語氣也終於有點像個小孩子了,還有些不高興。

葉槭流向後靠了點,姿態放鬆地說

“我最近剛剛知道,教父的主要工作就是為朋友們解決麻煩,既然你願意叫我一聲教父,那麼我也很願意傾聽你的煩惱。”

盧卡沉默了幾秒,抱起雙臂,目光移向一側,低聲說

“我的父親並不打算承認我,是教父把我帶回了家,宣佈我是我父親的孩子,您能猜到,他不會為這件事高興,如果不是教父要求他,他根本不會和我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然後他就進了監獄,把這個爛攤子留給了拉加佐和馬緹奧叔叔。我想要做這些不是為了讓他們對我另眼相看,只是這也是我的家族,我不打算眼睜睜看著事情被搞砸。

“接下來一段時間裡,您都會是家族的教父,既然這樣,我不想看到您因為缺少情報而落後您的敵人一步。保護教父是軍團指揮長的責任,哪怕您不需要凡人的保護,我也堅持的自己的想法。”

他說的這些事,葉槭流之前已經從資料頁面的資訊猜出了大概,所以他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點了點頭,平靜地說

“那麼我想,盧卡也不是你真正的名字——保羅·盧那不希望你深入家族事務,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是個女孩,不是嗎?”

在傳統的黑手黨家族裡,女性並不被允許參與進家族事務裡。

很顯然,“盧卡”的父親就是拉加佐那個和教父、顧問手拉手入獄的叔叔……從她的角度看,大人的確靠不住啊!看這對兄弟給我找的麻煩,乾脆你們把家族交給家裡的女孩吧……葉槭流臉上沒有表情,暗暗腹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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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深藍色校服的女孩鎮定地說

“我認為這個名字會讓我和您的交流更方便一些。”

葉槭流轉動著手指上的指環,思考了一會,說道

“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如果你有了什麼意外的發現,可以來哈斯勒酒店找我,我相信你不會把異常的根源一併帶過來。”

盧卡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旋即向前傾身,低頭向葉槭流行了吻手禮

“感謝您,教父。”

車停了下來,深藍色校服在車窗外漸漸遠去,葉槭流注視著那抹深藍色消失,轉頭對司機的方向說

“開車吧。”

……

特拉斯泰韋雷區的一處公園。

綠草上綴滿了淺白色的雛菊,穿著長裙的女性雕像斜坐在噴泉池中,噴泉就如同她雍容撐起的一傘水幕,一對母女從噴泉邊緩緩路過,在對面的長椅上坐下歇息。

母親看上去五十來歲,一頭白髮,面露愁容,她的女兒的情緒卻與她截然相反,不僅和她相隔很遠,渾身上下透著拒絕,還一臉憤怒和厭惡,似乎根本不願意看母親一眼。

這一對有些奇怪的母女就這樣彆扭地坐在長椅上,既不願意離開,又顯得焦躁不安。

樹蔭的綠影裡,葉槭流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手裡捏著一塊肉乾,慢條斯理地撕成小塊,丟給腳邊低頭專心啃肉乾的幾隻野貓。

因為牽涉到不知名的半神,建築商擔心對方可能還在關注他們,於是希望教父能夠不要登門拜訪,他會讓妻子帶著女兒去附近的花園,裝作出門閒逛。

這位女士是一位建築工程師,畢業後沒有選擇應聘,而是選擇回家幫父親的忙,再加上本身能力水平過硬,事業上可以說是越來越順暢。

不過因為發生在她身上的異變,她最近也無法繼續跟進手上的工程了,只能按照醫生的囑託,放下工作在家裡休息。

一隻野貓剛剛吃完了之前的肉乾,大約是看出來葉槭流並不可怕,大著膽子跳上了長椅,輕盈地走到葉槭流腿邊,拿腦袋蹭他的手掌邊緣。

葉槭流順手摸了它兩下,抬起眼睛望向噴泉對面的母女。

淡淡的暮紫色光芒在他眼眸中流轉,長椅上的母女輪廓之後,忽然浮現出重重虛影,像是一張張切片重疊在了一起,讓她們的身影越發模糊變幻。

重重虛影瞬間展開,每一道虛影都清晰起來,虛影中的女士也呈現出種種不同的神態,像是定格的一幀幀畫面。

一幀幀畫面向前倒去,隨著葉槭流目光移動,畫面也快速沿著時間線回溯。

當回溯到某一刻,葉槭流終於停下來,凝視著定格的人影。

這一幀畫面之前,這位女士的神情還是正常的,但下一幀畫面中,她的眼睛已經染上了狂亂和煩躁。

“精神錯亂”……葉槭流無聲呢喃了一句。

在資料視野裡,他已經提前看過,確認對方現在身上的確擁有瘋狂,這也意味著她的確受到了奧秘的影響。

只不過光從“精神錯亂”這個症狀也看不出更多東西,葉槭流便嘗試著用啟的特性進行回溯。

以他現在的等階,這種回溯已經可以輕易深入到很久之前,如果他完全深入其中,他可以穿過星光細線縫合的世界表皮,讓自己進入時間線上的無盡縫隙,在星光與黑暗之間隨意漫遊。

他也能夠感覺到,這一條道路再往前走,似乎不只是開啟通往多重歷史的門扉,而是要更高,更深入,更無法理解。

開啟多重歷史之門是屬於神靈的權能,但這點其實很奇怪,因為怎麼看,這都是啟之準則的體現,除了渡鴉以外,七神總不可能都開啟了啟之道路……葉槭流腦海里閃過這樣的想法。

在這兩幀畫面之間,隱約閃爍著一道極其細微的光芒。

葉槭流沒有錯過這道光芒,他讓畫面重新流動,看著前一幀裡的女士穿過那道細微的光芒,一步之後,瘋狂的症狀瞬間出現在她的身上。

結合她身上發生的變化,這道光芒……很像是鏡面?燈之道路的特性嗎……問題在於怎麼解決,這位女士並不是像電影裡那樣被鏡中的自己替換了,她依舊是她,只不過因為奧秘的影響,整個人從內到外發生了扭曲……葉槭流右手食指在空中微微挑動,最終還是放棄了直接把完好階段的對方拉出來的想法。

由於這次的過去難以透過施加細微影響來改變,他能想到的辦法就是直接把虛影裡的女士拉出來,來代替現在這個已經瘋狂的她。

但這會引發一些倫理道德上的問題,比如說葉槭流算不算殺死了現在的這位女士。

葉槭流倒是不太在意這種問題,不過如果改變了未來,他也會失去關於那道光芒的線索。

這方面我不太擅長,果然還是找專家吧……葉槭流很快想到了費雯麗,打算找她進行一下占卜。

他閉上眼睛,意識來到神廟廢墟深處的座椅前,開啟墨綠桌面,找到費雯麗的卡牌,拖進“交談”的空槽裡,接著把那位女士的卡牌也拖了進去。

費雯麗最近在準備演出,很顯然沒有時間親自來羅馬一趟。

……

巴黎,費雯麗在公寓裡睜開眼睛。

淡淡的明淨光華沉在眼底,漸漸收斂下去,恢復了幽深的綠色。

她再度眨了下眼睛,視野中的景象瞬間發生變化,一道道金色軌跡從空氣中浮現,逸散出無數光點。

費雯麗抬起右手,手指在空氣中隨意划動。

一幅幅畫面經過金色光絲,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閉上眼睛,看到了有著一根根古典立柱的浴場遺蹟,看到了周圍忙忙碌碌的建築工人,看到了正在和工人一起勘測的女工程師。

畫面開始變化,看上去像是浴場下方的水道,工人們正在組裝維修裝置,女工程師在下水管道裡檢查,走到了一處拐角,對著圖紙看了看眼前的牆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伸出手推了推眼前的牆壁。

冰冷的銀光一閃而過,費雯麗的眼睛彷彿也映出了銀光,看著光芒穿過牆壁,向四周迅速擴散出去,將所有人波及在內。

就在這時,銀光陡然變亮,光芒刺穿畫面,照亮了費雯麗的意識。

轟然間,強烈的光芒出現在費雯麗思緒中。

費雯麗沒有任何動作,一道道金色軌跡卻迅速從四周浮現,撞上了驟然迸發的光芒,後者如同太陽下的融雪,迅速從費雯麗意識中消弭不見。

幾秒後,費雯麗緩緩睜開眼睛,做的第一件事迅速扭頭看向身側。

一隻透明虛幻的大腦飄浮在她的身側,只是它明顯遭遇了什麼詭異可怖的事,大腦看起來越發破碎,能夠看清裡面懸浮著散亂的光芒,像是被什麼力量強行打碎了,光芒正在不受控制地遊離出來。

腦子炸了……費雯麗第一時間冒出了這個念頭。

懷特先生讓我占卜的到底是什麼……不過好像被我打回去了,剩下的傷害由我的第二個腦子承受了,那應該不是什麼大事……費雯麗沉思著收起了她的第二個腦子,將結果轉告給她的老師。

……

我記得這位女士之前在做一個工程,就是修繕浴場下方的下水管道的?看起來她是在修繕羅馬的浴場時誤觸發了未知的力量,估計我得去實地勘察一下了……不過不愧是多神教的帝國曾經的首都,都過去幾千年了,還藏著這麼危險的東西……葉槭流聽完費雯麗的占卜結果,從漫宿之上離開,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

他手裡的肉乾已經全部喂完了,不過周圍的野貓似乎沒意識到這點,還在圍著葉槭流轉,用腦袋蹭他的腿,試圖討要到更多的食物。

葉槭流對此沒什麼好辦法,只能無奈地等著野貓蹭完。

“無面之王”本身有讓持有者不易被發現的特性,然而被狄安娜平衡過後,葉槭流發現,現在的它還會讓持有者很容易被動物親近,可能和蛾之準則與林地以及自然的聯絡有關。

問題是,葉槭流總覺得這算是負面特性……雖然理論上有艾福的祝福,“無面之王”的負面特性對他不應該生效才對。

還有就是,我現在對動物稍微有點心理陰影,總覺得裡面可能藏著幾隻卡特……不對,更正一下,也可能是其他心和蛾道路的天命之人……話說回來,這個特性到底會不會吸引天命之人?感覺有必要嘗試一下……葉槭流拍乾淨手上的肉渣,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襬。

他又看了眼對面的母女,心想如果他現在上去自我介紹,估計也能真的冒充一下醫生。

當然艾登·諾蘭是外科醫生,冒充精神科醫生似乎有哪裡不對……

帶著這樣的想法,葉槭流向著停在花園外的轎車走去。

他打算去看看費雯麗在占卜中看到的浴場,順便看看有沒有浴場遺蹟的明信片。

……

第二史,紅海帝國。

一場和行屍的戰爭剛剛結束,加西亞腰間佩著劍,穿過人來人往的營地,走向自己的帳篷。

他準備換掉身上髒汙的衣服,順便簡單清理一下自己。

他們剛剛贏了一場戰爭,從復甦行屍潮中救下了一個村莊。

只是村莊已經毀在了之後的沙塵暴裡,他們不得不將倖存的村民全部帶回營地,等他們到下一座城市,再把這些村民留下。

倖存者的營地離軍營不遠,比較靠近加西亞的帳篷。

加西亞掀起帳篷的簾子時,能看到一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男女老少坐在營地裡,互相分享剛烤出來的饢餅。

有幾個士兵聞到了香氣,忍不住走過去,拿著乾糧和他們交換,換到了也顧不上回去,直接站在路邊開吃,一口咬下去,臉上頓時浮現出愜意的神情。

這時,他們看到加西亞走過來,一個個也有些尷尬,只能訕訕地笑著問

“大人,您等會打算去洗澡嗎?下一個綠洲離這裡有五天的路,您需要的話,我們去讓湖邊的人都走開。”

因為無聲之月對奧秘的壓制,第二史基本上等於一個全無奧秘存在的現世。

就算紅海皇帝從沒有削減過這支大軍的補給,在沙漠中水依舊是稀缺品,除非遇到綠洲,否則沒有什麼洗澡的機會。

不過加西亞在這方面也不矯情,他也不是沒有因為任務而潛伏半個月過,雖然有些難以忍受,但也只是這種程度,不至於影響到他的行動。

“等會再說,我先休息一下。”加西亞搖了搖頭,走進了帳篷裡。

從士兵的態度,也能看得出他們相處得不錯。雖然加西亞現在有個“無聲之月神侍”的身份,但在軍隊裡,士兵們很難想起來這件事,他們逐漸只記得這個黑髮金眼的年輕人是他們的將軍。

自從和葉槭流分別,這幾個月加西亞一直在帶領紅海帝國的軍隊,抵抗源源不斷的復甦行屍。

從戰術角度來說,難度不算特別高,復甦行屍沒有智慧,不會穿插變陣,也不會埋伏奔襲,加西亞大可以把怒銀之刃教授的那些戰爭理論全部用上,畢竟這和實戰演習沒什麼區別。

從戰略角度來說,這場大型實戰演習就很考驗加西亞的能力,畢竟復甦行屍也沒有士氣,不可能因為死傷慘重而投降,怎麼在我軍損失最小的情況下剿滅全部敵人,這絕對是個會讓無數將領頭疼的問題。

拎起桌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水,加西亞一邊喝水,一邊望向眼前漫漫黃沙。

據說紅海女王之前的時代,王城附近還不是沙漠,而是水草豐沛的平原,兩河流域雖然乾旱少雨,但依靠著河流,也能夠滋養農作物……加西亞的目光從荒蕪的沙地上掃過,思緒像是無聲的河流,在心中緩慢地流淌。

在現世時,他同樣踏上過這片土地,帶著他的小隊在戰爭地區遊走,聽著這片土地上王國興衰的歷史,製造他晉升需要的影響。

現在,他在第二史裡同樣的地點,帶領著大軍和復甦行屍交戰,目的和之前依舊相同。

只是這一次,他就在歷史中。

加西亞並怎麼不排斥這種感覺。雖然他在密大時是隨便選的專業,但他對考古學也不是沒有興趣,也從不缺少對人文與藝術的敏感。

當他身處真實的歷史裡,他更加理解了那些曾經只是在課堂上聽過的理論。

戰爭的閒暇中,加西亞也開始嘗試著用自己的眼睛和筆,去見證這個消亡在歷史中的帝國。

無窮無盡的純白光芒忽然從高處降下。

加西亞迅速拉回思緒,放下水杯單膝跪地,等待天地之燈的賜予。

不過祂為什麼忽然賜予我……加西亞還沒有繼續想下去,視線接觸到了出現在眼前的事物,思緒一下子定住了。

沉默了幾秒,他伸手拿起那張明信片,低頭看著上面熟悉的筆跡,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無法形容的困惑籠罩了這位前刺客,讓他覺得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最終,加西亞放棄了複雜的想法,重新讀了一遍明信片。

……幾秒後,明信片在他手中慢慢皺了起來。

短短幾行字裡,加西亞已經深刻地看透了某人陰暗的心思、虛偽的做派、雲淡風輕的嘴臉……並且他確實成功了。

我在沙漠裡打仗,某人在羅馬參觀名勝古蹟……

加西亞握著明信片站了片刻,轉身走到矮桌前,從自己的行李裡抽出一張紙,在桌上攤開,面無表情地提起筆,用他不怎麼熟練的英文,開始奮筆疾書。

他現在開頭表示羅馬的確是一座偉大的城市,值得花上很多時間去遊歷,接著筆鋒一轉,寫道

“……紅海帝國在建築方面同樣發展出了極高的水平,我們看過的空中花園只體現了一部分,因為對無聲之月的信仰,紅海女王之前的皇帝們相信他們死後會進入樂土,然後在陵墓中復活,所以他們的陵墓都極盡華美壯觀,我知道這些陵墓有很多都保留到了後世,但我現在看到的是它們還沒有被時間磨損,最開始也是最完美的狀態。”

——至於大部分陵寢都被復甦行屍破壞了,甚至比後世的狀態還差,這種事情就不用說了。

“……月神依舊在遵守祂和輝光的協定,紅海帝國依舊不知道他們能夠信仰的神靈只有祂——這麼說是想讓你知道,紅海皇帝和永恆月亮的祭司比你在時更加關注我了,由於永恆月亮消失,他們似乎急於從我身上獲得‘神靈沒有拋棄他們’的安全感。”

就在這時,帳篷外響起了腳步聲,有僕從問道

“大人,你現在想吃點食物嗎?”

“可以,進來吧。”加西亞頭也不抬地說。

僕從安靜地進來,放下食物,又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加西亞抬起頭,看到桌上擺著一盆粗糙的饢餅,一些不算新鮮的水果,以及一壺量不多的葡萄酒。

沉默幾秒,加西亞低下頭,若無其事地寫道

“……所以我正在享受你享受過的那種待遇,這裡的氣候非常適合種植水果,而且他們應該有改良過品種,無論是甜度還是大小都遠超現世。不過既然你已經回到現世了,我猜你也不會太懷念。

“最近正好是紅海帝國的祭典,他們正在舉辦持續一個月的慶典,據說有超過七十萬人在這期間乘船到訪王城,紅海皇帝為慶典了大量的酒水和肉食,商人會從地中海帶來寶石和顏料,整座王城徹夜燈火不歇,河上長舟流火,每一條街道都能聽到歡樂的音樂。”

——至於他這幾個月都在和復甦行屍打仗,根本沒有回過王城,慶典的事都是聽士兵聊天才知道的,這種事情也不用說了。

“……剿滅復甦行屍的過程很順利,最近一兩個月就能夠形成我需要的影響,拖慢晉升的因素只剩下密傳。我在路上救下了幾個被復甦行屍困擾的村莊,村民對我們非常感激……”

寫到這裡,加西亞停下來,想起之前士兵們聊天時,遐想過當地居民為大軍舉行宴會,邊吃麵包邊想象宴會上的烤肉和美酒,年輕的姑娘們會在宴會上跳舞,在樂師的伴奏中笑著邀請他們去跳舞。

然後他們就為想象中的姑娘們會邀請誰而吵了一晚上……加西亞現在也覺得這種吵架理由很微妙,但他也承認,那些士兵的想象還是很值得參考的。

於是他想了一下倖存者營地裡那些面黃肌瘦、憔悴又恐懼的村民們。

……他決然地寫道

“……他們為我們舉辦了宴會,來表達他們的感激之情。我只知道紅海帝國人熱愛音樂和舞蹈,但我想親眼看到他們獻上歌舞,和根據歷史材料進行想象,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戴著手環和頭飾的姑娘們在篝火邊旋轉,身上的首飾互相碰撞,和歌手們琴絃上撥出的旋律和聲,映著火光的裙襬像是燃燒的花朵,四周都是音樂,鮮花,綵帶,笑聲,絢麗的色彩和明亮的眼眸……”

靠著百分之一的現實,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想象……加西亞頑強地寫完了這部分內容,一邊讀信,一邊伸手從旁邊的草簍裡抽出幾張紙卷,在桌面上攤開。

隨著畫卷展開,蒼茫又壯麗的沙漠風光呈現在加西亞眼前。

巍峨起伏的沙丘,月光下的藍水綠洲,篝火邊吹笛子的士兵,灰白新月下的古老遺蹟……

雖然抽不出太多時間,不過速寫還是能辦到的,幾個月下來,加西亞也留下了不少這樣的風景畫,一般是簡單打個草稿,等到閒下來再細化,不知不覺也存下了一筐。

加西亞從中揀了幾張,暫時堆在一邊,準備等這封信寫完一起寄過去,作為他這幾個月豐富經歷的佐證。

他再度將目光移向信的末尾,筆在指間飛轉了一圈。

羅馬可能會出現刃道路的漫宿行者……加西亞垂下眼眸,腦海裡轉著不同的念頭。

半晌,他提筆寫下了最後一段話。

“……我和你前往第一史時,我呆過的那片地區,戰爭形勢已經越來越激烈了,以儀式的標準,那場戰爭的影響已經達到了4級。

“無論是誰製造了這個刃影響,他都不會讓它浪費。如果對方想要利用這個影響進行飛昇,那麼現在,我們大概要稱呼他為‘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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