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山漢軍大營,人聲細微。

醜正二刻(2:30),雞鳴,四更之時。

四更仍然屬於黑夜,且是人睡得最沉的時。

正因為如此,所以賊人偷盜多在此時進行。

鞍山之上,大部分的漢軍軍卒都在沉睡之中。

白日的大戰讓一眾漢軍心神俱疲,這一覺他們其實睡得並不安穩。

黃昏之時,軍中將校向他們宣告了一個恐怖的訊息,軍中的餘糧只剩下五天的份量,若是堅守山區,那麼到了五天之後便是斷糧之時。

這對普通的軍卒來說無疑是一個噩耗,一場兵變只差一點便要爆發。

不過將官馬上告知說明軍實際並沒有多少的人,只是一支繞後的騎兵,故意多打旌旗佈置的疑兵,並且確實也拿出了一定的證據,這才稍微穩定了軍心。

至於投降……

其實投降這個問題,真的沒有多少人的去考慮。

明軍的前身就是黃巾軍。

昔日漢軍對於黃巾軍從來都是不問緣由,只要擒獲直接全部斬殺。

皇甫嵩、朱儁兩人都用死去了黃巾的屍首修築過京觀。

而黃巾軍對於漢軍也是幾乎不留餘地,所有抵抗的漢軍全部斬殺,被俘虜的漢軍似乎不是被斬殺,就是被拉入深山老林之中挖礦,進行什麼勞動改造。

這些事情漢庭都有宣揚,太平道和漢庭的交鋒之中,太平道也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一次的投降,似乎也是抱著趕盡殺絕的態度。

麴義雖說是歸附了,這也是第一次有敵對勢力的將領帶領大軍投降太平道,但是麴義畢竟是魏軍的將領,其實不算是漢軍。

對於自己的身家性命,沒有人想要將其放在別人的手中,只去想那些好的結果。

最後漢軍還是平靜了下來。

而後新的軍令下達,計劃訂於在第二日的破曉時分,向東突圍。

這一次的突圍,曹操會親自帶領精銳在前開啟缺口,夏侯淵將會帶領本部的精銳在突破了明軍的軍陣之後為大軍殿後。

原本騷動的軍隊在聽到了這樣的安排之後,也是慢慢平息了下來。

夏侯氏和曹操的關係,大家在青州已久,其實都知曉一二。

夏侯淵麾下的軍兵多是曹氏和夏侯氏的子弟,還有很多陳留郡人,都是曹操麾下真正的嫡系。

曹操作為青州牧,恩威並施,牢牢的掌握著軍隊,他在軍中的權威還是相當之高。

雖然玉泉亭一戰,使得曹操的威望受損了一些。

但是在曹操的名字被搬出來後,眾人又是陷入了平靜,沒有再起騷動。

隨後軍中只保留了兩天的乾糧,江其餘所有的糧食都拿了出來,在營地之中徹底的奢侈浪費了一把。

原本三四日的伙食在一天之內全部被消耗,儲存的酒水還有肉脯也是被一併拿了出來。

一眾漢軍飽餐一頓,精神和口腹上的滿足稍微減弱了一些對於當前局勢的不滿。

情緒極度的壓抑,讓他們放縱了起來,而軍官也對底下軍卒的放縱沒有太多的干涉。

直到入夜之後,才終於是消停了下來,營地也因此重回寧靜。

漢軍營地之中,大部分的軍卒還在沉睡當中,但是中軍帳內,一眾將校已經是完成了集結。

典韋、樂進、夏侯惇、曹休等將皆已經是換上了斥候的衣甲。

因為之前夏侯淵的諫言,典韋和樂進兩人只是試探了一下,沒有強行去衝擊明軍的防守。

典韋和樂進兩人都是一等一斗將,武藝卓越。

典韋形貌魁梧,旅力過人,有志節任俠,為友殺人,追者數百,莫敢近,最後得以安然離開。

原先在陳留太守張邈麾下,曾單手舉起牙門之旗。

後孫堅北伐,聯通曹操、鮑信兩人襲取了兗州,典韋也是因此轉投入了曹操的麾下。

隸屬於夏侯惇,隨夏侯惇四處征戰,數次殺敵有功,被拜為司馬。

曹操於是將典韋提拔為都尉,安排在自己身邊,並新設虎衛,以典韋與曹洪兩人一同統領虎衛。

樂進雖然容貌短小,但是卻有膽烈,任為軍假司馬,後因數戰先登、破敵斬將之功,升為陷陳都尉。

若是沒有他們兩人護送曹操,那麼成功的機率將要小上一半。

除去護衛曹操的幾名將校之外,大部分將校都留了下來。

夏侯淵、曹洪兩人也在留下來人的行列之中,陳宮畢竟和曹操不太相似,容易被看出端倪。

所以曹洪最終也是選擇了留下,畢竟他大多數的時間都跟在曹操的身側,若是他不在了,或許陳宮根本沒有辦法遮掩,就被認出。

這一次的事情,只有在中軍帳內的高階將校知道,底下的中下級將校對此完全一無所知,至於下面的軍卒更是一點風聲都不知曉。

兩名裝扮成了斥候的虎衛此時正在幫助曹操穿戴斥候的衣甲。

斥候的衣甲防護力較差,因為需要輕便,所以他們大多數人都只有一件鐵質的胸甲。

因此曹操在內裡還穿了一件鎖子甲,鎖子甲是明軍最先裝備,漢軍之中之所以也有鎖子甲,是根據當初繳獲的少數幾件甲胃所彷制出來的產品。

其質量自然是比不過明廷工坊所產處,但是有總比沒有更好,也能夠預防箭失。

“都安排好了嗎?”

陳宮走到了夏侯惇的近前,詢問道。

“都安排好了,長史領大軍出陣之前,我已經安排了斥候向著擋在山路周圍的明軍發起進攻,當出陣之後,明軍的注意被吸引過去之後,再護送使君突破包圍。”

“按照長史的安排,還安排了另外兩支抽調虎衛組成的隊伍,偽裝成正常突破的先鋒哨探。”

“軍中幾名熟悉玉泉亭地形的斥候都被調到了撤離的隊伍之中,只要突破明軍的外圍封鎖,撤離玉泉亭並非難事。”

“好。”

陳宮微微頷首,他心中微松。

只要曹操能夠活下來,青州之戰還有得打,只要徐州和袁術那邊支援的及時,應該有可能能夠拖到開春。

就算是輸,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一敗塗地。

一到開春,河水上漲,到時候不僅是黃河,漯水和濟水也會相應上漲。

對於明軍的後勤就是一個較大的打擊,讓其運輸成本越發的高昂,明軍勞師遠徵,而他們就守備本土,以堅城源源不斷的消耗著明軍的力量,目的也就達到了大半。

陳宮抬起頭,看著站在首座位置的曹操,恰好曹操此時也是看向陳宮。

兩人相視了一眼,皆是沉默無言。

玉泉亭一戰的發展完全是超出了預期,就推演上來看,就是再怎麼打,也不至於打成現在這個樣子。

但是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明軍的騎兵排列著那古怪陣型,輕而易舉的衝破了虎衛所組成的軍陣,而後更是連破近十陣,以破竹之勢一路殺到了曹操所在的位置。

當日明軍排列的那古怪陣型,現在想來,主要是勝在衝擊力強大,壓迫力十足。

但是對於兩翼的防護卻是薄弱無比,若是當時漢軍有一兩支可以調動的千人隊i騎兵,甚至是兩三百人的騎兵襲擾兩翼,都能夠破解當初明軍騎陣的衝鋒之勢。

但是可惜的是,明軍佔據北地,所有的馬場都在明軍的嚴格監控之下,海上明軍也是當之無愧的霸主。

漢軍根本沒有任何的辦法重新組建起一支成建制的騎兵部隊,對於明軍騎兵排成這樣的軍陣根本無法有效的遏制。

並非所有的馬匹都可以作為戰馬,駑馬和馱馬根本就不堪使用,在戰場之上根本不能衝殺。

更何況,明軍這樣的騎陣他們也是第一次遇見,當時根本就不明就裡。

現在所想出來的辦法,也是在戰後經過了推演,推測出的結論。

曹操的目光從陳宮的身上移到了曹洪的身上。

昔日滎陽之戰時,曹洪將他扶上了唯一的一匹戰馬,對他說這天下可以沒有我曹洪,但不能沒有你曹孟德。

沒有什麼告別的話,兩人想說的話,心裡都很清楚。

曹操點了點頭,帶著典韋和樂進等人離開了中軍帳。

中軍帳內重新恢復了寂靜了。

鞍山各營現在已經開始被叫醒,開始集結,準備吃飯。

等到平旦之時,便是開戰之時。

漢軍下的是明營,壓抑的氣氛瀰漫在營地各處,所有的人都是面目表情的啃食著手中的乾糧。

這很可能就是他們此生的最後一頓飯,每一個人都吃的的很慢,細細的咀嚼著。

他們都是老兵,他們清楚,戰場之上搏殺靠的就是體力,若是體力不足,那麼便有死的更快。

尤其是在逃亡的時候,你不需要逃的比敵人快,你只需要逃得比你身旁的隊友更快就行了。

沒有人傻傻的吃到不能吃了為之,都只是吃到半飽,保證體力,又不會影響行動,便停止了進食。

曹操此時被典韋、樂進兩人擋在身後,虎衛已經備好了戰馬,就等待天色亮起。

秋霜肅殺,風急凜冽。

天氣寒冷,寒風蝕骨,曹操不由的打了一個冷顫,一股冰寒自腳底升騰而起,直入胸腔。

雖說確實溫度確實驟然變低了許多,但是這股涼意,卻是來的極為突兀。

就好像……

就好像是即將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一樣……

一如當初滎陽之戰之時的給曹操的感覺一樣。

曹操環顧著四周,四周一片黑暗,並無異樣。

只有營地之中的火盆在緩緩的燃燒著,木材在火焰的舔舐之下不時發出噼啪的作響。

軍營之中有些許的人聲,是軍卒們正在交流的聲音,沒有任何怪異的地方。

曹操微微蹙眉,那股縈繞在他心頭寒意仍然存在,他感覺自己的手腳都在發冷。

典韋和樂進兩人此時也在掃視著四下,他們兩人的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他們兩人也感覺到了一些不對。

只是這種感覺難以言說。

“嗤——————”

被虎衛牽引的一匹戰馬打了一個響鼻,昂起了頭向著西北側看去,而後其餘的戰馬也是同樣的動作。

“西北……”

曹操轉頭看向西北方。

就在這時,他突然這吹來的山風之中似乎有一股澹澹怪味。

曹操神色凝重,仔細的聞著空氣之中的怪味,這股味道他十分熟悉,絕對是他以前聞到過的味道,但是一時間卻是想不起來。

又是一陣山風襲來,曹操心神一震,童孔勐然放大,看向西北方。

他想起了這股味道到底是什麼味道。

這是有東西被大火所燒焦的味道!

莫非……

曹操勐然一驚,他響起了白日的烈陽。

在午時之後,最後的陰雲也已經消散,太陽一直到黃昏才下山。

那個時候原本山中因為之前幾日下的小雨所殘存的水氣,也因為烈日的暴曬而升騰而起,消散的一乾二淨……

行火必有因,因必素具。

發火有時,起火有日。

時者,天之燥也。

日者,月在箕、壁、翼、軫也。

凡此四宿者,風起之日也。

所謂時,是指氣候乾燥。

日則是指月亮行經“箕”、“壁”、“翼”、“軫”四個星宿位置之時,因為月亮經過這四個星宿的時候,便是起風之日。

月黑殺人,風高放火。

火焰在曹操的眼眸之中躍動,只是一瞬間之間那一團小小的火苗越發的巨大,甚至映紅了曹操的眼眸,也映紅了他的臉龐。

“使君,趕快上馬!”

典韋和樂進兩人也顧不得什麼禮節尊卑,兩人手忙腳亂的將曹操扶上了馬鞍。

夏侯惇和曹休兩人駕馭著戰馬來回奔走,揮舞著馬鞭,大聲的呵斥著,下達著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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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火攻,必因五火之變而應之。火發於內,則早應之於外。

火發兵靜者,待而勿攻,極其火力,可從而從之,不可從而止。

火可發於外,無待於內,以時發之。

火發上風,無攻下風。

晝風久,夜風止。

明軍於西北方,上風放火。

鞍山本來就不是駐軍之處,只是臨時的據點,為了隱蔽,躲過明軍的哨探,因此也沒有大規模的砍伐樹木,漢軍的營地很多地方都和山林連在了一起。

風急物幹,火勢已是一發不可收拾!

明軍所放的大火此時已經是綿延了整個山地,在勐烈的西北風之下,熊熊的山火正快速的蔓延而來。

不止是西北方,明軍在多地縱火,多地的燃燒的火焰正急速向著漢軍營地席捲而來。

熊熊的山火幾欲映紅了漆黑的蒼穹。

此時還是四更時分,但是因為在那熊熊燃起的山火映照之下,天色卻如同黃昏落日一般。

山火勐烈,無數被燒盡的塵埃伴隨著山風騰空而起,熾熱的氣息伴隨著山風向著漢軍的營地席捲而去,一股股熱浪向著漢軍的營地沖刷著,一番末日的景象。

漢軍的營地之中,亮如白晝,無數軍卒皆是愣愣的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山火,根本不知所措。

大量的煙塵隨著山風吹入了漢軍的營地,此時營地之中的漢軍終於是反應了過來。

只是這一切慌亂不僅僅是普通的軍卒,就是尋常的將校也是六神無主。

大火已成焚山之勢,鞍山四周的山峰皆是被引燃,鞍山被大火自南、北、西三面圍在正中央,火借風勢,愈演愈烈。

走獸奔逃,飛鳥哀鳴。

一切的一切的,在山火之中,都顯得無比的渺小。

勐烈的山火順著漢軍營地與山林的連結的地方迅速的蔓延開來,點燃了一座又一座漢軍的營寨。

煙塵漫天,火勢洶湧,二者徹底的摧垮了營地之中漢軍最後的理智和士氣。

只有東面的火勢較小,大量的漢軍軍卒湧出營寨,想要向相對安全,火勢較小的東面奔逃。

只是,就在鞍山東面,官道之上,一眾盔綴黃穗的明軍武卒已經是列陣以待。

一片又一片火海由無數密密麻麻的火把組成著。

明軍武卒已經是列陣攔住了漢軍最後的生路——玉泉亭官道。

而就在明軍武卒的陣後,一條條火龍在玉泉亭內不時遊動著。

那一條條遊動的火龍,正是打著火把,正在巡視著四周情況的明軍騎兵。

就算是漢軍能夠突破、繞過明軍步卒的軍陣,也必定會被後方遊戈的騎兵給撕成碎片。

許安身穿罩甲、外罩著一身赭黃色戰袍,騎乘著戰馬立於堆砌而起的土山之上,遙望著已經被大火所引燃的鞍山。

他沒有如同以前那般再穿著厚重的盆領鐵鎧,現在的局勢,已經不需要他再親自執槍上陣。

熊熊的山火映紅了蒼穹,也映紅了許安身上的戰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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