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裡倒是比外面整齊一些，一些工人正在裡面打掃衛生、擦拭裝置，冉江有些奇怪，“不是說停工好久了麼？怎麼還有人幹活兒？而且剛才那個不是把裝置都拆了準備賣廢鐵？”
“哎，這都是金師傅帶人幹的，金師傅在廠裡上了十來年班，從學徒工幹到車間主任，早就習慣每天上班，把廠子看得比自己家還重，你讓他閒下來，他可受不了，就算是沒活幹，也得把裝置維護好，把車間收拾乾淨了。”
“至於那些零件，都是附屬車間的次要裝置上拆下來的，主車間裡的裝置，他要是敢動，金師傅能跟他拼命！”
“我早些時候也問過金師傅了，金師傅說萬一能復工呢？那就可以馬上開始幹活兒了，不用浪費時間打掃衛生，除錯裝置。”
“MH-73/314氮氫氣壓縮機，好東西啊。”冉江看著機器上的銘牌，十二年前的產品，但銘牌依舊鋥亮，不見一點兒鏽跡。
“那是，松江機械廠出的，當年咱們國家最好的壓縮機廠，當時這一型號的機器剛完成設計，全國上下多少化肥廠都趕緊連夜去排隊搶著要了，我跟著師傅一起去，一看機械廠門口那架勢，好傢伙，比往年趕燈會還熱鬧！”一名四十來歲的工人走過來，帶著滿滿的驕傲說道。
“這位就是金師傅，咱們廠的車間主任！”杜平趕緊介紹，也就是現在廠裡停工了，倆月沒人過來，金師傅閒得慌，要不然他看見自己帶外面的人進車間，保管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我師傅一看，壞了，這麼多人過來搶，啥時候才能搶到？好在廠長有辦法，拐彎抹角找到自己當年的戰友，又把機械廠銷售科的科長請出來，花了大價錢請人家到洋餐廳吃了一頓，這才把這臺寶貝疙瘩帶回來！”
“有了它，咱們廠可就風光了，當年產量就漲了三成，而且生產出來的化肥質量還好，不光供應溫洞縣，隔壁幾個縣都過來搶著要；就連市裡，也專門派了大卡車來，廠長出去開會，次次都戴著大紅花回來！”
“當年我們拿了清州市的先進企業獎狀，年底發福利的時候，巴掌寬的帶魚，每人兩條，帶著回家的時候，全縣的人都從家裡出來看；那時候啊，誰家孩子要是在咱們廠上班，壓根不用愁找媳婦兒，媒人能把門檻都踩斷了！”
“你再看看這個，羅剎國的攪拌機，當年市裡的化工廠更換裝置，廠長一聽說就趕緊去撿便宜去了，這臺攪拌機就是那時候從臨縣手裡搶回來的。”
“運回來安裝好之後，發現和其它裝置配合的不是很好！廠長就趕緊連夜組織人手研究，最後……”
“最後在這兒加了點東西！這個小東西不僅能提升攪拌效率，還可以增強和其他裝置的配合度。”冉江伸手指向攪拌機入料口附近的一個鼓包，從宋運輝那兒得到的化工知識，讓他發現了這臺裝置的小秘密。
“對！行家啊！”金師傅可是高興壞了，多久沒遇到能跟自己聊這個的人了？“就這麼一改，啥問題都解決了！”
“這裡也是你們改的吧？外面裹上一層防凍棉，除了保溫之外，還能有效降低滲漏的危險……還有這兒，把原來的配件換成新的了，突然停機的機率就低了……”在金州廠待了那麼久，現在看到這些也覺得挺親切的。
“這些裝置就跟當年游擊隊的裝置似的，整個一萬國造；不過戰鬥力也是跟咱們的游擊隊一樣，絕對沒得說！”冉江豎起了大拇指，這些裝置不僅落後，而且來源廣泛，想把這些不同廠家的裝置拼湊在一起，並且發揮作用，甚至取得良好的生產效率，這絕對不是一般工人能做到的。
金師傅和他手下的工人，絕對有兩把刷子！可惜在歷史大勢面前，個人的努力還是太渺小了；溫洞縣化工廠就算再怎麼努力，也抵不過國營大廠的進攻啊！這些拼湊出來的裝置，和先進的整體化生產線比起來，就差遠了。
冉江和金師傅聊了一會兒，得到了一些非常有用的情報，廠裡確實走了不少人，不過骨幹工人大多還留著，因為他們只會老實幹活兒，沒門路調出去。
裝置有些小問題，不過主要車間的裝置依舊儲存完好，隨時都可以開工恢復生產。
其它情況金師傅也知道不少，廠裡的財務情況不容樂觀，之前為了購買原料、給職工發工資，廠裡已經從信用社借了不少錢，到現在還沒有還，想要繼續貸款，信用社怕是不會答應。
“你是外地過來考察的大老闆吧？老闆你放心，我們這些人都是幹活兒的好手，只要有原料，我們馬上就能恢復生產！”金師傅看他問了這麼多，把他當成了來考察的投資商。
“看到金師傅，我也相信咱們廠的工人都是好工人！不過想要生產出高質量的化肥，可不只是工人技術的問題啊！裝置同樣重要，現在就算恢復生產，你們造出來的化肥還是比不上省化肥廠的，還是不好賣啊！”冉江搖搖頭。
金師傅的表情瞬間就黯淡下來，“這確實比不得啊，人家是前幾年才從花旗國進口的先進生產線，我們這短的用了十來年，再長一些的還有三十年的老裝置……”
他摩挲著機器上的銘牌，嘴裡喃喃地唸叨著，“這些老夥計跟我一樣，都落伍了！都跟這個廠子一樣，沒啥用了……”
冉江沒有安慰，悄悄地退了出去，杜平一路把他送到門口，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工廠，“哎，這廠子算是沒救了！”
“那倒未必！要是找對辦法，或許還有救！”冉江回應道。
在沒進入主車間之前，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是等見了金師傅，見到那些雖然陳舊卻儲存完好的裝置，冉江又湧起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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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才是一家工廠的關鍵所在，只要有這些工人，這家廠就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