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8日,一百四十多年之前的凌晨6點,天空中出現巨大裂縫,一隻神話中的巨龍屍體從天而降,墜落在江戶。

那一天沒有隕石墜落,沒有爆炸,沒有銀白色的沙塵,也沒有像病毒一樣瘋狂感染人類寄生奪舍的外星生命。

這一切原本並不存在。

霓虹政府設立的試驗部門,在透過對紅龍屍體的實體研究後,抵達了科學禁區,神話的領域。

他們確確實實地觀測到了靈魂的存在,並將紅龍身上尚未消散的靈魂禁錮封存,進行修復,並人工幹預,改寫規則。

靈魂體確實是演算法和資料的資訊總和,最終他們完成了這個實驗過程,並創造了那個“第一靈魂”。

這將會是一個對於霓虹政府絕對忠誠的強大靈魂。

這個計劃叫做“人造靈魂”計劃,它的終極目的有兩個。

第一是創造屬於霓虹政府的終極戰爭兵器,他們從未放下過征服制霸世界的野心。

第二則是核心,將人類原本的靈魂進行實體化,放進數位介質進行儲存,並製造出“類人”的軀殼,從而實現真正的永生。

永生啊……人類誕生以來的最高追求。

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無論是古代還是如今到未來,人們永遠不會放下對它的執念。

原本進入文明時代之後,似乎多數人已經可以客觀看待生老病,花落花開,潮起潮落,月圓月缺的自然規律。

但那種客觀更多是一種對於自我力量認知的無奈,當他們親眼所見傳說之中的神話領域之後,那扇大門似乎僅在眼前,緩緩向他們敞開,會遠比你想象中的更加狂熱。

然而在將第一靈魂與紅龍肉身進行融合的過程中,卻出現了一種叫做“靈魂暴走”的失控現象,並沒有按照原本人為寫入的規則復甦,最終衍生出了後來的“母體”。

母體具備極強的分裂性,就像生物學裡的細胞分裂一樣。

區別是普通的細胞分裂次數是有限的,如果無限,那便是癌細胞。

也就是開場動畫裡的那一幕,所有被分裂靈魂寄生感染的生物都會變成失去自我意識的狂暴怪物。

並且由於其靈魂演算法之中,有原本適配於“類人”機體機械軀殼的那一部分,在寄生任何生物之後,會將宿主的身體進行機械化,改造為“類人”。

這便是銀彈病毒的由來。

母體是人類創造出來的物種,當她獲得自由開始擴散開去之後,瘋狂地進行分裂,成了這顆星球,或者說人類文明的癌症。

戰爭,大概算是一種放化療手段吧,只是放射性射線和化療藥物,確實能殺死一些癌細胞,但普通細胞——人類自己,也難以倖免。

人類數量驟減,而怪物們依然在野蠻繁殖生長,這個過程是絕望的,根本沒有明天可言,堅持下去也沒有意義。

殘存的人類只能放棄地球,在茫茫無際的太空之中漂泊。

……

在紅龍成為母體,第一次進行靈魂分裂之後,誕生的嶄新靈魂體最初有兩個。

一個叫做亞當,另一個便是夏娃。

玩到這裡的時候,葛青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

在這幾十個小時裡,她也曾經多次揣測過夏娃的真實身份,因為遊戲裡從最開始就給了晦澀的暗示,在飛船上封閉的純白房間裡,那個電子女聲多次的發問:“你是誰?”

看起來是在確認靈魂和類人機體的融合度,但卻是真正的靈魂拷問。

而夏娃這個名字同樣如此,在軍團裡,給予過夏娃幫助的那些夥伴和戰友們,所有人都是以代號相稱。像是“星期天”,“阿瓦隆”這樣,沒有一個像人名,讓“夏娃”這個代號看起來尤為特殊。

卻沒想到這並非代號,而是她原本的名字。

她猜測後面可能會有反轉,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真相。

夏娃,這個遊戲裡的“自己”,居然連人類都不是。

那自己到底算什麼呢?

她的軀殼是人類製造的類人機體。

她的靈魂是由紅龍衍生的第一靈魂進行分裂之後,再被人為干涉之後的產物。

當然,不只是她,包括所有所謂“軍團”裡的同伴們,也都是在人類離開地球錢的戰爭中被捕獲的那些“怪物”們……

在靈魂被改寫之後,注入了人工製造出來的虛假記憶。

便是那些從出生,生長,和父母親人們在一起度過的童年,在飛船上一同經歷嚴格軍事化訓練的時光,這一切全都是他們人造靈魂的一部分。

全都是虛假的。

即使執行任務之後回到飛船上,也根本不會讓他們接觸到普通人類。

聲稱為了避免他們可能會攜帶銀彈病毒。

那時候夏娃提出想見一面她的父母,向議會申請能否哪怕隔著隔離的玻璃能遠遠地看上一眼。

當然會被拒絕,甚至記憶中的“父母”,可能就根本不曾存在,根本沒有那兩個人。

夏娃的母親,是母體啊。

被她親手刺穿了腦部晶片的那只紅龍,現在一動不動地躺在她身下,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訊息。

而她一路上親手殺死的那些敵人,也都是和自己同源同宗的同類。

她自己也是無數怪物中的其中一隻。

……

母體消亡,神經網絡大爆炸之後,這世界變了。

每個機械生命個體的思想都完全被毀滅傾向充斥著,躁動著,暴亂著。

所有人的眼睛都變成了深紅色,用以表達他們的侵略性,在火山口的城邦,荒漠裡殘存的末日教派,路途中遊蕩的旅人,每一個角落都是如此。

夏娃回到了呼雷拉村落,這裡也同樣逃不過。

有人說所謂悲劇,便是將最美好的事物毀滅給你看,陸啟便是這樣做的。

他之前將這座烏托邦塑造得多麼安寧美好,多麼像人們理想之中的世外桃源,現在就有多殘酷。

這裡原本的愛侶,師生,兄妹,母子,詩人和粉絲們,所有人都在攻擊著對方,用最原始的方式,以沒來由的深仇大恨。

兔子小姐將海龜先生的一隻胳膊掰了下來,露出裸露的電纜和零件,並沒有停止的跡象,而海龜也用牙齒狠狠地咬住了兔子的脖子,死死不鬆口。

原本探索到村落之外,在最危險時刻即使恐懼到無以復加瑟瑟發抖卷縮成一團但也會將妹妹緊緊抱在懷中保護著的哥哥,這時候用自己的腦袋,狠狠撞擊著妹妹的頭顱。

口中的機械音反覆叨唸著:“毀滅。”

這裡的所有人們,每一個曾經和夏娃與葛青產生過情感共鳴的角色,全都在崩潰的邊緣。

課堂上正在上課的十多個孩子,一起將他們的老師身體的胸膛拆開,去搶奪那顆微反應爐。

那些所有的人類社會角色,都已經不復存在,或許飛船上的人類存亡因為表現篇幅並沒有太多實感,但每一個玩家在呼雷拉村這裡最後的餘溫之中,能感受到文明的坍塌。

夏娃根本無力阻止。

村長阿布,那只醫生白龍,似乎還有一些殘存的人性,一邊在拆卸著農夫身上的零件取出核心晶片,依然是哪個母性的配音喊著毀滅,但時不時會突然轉變哭泣著叨唸對不起,如此反覆迴圈著。

葛青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陸啟創造了這個殘酷世界中的白月光,便是為了親手將它在玩家眼前摧毀,變成煉獄。

她什麼也做不了,即時將他們暫時分開,偏偏陸啟還確實做了讓玩家去將他們暫時分開的功能……但又會相互廝殺在一起,一處又一處,在村落的每一個角落,卻根本顧不過來。

同樣作為創作者,葛青可能會去分析這樣的表現和渲染手法。

但現在她已經完全代入了進去,成為了夏娃,關心這個世界裡的生靈,為他們的命運牽掛。

只想向陸啟寄刀片。

但凡玩到這裡的玩家,或許每個人都會有同樣的念頭。

……

夏娃回到了衛星軌道上的飛船。

原本那扇緊閉著,從來都禁止類人進入的大門,終於開啟了。

這裡也是《類人》最後一個關卡場景,飛船內部。

但當夏娃進入這裡之後,卻發現與她原本想象中的依然繁榮的文明餘火並不相同。

這裡確實有醫院,商場,學校,暴力執法部門和審判所等等設施……的遺址。

當然還有機械工廠,在那裡有無數個和她自己外形一模一樣的類人機體,從生產流水線上一個個被組裝完成,等待著被植入靈魂。

遊戲最後戰鬥高潮的開啟,便是夏娃與數十個“自己”之間的戰鬥。

這個冰冷的鋼鐵空間裡,留下的所有生命都是和軍團一樣著裝的類人。

還有站在工廠最深處那個和夏娃一樣銀髮的男子。

按理來說應該算是她的哥哥,名字叫做亞當的初代分裂靈魂體之一。

唯獨就是沒有了人類。

世界上最後一個生物學意義上的人類,死於2018年4月26日,凌晨0點18分21秒。

也代表著地球紀元,以人類為主體的其中一段,正式消亡。

在夏娃和亞當的交談過程中,鏡頭數次給到了飛船之外,帶領著玩家們從視窗眺望出去,看著腳下那顆藍色的星球亙古未變的緩緩自轉。

球面上的藍海在太陽光線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大片的土地被白雲籠罩,黃色的土地和岩石與綠色的植被相交覆蓋了地表,哪裡有什麼文明,哪裡有什麼城市,哪裡又有什麼人類。

這裡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紀元更迭,對這顆星球來說,人類的王朝的誕生,興盛再到落幕,須臾而已。

這一代的類人從被創造出來,他們的意義便只有一個,是人類手裡的刀,為驅逐機械生命,奪回地球而存在。

即時人類早已不復存在,他們依然在執行著這個命令,因為這是意義。

這兩個字便是陸啟最後想在這個遊戲裡帶來的討論。

“存在主義。”葛青心裡默默念出了這四個字。

原來這便是《類人》這款遊戲的思想核心,哲學層面上的思考,也是陸啟的表達。

機械生命的造物主,他們的神母體已經死去,所以他們失控暴走,因為“意義”不存在了,意義被陸啟在遊戲裡具象化地表現為讓所有機械生物緊緊相連的神經網絡。

無論是呼雷拉村落的逃離和躲避,火山城邦裡的反叛,還是末日教派的妄想取而代之,都是依附於母體存在的。所以母體死亡後神經網絡的爆炸,摧毀了他們的精神世界,激發了自我和相互毀滅的傾向。

類人們同樣如此,他們的造物主,他們的神,人類同樣也消失了。

如果不對所有軍團成員進行隱瞞,他們同樣也會暴走,因為這是寫入他們靈魂演算法裡的最為原初的規則。

為此亞當重新改寫了資料,也就是他們的記憶,欺騙他們人類還存在著,營造了一個虛妄的幻象,讓他們還能繼續地,誓死執行人類的意志。

多麼地諷刺。

在遊戲過程中,夏娃每一次回到飛船基地,回到軍團,從指揮官由上至下都會齊聲呼喊,人類榮光永存……

機械生命中的神經網絡,類人們的靈魂演算法,這些都是陸啟將意義二字的具象化實體化。

但當意義不存在了,他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現在這星球上僅剩的兩種或者原本就是同源的物種,未來又在何處。

存在主義首先認為世界本就是沒有意義的,但如何去面對這個世界,卻將我們分為了兩種人。

有的人認為萬事萬物皆無意義,活著,死亡,歷史,文化,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悲觀地面對這一切,便成了虛無主義。

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我們要在沒有意義的宇宙中去尋找,定義自己的意義,在我們原本存在的基礎上去造就自我。

陸啟想要表達的是哪種呢,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機械生命們自我毀滅的傾向,明顯便是陷入了虛無主義之中。

葛青徹底被征服了,她甚至會感到一絲慶幸,自己初次接觸到的遊戲作品就有這般深度的思想,能帶來思考,而不是簡單地展示玩法,讓玩家沉迷覺得好玩,但卻僅此而已。

由始至終對於存在主義這幾個字,或者其相關思想遊戲裡都沒有任何直接描述。

這也讓《類人》根本就不會給人帶來任何說教的意味,甚至也會有很多人可能注意不到,但是一定會被其中的場景和故事震撼留下些許思考。

……

亞當的計劃是重新拾起母體留下的神經網絡,並將所有的靈魂們連線在一起,成為這個新紀元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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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曾經的母體和人類,讓所有的機械生命和類人們都在他的統治之下,迎接新時代的到來。

經歷過最終的戰鬥之後,夏娃親手殺死了他。

本應與她是最親近的造物主和哥哥都死在了她的手下。

命運這個東西……

隨後她整合了神經網絡,如同亞當計劃裡的那般將所有靈魂們連線,然後……通通完全格式化。

所有的生命,無論是機械生命還是類人們,不再有原本的記憶,不再有個性和差異,不再多元化,也不再有色彩……

自然也停止了殘殺和毀滅。

再之後,神經網絡也被她也親手摧毀。

一切彷彿都回到了原點,新紀元也還是開啟了。

遊戲的最後,失去了所有意識和記憶的機械生命們,呆呆地坐在地上。

呼雷拉的村民們,還有阿布,他們仰望著天空,飛船的方向,卻不知道為何要望向那邊。

格式化之後他們已經互不相識,不再有村長與村民,偶像與粉絲,兄妹,父母,子女,愛侶,家人這些各種各樣的身份,完全成了陌生人。

就這麼坐著,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但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裡,開始有人會覺醒,人性也依然是根植在靈魂深處的一段演算法碎片,在這片文明的廢墟之中重新建立起關係和連線,也找到自己生命的意義,好好地生活下去。

這也可能只是幻想而已,又或許要等上好多年之後才能看到,不過……

生命這種東西,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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