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述”睜開了眼睛，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他坐起身來，向著四周張望過去。
陌生的環境，極簡主義的辦公室佈置。
果然是未來麼？
姜述在心中做出判斷，而突然間他就愣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似乎是能操控這具軀體的。
他看著自己的手，張開又合上，上下翻看起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在使用這雙手的時候，姜述能夠明顯感覺到有種卡卡的感覺，就像是打電腦遊戲的時候網速不夠一般。
全身上下幾乎只有這雙手有這種感覺，其他身體部位的操控倒是很順暢。
似乎是因為他是個魔術師，原先的手已經被培養出了極高的靈活度，而現在的這雙手在硬體條件上顯然是比不過自己的原裝手，因此在使用的時候便會感到明顯的緩慢和阻滯。
“小寶，你醒了，今天你的午睡時間比過去短，怎麼，這張床不舒服嗎？”
這個時候，姜述的耳邊傳來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於是他轉頭望向那個人出聲的方向。
五官、眉眼都是他所熟悉的模樣，此時的柳汀若依舊保持著美麗，良好的保養似乎令她抵禦住了歲月的侵蝕，仍然是一副女神的模樣，只不過，額頭眼角和嘴角邊這些地方都帶上了細微的皺紋。
“若姐……”姜述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他聽見了這副身體發出來的聲音，比起自己的聲音要更加稚嫩尖細一些，更加富有青春的活力和朝氣。
“嗯？”姜小寶這樣的稱呼讓柳汀若一愣，她下意識地反問道，“你叫我什麼？”
雖然她的外在容貌是四十歲上下的模樣，在外人看起來，以小寶這剛成年的年紀叫她一聲姐似乎也沒什麼問題，但她的內在靈魂已經七十多歲了，面前的少年也壓根不是她弟，而是她孫子。
“若姐啊。”姜述則是笑了笑，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柳汀若的面前，“抱歉，暫時借用了我們孫子的身體，我是姜述。”
“姜……述？”柳汀若呆住了，她聽著這些話從姜小寶的口中說出來，感覺到這樣的場景有一些不真實。
面前的人……
是姜述？
這怎麼可能？
但是在姜小寶向自己走過來的這幾步中，柳汀若居然真的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是姜述，是那個男人在向自己走過來。
姜述的神色，姜述的步態，姜述的語氣，姜述舉手投足之間的一切習慣她都瞭如指掌，而這些東西，面前的姜小寶都一模一樣地復刻了出來。
“你……”柳汀若幾次想要說話，但她居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彷彿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一般。
“嗯，是我。”姜述似乎能夠看出此時柳汀若心中的震驚，他並不急於讓她接受現在這樣的情況，只是等待著柳汀若緩和過來。
他解釋著自己的來歷，“我是來自過去的姜述，你也可以將我理解為來自另外一個平行宇宙的姜述。”
“過去的姜述？所以你……”柳汀若在此時的姜小寶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但又並沒有那麼的熟悉，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對，我並不是你的‘姜述’，在我的時空，我與柳汀若相識了七個月。”姜述點點頭，聲音平和地道出了柳汀若不願面對的真相，“以我對自身特殊性的瞭解，你的‘姜述’已經離開，他不可能再回到這個時空了，抱歉。”
與其再一次給予此刻的柳汀若希望，倒不如直接在這裡讓她死心，這樣的話或許會更好。
至少，此時的姜述是這麼想的。
“我明白了。”柳汀若垂眸，她似乎被抽走了全身的氣力，不斷地向後退著，直到靠在了辦公桌上才穩住了身形。
近三十年的夙願在這一瞬間崩塌，支撐著柳汀若走到現在的信念也似乎被眼前這個過去的姜述粉碎了。
其實她早該明白的。
在這個時空的姜述死後，她只用了五年的時間就完全掌握了靈體復活的技術，而五年的時間也不足以讓一個人靈體內的能量全部自然消散。
按照理論，姜述應該能被復活才對，然而，她並沒有找到姜述的靈體。
即便是搜遍了整座孤城她都沒有找到。
那麼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姜述的靈體是特殊的，在他身死的同時，靈體也就消散或者離開了。
只不過，柳汀若的潛意識一直不願意相信這樣的事情，相反，她以更加努力的姿態將自己的所有青春和時光投入了科學研究之中。
科學的盡頭是合理解釋萬物萬事，即全知和全能。
她並不想全知，也不想全能，只需要知道姜述去了哪裡，只需要讓姜述重新回到自己身邊就可以了。
然而，三十年過去了。
柳汀若並沒有如願。
直到今天，“姜述”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能和我說說嗎？他為什麼不能再回來了？”柳汀若靠在辦公桌上，向著此時的姜述苦笑一下，“求求你了，不要向我隱瞞，我只是想要知道更多關於你……你們的事情。”
此時，小乙正站在姜述的背後，它愣愣地看著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再看向風韻猶存的若姐，一時間彷彿回到了當年。
“在完成某件事之前，我並不會真的死去。我的死亡只會讓我回到與你相遇的那一天，降臨在某個小巷子裡。”姜述很簡單地說出了自己的特殊之處。
“就像……遊戲那樣？存檔？”柳汀若立馬明白了姜述的意思，並且給出了很恰當的比喻。
“差不多吧，但是對我來說，這並不是一場遊戲，而是一段段人生，或許輪迴的次數再多一些，我也會變得和克洛一樣吧。”姜述接著道，然後解釋，“克洛和我一樣，這也是他看起來無所不能永遠未卜先知的原因，我不知道他經歷過多少次一樣的輪迴了。不過，‘我’是第一次遇見‘你’。”
“嗯。”柳汀若點了點頭，“也就是說，他的靈體去往了過去……不對，應該算是平行宇宙的過去，對嗎？”
“也許吧。”姜述也是這麼想的，他走到了窗戶邊，看著窗外的黑色天幕，像是閒聊般地詢問道，“這個新黑牆，你怎麼又升起來了？”
“嗯？”柳汀若又是一怔，她以為這過去的姜述會問一些更加關鍵的問題，沒想到他居然會從黑天幕開始問，很隨意地問法。
不過，這樣也確實有利於讓她放鬆下來，她走到了姜述的身邊，就像過去那樣站在他的側後方，同樣望向黑色天幕。
“因為你。”柳汀若說道，直言不諱，“黑色天幕是新黑牆的改進版，除了基本的防護功能和阻止活體進出以外，還具備阻止靈體向新黑牆之外移動的用處。”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在你死後，我擔心你的靈體會向城外離開，所以就啟動了黑色天幕，將整座孤城籠罩起來，而這也消耗了孤城內近乎所有的黑銀。”
“就這麼隔絕了嗎？”姜述的眉毛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對普通人的生活影響很大吧？”
他知道柳汀若在“他”死後變了很多，所以他想要將她的性格掰回來一些。
“影響的話，除了無法見到蔚藍天空和真正的太陽以外，並不大。”柳汀若搖了搖頭，隨後的話就顯得專業一些了，“在改進之後，黑色天幕可以外部擬態，同時容許氣態和液態物體進入。”
她侃侃而談地說著：
“也就是說，孤城並不會因為黑色天幕的存在而無法進行大陸和海洋的水循環，而外部擬態功能可以隨著我的意願改變天幕外部的顏色。
改變顏色即可改變吸收陽光的多少，從而在一定程度上達到操控水循環及孤城天氣系統的能力。
這是我深入研究新黑牆的初衷，我想要減少自然災害。”
“這樣麼？”姜述只是隱隱覺得這其中的原理並沒有那麼簡單，大自然也並沒有那麼容易操控，但這樣的系統柳汀若已經使用了三十年了，既然現在還沒有出什麼問題，那自然是因為柳汀若以自己的聰明才智解決了這些隱患。
“你這樣的狀態，同樣是衍生詞條的能力吧？”柳汀若的目光重新凝聚在了姜述的身上，她的聲音裡出現了一絲緬懷，在姜述死後，在主腦消散之後，她就沒有見到過這些神乎其神的能力了。
而主腦這些許可權的由來，她至今也沒有研究明白，僅僅是有成體系的猜想罷了。
“嗯。”姜述點著頭，“思維連結，我透過這樣的能力將意識投射到這裡，原先是投射在澤田一身上，但這兩次有些區別，上一次我並不能像現在這樣操控宿主的身體。”
“或許是因為他的主意識正在沉睡吧，姜小寶剛剛在午睡，然後你就出現了。”柳汀若眨眼間就給出了合適的解釋，“對了，小寶的話，是我的孫子。”
“這個我知道。”姜述表示明白，糾結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有就姜小寶的形象和性格問題提出什麼意見，這事兒，嚴格來說他也管不了。
他繼續說道，“這樣啊，那我也得快一點了，說不定他很快就會醒過來。”
“一般來說，他午睡會睡一個小時，你是在他睡了半個小時才出現的，所以你大概還剩下半小時的時間。”柳汀若這麼說道，而後她的語鋒又一轉，“不過，我這裡有安眠注射劑，過一會兒試試看有沒有用，可不可以讓小寶睡得更久一些。”
“也行。”姜述對這樣的事情表示認可。
小孩子嘛，多睡一會兒也好。
而疏忽間，姜述又聯想到了黑克洛和紅克洛的這兩個人的狀態。
他們兩個……
是不是和現在自己跟姜小寶的情況有些相似？
算了，這種事情還是不便多想。
“如果你回到你的原有時空，你的改變會影響到我的現在嗎？”柳汀若問道。
姜述搖了搖頭：“不會，這一點我試過，不會有什麼時空悖論存在，從我第一次降臨這裡開始，這裡就變成了另一個平行宇宙。”
“好吧，我知道了，跟我來。”柳汀若的眸子裡似乎恢復了一些光彩，她向著姜述招招手，“既然是你的話，有些事情可以和你說。”
“哦。”姜述跟上了柳汀若的腳步，他的本能告訴他，柳汀若不會傷害他，無論是過了多長時間。
“小乙，你也來吧。”柳汀若回頭，叫上了平板精小乙。
小乙聞言，三兩步化作一步，踩著小皮鞋就向姜述這裡奔來。
姜述提起了這傢伙，放在自己手上。
此時的平板精在外殼上和過去已然不同，似乎是被柳汀若翻新處理過一遍。
乙：媽斯特~
“你還是待在地上吧。”姜述看著這兩眼淚汪汪的小乙，沒來由地感覺到一種不妙的氣息，於是又將小乙放回了地上。
看起來，五十年後的小乙依舊被套著小鞋啊。
這樣我就放心了。
姜述滿意地想著。
一路跟著柳汀若，姜述來到了這棟大樓的天台處，在那裡停靠著一架的水滴形狀飛行器。
整架飛行器渾然一體，在人造太陽下閃耀著銀色的光澤，顯得極有科幻感。
“上來吧。”柳汀若將手按在飛行器上，飛行器上便以她的手印為中心閃動起水波紋一樣的漣漪。
隨後，飛行器的艙門開啟，裡面只有兩個位置，而姜述坐在了其中一個位置上。
合上艙門，飛行器化作一道流光，急速去往目的地。
僅僅是不到五分鐘，姜述兩人便到達了目的地。
艙門再次開啟，他走出飛行器，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處巨大的地下廣場。
廣場有些粗糙，牆壁和穹頂都是石質的，看起來像是古代產物。
“這是？”姜述看著這空曠無人的廣場，一時間不明白柳汀若製造出這裡的目的。
“這個……以後再說。”柳汀若平靜道，她帶著姜述走進了一處隱蔽的通道。
穿過這條通道就彷彿穿過了時光隧道一般，周圍的場景一下子變得極具未來色彩起來。
步入通道盡頭的實驗室，姜述終於看到了柳汀若想要讓自己看的東西。
姜述。
飄浮在巨大培養罐之中的正是自己的軀體。
從面容來看，約莫四十歲左右。
這是“自己”的屍體，姜述迅速做出了判斷。
“我知道，你來到這裡就是想要瞭解未來的情況，而現在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柳汀若的聲音裡出現了縹緲的虛幻感，而後她又變得堅定起來，“但是，我有個要求。”
“什麼？”姜述下意識道。
“不要再繼續下去了，在今天看見你之後，我突然想明白了。你的路是錯的，從一開始就錯了。”柳汀若轉過頭，眸子裡只有死水般的深邃，“答應我，我不想……”
“不想她也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