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不到,幾小時前還身在國外的江森一行人,轉眼就進了田管中心國家隊訓練基地的大門。略帶幾分就別歸來的心情,江森說不上自己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反正這地方對他來說,其實也同樣談不上回家的感覺,不過是從一個陌生的遠方,到了另一個陌生的遠方;

而且他同時還想著剛才在路上看到的那個女孩子——方才那一瞬間,他腦子裡滿是把兔子找回來的念頭,可現在一回想,那個女孩子,長得真是好特麼可愛啊。看起來相當順眼,就跟看到前世的老朋友似的。不過問題是,他前世好像也沒遇上過這麼可愛的女性朋友。

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很難用語言形容。

“江森,跟我來。”盧建軍的聲音,這時在耳邊響起。

“嗯。”江森忙收起心裡頭那些不該有的心情,跟著盧建軍,徑直朝著訓練中心的行政樓走去。田管中心的領導,已經從首都過來了,剛才在路上的時間,就已經給盧主任打了電話。

大領導彷彿工作很忙,居然特地挑在這個飯點來談事情。

江森一看就知道,對方是在給他施加壓力。

剛下車,飯都不讓吃……

可是不要緊,因為他,剛才在飛機上就吃了很多。

“不僅如此,我還拉了泡屎,現在身體狀態非常輕鬆。”

江森走進行政樓,在上樓的時候,跟盧主任強調著自己的生理狀況。

盧建軍不想接這個話題,媽的簡直惡臭。

片刻後兩個人走到四樓訓練中心的主任辦公室前,敲門進去,屋子裡坐著三個人,分別就是訓練中心主任老肖、田管中心大領導謝安龍,以及謝主任的助理老何,論級別,都是周乃勳那個層次了,非常牛逼,可惜江森同樣不當回事。

畢竟張凱現在更牛逼,大官兒他又不是沒見過。

“謝主任!何主任!肖主任!”盧建軍進門就咧嘴大笑。

屋子裡的幾個人,也各個都顯得喜氣洋洋。

“凱旋歸來!凱旋歸來!咱們這回,可是給全國人民爭氣了!”謝主任站起來,笑盈盈地跟盧主任握手,然後才握住江森的一隻手,使勁拍胳膊道,“嘖嘖!看看!這個體格!世界冠軍的體格啊,這個手拍起來感覺都不一樣!”

“謝主任,拍錯了。”江森微笑道。

“啊?”謝安龍一愣。

江森道:“是另一只手,我比賽的時候用左手投的,我左手力氣比右手大。”

謝安龍的表情微微尷尬了一下。

盧主任急忙打圓場,大笑道:“你看看這個小夥子啊,還留了秘密武器。平時訓練的時候用右手,比賽的時候才換到左手,把我們自己人都給騙過去了。”

“訓練也有用左手的。”江森再次槓道,“你們自己沒注意,我是換著練的。”

謝安龍抓著江森的手,慢慢松了開來。

他找這個時間來跟風塵僕僕剛下飛機的江森談話,是給壓力。而江森一進門就連續抬槓,何嘗不是一種不服輸的訊號。

他臉上的笑容,也微微收斂回去。

級別實際比訓練中心肖主任還高的何助理看出不對,急忙打圓場道:“先坐,先坐。大清早的趕飛機過來,累了吧,坐下聊。”

江森一看辦公室裡的座位,只剩下一張椅子。

盧主任一看這情況,立馬很自覺道:“那幾位領導,孩子我帶來了,我這可是餓得不行了,飛機上飯不好吃,我才吃了幾口,我先去食堂了。”

“好,好,正好我也還沒吃,謝主任,不好意思啊。”肖主任直接就跟著溜。

“行,吃飯要緊。”謝安龍很是配合,轉頭又對何助理道,“老何,你也先去吃飯吧,別陪著我捱餓了,我這邊一會兒就談好。”

“好。”何助理很麻利地答應,走過江森身邊,笑著道,“孩子,謝主任的工作是很忙的,今天是特地百忙之中過來找你,咱們爭取求同存異,先有個大概意向。也不是今天談完就算。”

“好。”江森還算給面子。

然後等盧建軍他們幾個出了門,江森就拉過椅子坐下來。

辦公室的茶几上,還擺著個圍棋的棋盤。

看棋盤上的戰局,顯然謝主任其實也並不是真的有他說的那麼忙。

“餓不餓?”謝主任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明顯不僅不忙,而且也不餓。

江森很直接道:“不餓,在飛機上吃了兩份飛機餐,盧主任瞎扯淡的,明明很好吃。他自己也吃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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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謝安龍笑道,“夠直接,果然是運動員。”

“和運動員沒關係,主要是沒必要拐彎抹角的。”江森道,“我現在的身份,首先是學生,其次是作家,第三是甌順縣的知名社會活動家兼企業家,最後才是運動員。”

謝安龍的笑臉,第二次不見了。

這小兔崽子,真尼瑪專業級別的給臉不要臉啊。

“最後才是運動員?你對這個身份,是有什麼偏見嗎?拿了兩個世界冠軍了,還不夠你驕傲一下的?”謝安龍放下了茶杯,“還是已經驕傲得過頭了?”

這話就問得有點重。

江森知道,這位謝主任,還是在為談判積攢士氣,很淡定地笑了笑,“體育比賽而已,往大了說,到了國際賽場,為國爭光,或者是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往小了說,我們從小到大,在學校裡每週最多兩節體育課,進了社會,一星期能有一次鍛鍊的機會就算不錯了。

這東西啊,既可以說是生活的必需品,又不一定必須是必需品。對幹這行的人來說,工作而已,對不幹這行的人來說呢,遊戲和娛樂而已。只要咱們自己不給這件事賦予太多的生活以外的意義,哪有什麼驕傲不驕傲的?而且實不相瞞,我其實有的時候洗澡,洗著洗著就會開始唱,我覺得我唱得比現在世面上好多歌星好聽多了,我差點還想再實現個音樂夢想呢,我驕傲了嗎?我沒有啊。謝主任,不至於的,都是工作和生意。

驕傲不驕傲的,做給外人看看就好,國家有什麼宣傳需要,我就配合做什麼動作。但關鍵是什麼呢?關鍵還是,透過這件事,我們彼此都能拿到什麼好處,是不是?對不對?”

一邊說,一邊強迫症發作地把棋盤上的黑白子分揀好,扔回棋盒裡。

謝主任的臉色,逐漸嚴肅起來。

“江森,你這麼說話,思想上很危險啊。剛拿了兩個世界冠軍,尾巴就翹了嗎?驕傲不驕傲,做給外人看,反過頭來還想跟我談好處?”謝安龍感到江森態度上的不敬,語氣也變得不那麼友善,“你這個文科,就是這麼讀的?不講信仰,只講利益了?”

江森卻反問道:“謝主任,您今天特地百忙之中抽空過來,不就是談利益的嗎?”

“那也是站在……全域性的角度上!”謝安龍反倒先繃不住了。

江森笑了,“謝主任,您這個理解,有問題。”

謝安龍沉著臉看著江森,江森見他不說話,就自顧自繼續往下說道:“謝主任,解放戰爭時期,解放軍後勤補給水平,可以說遠弱於敵人。但整個淮海戰役,我們以六十萬人對敵人八十萬人,最終在人數和後勤都不利的局面下,重挫敵人,為解放全中國奠定基礎。這場戰役,陳老總說它是人民群眾用小推車推出來的……”

“你說這個幹嘛?”謝安龍忍不住打斷。

“請聽我說完。”江森很平靜道,“這些小推車,具體是怎麼推的呢?真的是老百姓腦子一熱,就什麼都不管,把家裡的家禽、家畜、糧食、蔬菜,能拿的都拿出來,支援紅軍來了嗎?哪有那麼簡單啊。在真正的操作中,整個中原地區,紅軍指戰員是不僅是在發動群眾,也是在求助群眾。怎麼求助的?總不能真的只是挨家挨戶去講道理、講信仰、講未來吧?

那跟現在的老闆給員工畫大餅有什麼區別?那樣發動,肯定是發動不起來的。

還是得給看得見的好處。

一推車的物資,價格是多少,能抵解放區的多少報酬。解放後這些功勞,能換多少地,多少田,家裡的子女今後參軍能不能優先,工作能不能安排,等等等等。

當時是有這個物質基礎,廣大的老鄉們才會爭先恐後給紅軍幫忙。

黨和解放軍是在用未來和眼前的收益,給老鄉們兌現好處,才能把群眾廣泛地發動起來。在這個基礎之上,物質條件充分了,再談信仰,這個信仰才有得談!”

“胡說八道!”謝主任不服道,“那麼多十幾歲就犧牲的烈士,連利益這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人家怎麼就敢衝上去?你簡直是在侮辱先烈!”

“謝主任,你這個理解,還是不到位。”江森道,“我們當然不能否認,一些烈士是在十幾歲的時候就犧牲了,滿腔熱血,犧牲得非常壯烈。但是這更應該叫作樸素的階級情感。

他們在十幾歲的時候,心裡頭想著的是國恨家仇,是家裡被敵人殺害的親人,是跟敵人的不同戴天,為了給家人報仇,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千千萬萬個這樣的人,組成我們的解放軍,千千萬萬的和敵人不共戴天的階級情感,凝聚成了解放軍強大的意志力和戰鬥力。

但是這樣的戰鬥力和意志力,還有階級感情,距離信仰還是差了一步。

什麼叫信仰?不是因為我心中有仇恨,我才能豁出命去,而是因為我真的知道我走的這條路是對的,所以才能一往無前、無所畏懼。有些人家裡沒那麼慘的,為什麼也能拋頭顱、灑熱血呢?地主家的孩子跟著紅軍走了,寧可死在戰場上也不要再繼續剝削窮苦人,這叫信仰的覺醒。窮人家的孩子,知道自己不光是為自己家裡的人報仇,也是為全中國千千萬萬個家庭在流血,知道打完仗後,我們要建設一個新世界,而不是打完了就算了,這叫信仰的覺醒。

信仰不是一兩句話腦子上頭的事情,信仰在戰鬥的過程中清醒地認識到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我們來自哪裡,我們走向哪裡,所以我們要做些什麼、如何去做,無數次茫然、無數次疑惑,甚至無數次動搖,最終才站定腳步,堅定決心,成為一生不變的志向和動力。

所以信仰為什麼不能和利益共存?

堅守信仰,那是做事的方向,搞好利益關係,那是實現勝利的方法。

戰士打贏了仗,要不要獎勵?如果有戰士說,我就是為了當將軍來打仗的,你要不要讓你參軍?為什麼不?為什麼要否定個人對物質和精神的需求。

共產黨做事,講個實事求是。承認個人在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上的需求,有那麼困難嗎?當時全國那麼多人,有多少人能靠你幾句話就跟你走了?

***說得好,手裡沒把米,雞都喚不來。老鄉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飯。跟著紅軍吃飽飯,算不算好處?當然算的。跟著紅軍不讓人欺負,算不算好處?當然也算的!

只講信仰,不講利益,信仰不能長久,那是假信仰。

只講利益,不講信仰,利益沒有歸處,只能走能滅亡。

對岸以前最愛講三民主義,信仰講得漫天飛,結果呢,國統區老百姓跟著他們沒好處,跟著我們有好處,全跟紅軍走了。為什麼要否認這點?當然只講利益,不講信仰的,放在當年就是軍閥、土匪,早晚也完蛋,對不對?

所以謝主任,不要拿信仰出來說空話,要說呢,我們就信仰和利益兩個一起說。不然咱們的結果,跟對面是一樣一樣的,要麼就是滿盤皆輸,要麼就是走向完蛋。

而且現在不比當年。當年的紅軍,都是苦過來的人,對敵人有階級仇恨,可能確實不需要什麼利益先導,紅軍戰士靠血肉之軀也能抗美援朝。但我們現在呢,我們現在是人民內部矛盾,我們每個人,都是當年淮海戰役推小板車的老鄉,而不是當年的紅軍。

我出國參加比賽,你問我,為國爭光重要嗎?當然重要。但是我還想說,為自己爭取一點利益有錯嗎?我以抱著拿世界冠軍的目的,我以拿到冠軍之後國家能給我安排更好工作的心思去參加比賽,同時我也不忘國家,我也在賽場上奮力拼搏,矛盾嗎?哪裡矛盾了?

所以現在問題來了,你要動員我為全域性著想,我是舉雙手支援的。你問我愛國不愛國,我肯定是愛國的。畢竟除了中國,我哪兒都去不了,中國是我唯一能待的地方了,傻逼才不愛國。

可是你現在說,讓我以少拿一點利益為代價,跟你們去實現信仰……謝主任,我不說我吧,我這個人不配入黨。但我反問您,您有這個覺悟和決心嗎?您要有,我也一定不含糊。”

謝主任立馬昂首道:“我當然有!”

“好!佩服!那我也不含糊!”江森不帶廢話的,從棋盤上抓起一把黑子,放在了棋盤上,數了下,正好十顆,“衝您這句當然有的話,您這個一九開就不合適,您既然有這個覺悟,我就不客氣了,咱們乾脆,五五開!”

江森把棋盤上的棋子一分為二,五顆棋子推到了謝主任跟前。

“這一半,信仰歸您,這一半,利益歸我!”

“我草……”謝安龍當場爆了粗口,這狗日的跟他說了半天信仰、利益、小推車,感情是在這裡埋伏著,“你……你少拿這個來頂我!我們說的利益,和你說的利益是一回事嗎?”

“具體利益可能不是一回事,但信仰肯定是同一個信仰。”江森道,“我是信仰馬列唯物主義和***思想的,信仰共產主義的,您呢?”

“我……”

“你肯定也是的,對嗎?”江森都不用謝安龍答話,但是隨即又話鋒一轉,“不過呢,謝主任,我這個人,講的是是知恩圖報。而且在我這兒,先有國、後有家,要不是國家和政府,我今天壓根兒坐不到您面前來,說不定好幾年前就已經餓死了,也可能被我爸賣給什麼人,打斷了手腳,扔到路邊討飯。所以就衝這份恩情,理當大局為重。”

江森把自己的這邊的棋子,往謝主任跟前推出一顆。

謝主任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

這時江森卻抬起頭來,問謝安龍道:“但是謝主任,我知道,這個價,您肯定還是不滿意。可是剩下這點利益,您給給我個具體的理由,我為什麼要讓出來嗎?我們的小推車,接下來該怎麼推,才能推出共同勝利的局面呢?”

江森摁著一顆黑子,在兩邊來回撥動。

謝安龍臉色比黑子還黑,不知不覺間,他居然就被江森牽著鼻子走了。

而且從頭到尾,他好像都沒說過什麼話……

但此時此刻,他確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的底線其實是三七開,可面對江森這種滬旦高材生,他確實,感到了字面意義上的力不從心。

開除、雪藏、打壓,種種這些他能想到的招式,對江森來說,根本沒用。

“不如我來提個意見吧。”謝安龍沉默著,江森忽然又開口道,“剩下這顆,就當給我個自由。以後有比賽,你們喊我一聲,能去我就去,不能去也別勉強我。

全運會我就不參加了,麻煩您跟我們地方隊打聲招呼,就說養傷好了。日常訓練呢,我自己來就行。萬一要是成績下來了,算我個人的錯誤,新聞報道的時候黑鍋我一個人來背,要是出了成績,當然就是所有人共同的努力和成績,我以後就生是田管中心的外援,死是我自個兒的骨灰。要是我去搞別的專案,你們也別攔著,反正不影響奧運週期就行。

您要是不同意呢,我明天開始,就真的受傷了。反正世界冠軍我也拿了,自我證明也算完成了,體育這事兒啊,我也不在乎了。但您要是覺得行,誒,您猜怎麼著,為了為國爭光,我的傷忽然又好了!別說零八年奧運會,我覺得我起碼能幹到三十歲。您看,可以嗎?”

江森把第七顆黑子,撥到了謝安龍那邊,抬頭看著他,目不轉睛。謝安龍和江森對視幾秒,忽然站起來,冷冷“哼”了一聲,開啟房門,出門就走。

江森看著他走遠,不由得也跟著站起來,追出門喊道:“謝主任!您去哪兒啊?”

樓道裡響起謝安龍無比不爽的聲音,“上廁所!”

江森不依不饒,快步跟了上去,“那到底行不行啊?”

“你特麼……”謝安龍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吶!

“行!可以!可以!!”謝安龍厲聲怒吼。

江森道:“謝主任,您看吧,我就說,利益和信仰是可以共存的,對不對?正好我也想噓個噓,我們比比誰尿得多啊?”

“我給你滾!”

“啊?”

“你給我滾!”

“哦,好咧,那我就回去尿了啊。我一會兒打電話叫我律師過來,還是白紙黑字簽好比較放心。簽字之前,你們不要搶著幫我接廣告哦,不然我明天說傷就傷了,要坐輪椅的那種。”

“江森你特麼……”

“謝主任!要忍耐!等北京歡迎完我,搞不好就要歡迎您了!”

這話一出口,謝安龍瞬間收聲。

“你有多大把握?”

“三塊金牌保底,夠不夠?”

謝安龍一握拳頭,怒視江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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