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啊援朝,其實我覺得他們這麼考驗你多少有點不尊重你。”

在上樓的時候,文慧壓低聲音對蘇乙這樣說道。

“這局面是因為我造成的,所以我跟你道歉,請你原諒。”她說。

蘇乙聞到一股很好聞的雪花膏味道,以及文慧頭髮上橘子香精的澹澹清香。

“我來赴約的時候就已經料到這種局面,所以你不必抱歉的。”蘇乙笑呵呵道,“但咱倆這事兒你不覺得你已經有點兒騎虎難下了嗎?”

文慧嘆了口氣:“是有點兒。”

她突然駐足,轉身眼神炯炯看著蘇乙道:“但你剛才的樣子讓我更想為你奮不顧身一次。援朝,我見青年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誇張了。”蘇乙道,“其實我是個假山。”

文慧哭笑不得白了蘇乙一眼:“你這人……唉,好好的感覺都被你搞沒了……”

蘇乙笑而不語,跟著文慧繼續走。

“裡面都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到大的發小,沒外人。”到了二樓一個房間門口的時候,文慧突然壓低聲音對蘇乙飛快道,“待會兒你進去隨意點兒,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幹什麼幹什麼,做你自己就好。”

不等蘇乙點頭,她就牽起了蘇乙的手。

她的手很溫軟,手心有些潮溼。

蘇乙剛要表示抗議,文慧就在他耳邊都囔一聲:“別動!不想讓他們欺負你!”

蘇乙便笑了笑任她牽著了。

文慧推門而入的時候,蘇乙注意到她耳根子都有些紅了。

這看起來是個三面都有書架的會客房,正中擺著沙發和茶几,有種後世讀書沙龍的那種氛圍。

房間裡有五個年輕人,三男兩女。

開門的時候還聽見他們說笑聲,當蘇乙跟著文慧走進來的時候,談笑戛然而止。他們的目光幾乎不約而同地先是落在文慧和蘇乙牽著的手上,再齊齊落在蘇乙臉上。

文慧很自然讓開位置把蘇乙拉在身前,把另一只手也搭在蘇乙的右肩上,在蘇乙耳邊笑著介紹道:“跟你們介紹一下,蘇援朝,我朋友!”

“是普通朋友,還是特殊朋友啊?”一個穿著白襯衫,帶著眼鏡的高大斯文男人立刻笑著問道。

“奔著特殊去的。”文慧大大方方回答,然後鬆開蘇乙的手指著他跟蘇乙介紹,“這是於文海,部隊裡幹文職的,在這兒你年齡最小,叫他老於就好。”

於文海對蘇乙友善點點頭,沒有說話,但卻給蘇乙貢獻了94的惡意值,於是蘇乙秒懂這人的立場——

情敵。

“這是我表弟陸勝利,白阿姨的兒子。”文慧接著指著一個小胖子介紹。

這小胖子不等文慧介紹完就笑嘻嘻起身走過來,熱情伸出手笑道:“你好你好援朝同志,你叫我勝利就行。歡迎來我家做客。”

蘇乙握手回應後,文慧又指著最後的魁梧男人道:“張定邦,別看他五大三粗的,其實跟咱們算是同行,他是電臺編輯,文字很細。”

張定邦坐著沒動,笑呵呵對蘇乙揮揮手。

“這倆是我姐們兒,張安萍,定邦的妹妹,陶春曉,樓下剛跟你說話的XX部長的女兒。”最後文慧又介紹了兩個女孩。

兩個女孩都好奇打量著蘇乙,其中叫陶春曉的目光有些審視,問文慧:“什麼來頭啊慧慧?你可是比我眼光都高,這位……蘇同志,有什麼三頭六臂?”

“怎麼,你要替我把把關啊?”文慧笑呵呵道。

陶春曉撇嘴:“沒興趣,我才沒那麼無聊。”

張安萍卻有些羞澀跟蘇乙也擺擺手,柔聲道:“援朝同志你好,歡迎你加入我們。”

“來來來,坐下再說,別站著了!”小胖子陸勝利拉著蘇乙坐下,“我姐能帶你來見我們,那說明是拿你當自己人了。你也甭把自己當外人,咱們都隨意點兒。”

蘇乙笑呵呵說了聲好,順勢坐了下來。

陸勝利把蘇乙安頓到了張定邦旁邊,他坐在了蘇乙的另一邊。

左邊沙發上只坐著一個於文海,右邊沙發上是張安萍和陶春曉。

本來於文海旁邊還有空位,但文慧卻笑嘻嘻跟張安萍說笑幾句,擠在了兩個姑娘中間。

“來自於文海的惡意+88……”

“你們剛聊什麼呢?”文慧笑呵呵問道。

“在聊前天XXX在鄭志局擴大會議上的講話。”於文海答道,“我和春曉、安萍都覺得他說得對,但定邦和勝利覺得他有些激進了。文慧,你怎麼看?”

文慧先是把所謂的講話複述了一遍,然後才做出評價。

蘇乙知道,這是文慧說給自己聽的。

在當下這個社會,對頂層政策和風向最先得知的除了上層建築,就是這些大院子弟了。

甚至來說很多非核心的大領導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們也會率先得知。

聚在一起聊上面的人事變動和大領導們的各種最新講話,分析其中內容,發表自己的鄭志見解……

這就是這些大院子弟們最熱衷於做的事情。

他們很自然而然地“憂國憂民”,以國家的主人翁和年輕革命者自居,他們驕傲且熱血,被父輩所影響、激勵著,迫切希望自己也幹出一番大事業來。

所以他們在這裡高談闊論,指點江山。

場面很快恢復之前的樣子,大家就剛才那個話題接著聊起來。蘇乙只是坐在那裡聽著,沒有要發表意見的意思。

而文慧似乎也忽略了他,只是跟別人辯解著,說著自己的立場和想法。

反倒是陸勝利覺得冷落了蘇乙,便好心問了句蘇乙:“援朝,你怎麼看?”

“我對這些不瞭解。”蘇乙搖頭,“你們聊你們的,我聽著就好。”

這話一出,陶春曉便脫口道:“這是向左向右的立場問題,你就算不瞭解,也應該有立場吧?”

“不瞭解的情況下談立場是不負責任的。”蘇乙笑眯眯道,“我還是聽聽大家的高見就好。”

“那咱們就換個話題吧。”張安萍笑道,“要是冷落了新朋友,那就是我們不對了。援朝,剛慧慧說你跟我哥是同行,這麼說你也是搞宣傳的?”

“算是吧。”蘇乙道,“我是廠報編輯,也算和宣傳搭上邊。”

“上個月宣傳口子出的最大的事情就是二月提綱了。”張安萍想了想道,“XXX說要警惕左派學術工作者走上資產階級專家、學閥的道路,援朝同志,你怎麼看?”

蘇乙抱歉道:“我來京城沒多長時間,你說的這事兒我也不知道。”

張安萍有些尷尬,道:“那你覺得現在的風氣需要像是提綱的立場一樣加以限制,還是應該更嚴厲批判?”

“我覺得應該有所限制。”蘇乙笑眯眯表達了一個觀點。

張安萍立刻松了一口氣,急忙笑道:“我和慧慧也是這麼想的,還有勝利,但文海和我哥意見跟我們相左。”

“這個話題其實已經爭論過了!”張定邦有些無聊道,“好吧,我再說說我的看法……”

眾人很快就又根據這個話題展開激烈辯論。

這明顯是他們已經辯論過的話題,為了讓新朋友參與進來,他們又把冷飯拿出來炒了。

蘇乙其實有些無奈。眼高於頂的官二代、情敵、心直口快的閨蜜……

正常來說這種局是裝逼打臉局才對,但為什麼所有人都在照顧自己的感受?

雖然是看在文慧的面子上,但不管基於什麼出發點,蘇乙都得領這份情。

人家給臉你不能不兜著吧?

所以蘇乙只好加入了他們。

話題太敏感,在這裡就不贅述。

但蘇乙的觀點讓所有人都耳目一新,哪怕是跟他站在相反立場上的張定邦和於文海也對蘇乙的有些說法表示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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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這個話題,大家看蘇乙的眼光明顯不同了。

接下來他們又開了另一個敏感話題,蘇乙本來興趣就不大,便不怎麼參與了。

但陸勝利很快又轉移話題,又找了個宣傳口子上的話題,殷切地讓蘇乙發表看法,然後大家一起再展開討論……

總之,大家都很熱情,沒有大院子弟那種盛氣凌人,也沒有眼高於頂,沒有看不起或被羞辱,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扮豬吃虎、裝逼打臉。

年輕人在一起聊著聊著就熟絡起來,經過這麼一聊,蘇乙跟他們也算是破冰了。

眼看氛圍越來越融洽,文慧笑眯眯又丟擲一個議題來。

“你們覺得最近我姨夫搞的這個工人理論學習實驗基地計劃怎麼樣?這事兒還是我跟蹤報道的呢。”她故意不看蘇乙,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一個字,牛!”一提這個,最先發表意見的反倒是於文海。

他眼睛一亮,立刻豎起了大拇指:“文慧,你是不知道,我們家老頭子一提起陸叔叔這回的動作,那叫一個讚不絕口!真的,他原話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於文海把這件事一頓勐誇,看得出他是真心認為而非恭維。

張定邦跟著接話道:“因為海瑞罷官的事情陸叔叔前段兒處境都難成什麼樣了?現在呢?平穩過關!別說於司令了,上次XX同志跟我爸還感慨呢,說這是一個奇蹟。”

“對,偉人批評宣傳口針插不進,這是很嚴厲的措辭了,連XX領導都被罷免了,陸叔叔能安然無恙,誰敢說不是奇蹟?”陶春曉也道,“這個計劃真是神來之筆,真的,陸叔叔的智慧真是如淵似海。”

陸勝利切了一聲道:“老頭子那麼死板,他才沒這腦子呢。這事兒到咱這兒說咱這兒了啊,這計劃不是老頭子自己想的,具體是誰……你們問我姐,反正我媽說我姐是我們家的大功臣。”

“慧慧,不會是你的想法吧?”張安萍驚訝道,“要真是你,你得請我們吃頓好的去!”

“就是就是,說好一起奮鬥,你竟然偷偷摸摸建功立業了!天理何在!”陶春曉激動叫道。

於文海笑呵呵對文慧道:“我感覺不是慧慧,她面對誇讚一向是泰然處之,你看她都笑成什麼樣了,哎你怎麼這麼得意?”

啪!

一邊的張定邦突然一拍巴掌“啊”地叫了出來,激動站起來眼睛直勾勾盯著蘇乙急促道:“有傳言說這主意是一個年輕大學生跟陸叔叔獻計的,援朝,這個主意該不會是你出的吧?”

此言一出,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蘇乙身上,各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蘇乙抿抿嘴,心說這不還是裝逼打臉嗎?

蘇乙還沒說話,文慧就帶著一種自豪的口氣悠然一嘆道:“唉,要不老頭子們老說咱們是紙上談兵的趙括呢?咱們一個個喊著懷才不遇的時候,但有人已經在為這個國家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了,在這個時代,已經劃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她笑嘻嘻雙手一指蘇援朝:“跟你們隆重介紹一下,坐在你們面前的就是工人理論學習實驗基地計劃的發起人,蘇援朝同志。”

啪!

陶春曉一拍腦門:“完了,剛才我狗眼看人低了。”

“有眼不識泰山啊……”張定邦走過來拽起蘇乙的手使勁晃了晃,“跟你道歉,怠慢了!”

“我剛才沒露出我的勢利眼吧?”於文海裝模作樣問文慧。

文慧忍不住笑道:“好像是沒露出來。”

“那就好那就好。”於文海複雜看向蘇乙,“重新認識一下你,援朝同志,你好。”

陸勝利用力拍了蘇乙的肩膀兩下,沒說什麼。

但他是在場最激動的。

按照剛才他們所透露的訊息,蘇乙等於挽救了他父親的鄭志生命。

蘇乙環顧一週,笑笑道:“剛才咱們不是聊得挺好的嗎?怎麼氛圍突然變得有些奇怪了?”

“要怪就怪你們家慧慧!”張安萍捂嘴笑道,“是她非要先抑後揚的,她就是想讓我們崇拜你!”

“就是,太有心機了!”陶春曉也跟著批判,“這回誰也比不上她了。”

文慧笑道:“我可沒這麼想過,是你們自己想複雜了。”

“援朝你快給我們講講,你是怎麼想到這個計劃的?又是怎麼實現它的?”張安萍迫不及待問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地目光都落在蘇乙臉上。

文慧面帶自豪看著這一幕,她就知道,這個男人就應該成為最矚目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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