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背水列陣,看起來是徹底放棄了逃跑,想要堅守待援。

但是沒有人能夠料想到處於絕境之中的明軍,竟然還想著進攻。

以寡擊眾,毫無畏懼。

曹操終究是還低估了先登營、低估了西涼營。

麴義麾下的先登營雖然不是正統的明軍,核心仍然是封建軍隊。

但麴義長期以來,與麾下軍將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

麴義所行與戰國吳起,還有昔日皇甫嵩一樣,都是止欲之法,名為止欲將。

麾下軍將皆有專屬軍田以養父母,軍餉優厚,若是死於戰陣,戰死者家卷皆由麴氏養之。

且麴義行兵形勢之法,衝鋒陷陣皆在一線,士卒如何不為如此將軍而效死命?

西涼營作為正統的明軍,與驍騎、武驤等營並列,營中官兵皆為太平道的道眾。

明軍背水一戰,猶如當年在江水之畔破釜沉舟的楚軍一般以摧枯拉朽之勢,一舉擊破了漢軍前陣六千步卒。

明軍的騎兵驅散著潰兵自側翼突入漢軍進攻步卒的軍陣之中,而後另外兩線到來的騎兵也是協同出擊,漢軍的前陣徹底的陷入了崩潰。

兵敗如山倒,三線漢軍的前陣接連被擊破陷入了崩潰。

戰場之上,前陣的軍卒礙於身後的威脅,大多數時就算是面對著死亡的威脅仍然能夠堅持。

但是這是在軍陣完好的情況之下,或是面對敵軍步兵的時候。

他們現在面對的不是移動緩慢的步兵,而是轉進如風的騎兵。

在他們還處於慌亂中之時,潰兵便已經是衝開了他們的軍陣。

潰敗之勢就這樣猶如滾雪球一般展開,直至演變成了雪崩。

“嗚——————”

低沉的軍號聲在漢軍的陣中響起。

漢軍大陣之中,一張張長弓被抬起,站於高地的漢軍步弓手已經是引弦待發。

“膽敢衝擊軍陣者,盡數射殺!”

身穿著鐵甲,頭戴著翎羽鐵胃的漢軍軍將毫不留情的下達了命令。

漢軍大陣之中一面面塔盾豎起,一支支長槍被放下組成了森森的槍林。

幾處軍陣裂開了豁口,留出了一條極窄的通道,那是特意留給潰兵們逃亡的地方。

潰兵們將會被趕到和限制在一片劃定的區域,使其不至於全軍覆沒。

這並非是漢軍無情,而是如果不這樣做,一旦明軍的騎兵驅趕潰兵擊破了大陣的一角,那麼潰敗之勢將會迅速蔓延開來,無法遏制。

潰兵的心中已經是被恐懼所填滿,他們就是像是溺水的人一樣,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理智,腦海只有只有求生的想法。

雖然留下了緩衝的餘地,還留下了安置潰兵的場所,但是仍然有大量的潰兵想要衝到軍陣裡面。

而這一部分的潰兵自然無一例外,不是倒在了軍陣的長槍之下,便是被後方的步弓手所射殺。

屍骸蔽野,血流成河。

鮮血流淌於地,在地面之上凝聚成了一汪一汪的血潭和溪流。

倒在地上的屍骸幾乎將地面鋪高了整整一層。

漢軍的陣前的亂象持續了將近兩刻鐘的時間才徹底的平息下來。

己時三刻(9:45)。

玉泉亭上,漢軍渾厚的戰鼓聲在停滯了些許的時間之後,再度迴響。

“冬!”“冬!”“冬!”

兩千千虎衛、四千漢軍銳士在震天的戰鼓聲之中自漢軍的大陣之中緩步而出。

之前鋪積在地面之上的屍骸已經被大陣之中的漢軍盡數清理,但是那些軍卒身上所流出的鮮血卻是無法清理。

地面之前因為雨水的原因本就十分的鬆軟,再經歷了鮮血的侵染和數千人的踐踏,變得更是泥濘。

虎衛河漢軍銳士都屬於是重步兵,他們身上的盔甲本就厚重,行走在其上,略顯艱難。

不過這裡終究是不是田地,只是普通的草地,雖然泥濘也極為有限,泥地只是稍微阻礙他們的進軍速度,不過數百米的距離,就算是再艱難也要不了多久。

一開始戰法打了漢軍輕兵一個出其不意,但是卻沒有辦法對於作為重灌步兵的虎衛和漢軍的銳士起到同樣的效果,現在的漢軍已經有了準備,肯定會防備騎軍衝陣。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就算是四十步、三十步的距離,弓弩都很難能射穿重步兵的盔甲,根本無法打亂其軍陣。

漢軍的虎衛和漢軍的銳士大規模的列裝著雙弧盾,有盾牌的保護,他們不可能如同之前漢軍的輕兵一樣在弓弩的射擊之下死傷慘重。

麴義的神色難堪,漢軍在第一波的試探之後,直接便祭出了精銳部曲進攻,根本不計成本。

他很清楚,接下來,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血戰,刀刀見肉,槍槍見血,沒有任何花裡胡哨的搏殺。

麴義翻身從戰馬之上躍了下來,從親衛的手中接過了一柄大鐵戟。

一眾親衛也是一併下馬,環衛在了麴義的身旁。

這個時候,士氣尤為重要,麴義手執大鐵戟居於前陣正中央的位置,將自己的將旗也一併移動過來。

千言萬語都比不過身先士卒。

“嗚——————”

進攻的號角聲陡然自漢軍的陣後響起。

“威武!”

六千漢軍齊聲吶喊,驟然加快了腳步。

明軍軍陣箭失如蝗,但是卻無法阻擋漢軍的突擊。

麴義手執鐵戟,猶如一尊鐵塔一般屹立於陣前,冷眼望著眼前蜂擁而來的漢軍。

前方,黑壓壓猶如洶湧潮水一般的漢軍銳士已是席捲而來。

一隻飛鳥自南山展翅而起,從玉泉亭之上飛掠而過。

視線之下,火紅的的洪流勐然撞在了那盤踞在河灘之上的黃石之上,瞬間便激起了無數的鮮紅色的浪花。

在山呼海嘯的喊殺聲中,兩軍再度短兵相接。

旌旗招展,人聲震耳,整個河灘皆被殺氣所籠罩。

鮮血飛濺,如細雨般灑將下來。

腥風刺鼻,如驟雨般撲面而來。

漢明兩軍的軍陣此時已是徹底糾葛在了一起。

整個河灘,猶如一鍋燒開的水一般,沸騰不止、翻動不休。

軍哨音、戰鼓聲、軍將的怒吼聲、金戈相擊聲、戰還有那在陣中慘烈到令人牙齦發緊的哀嚎聲,霎時便交織成了一片。

明軍的騎兵幾次在管亥的帶領之下發起進攻,但是全都被漢軍銳士和虎衛擋了下來。

漢軍銳士和虎衛畢竟是漢軍中的精銳,又因為之前的事情,一直抱著防備,且反應速度並非是尋常漢軍能夠比擬。

號令一響,尋常的漢軍還需要思索這是什麼號令,而漢軍銳士和虎衛瞬間便能明白,且做出反應,猶如是本能一般。

明軍的騎兵雖然裝備精良,但是他們畢竟是騎兵,身上所穿戴的盔甲較為輕便,比起漢軍銳士裝備要處於劣勢之中。

一路追擊,又經歷了此前的鏖戰,久戰之下的一眾明軍早已疲憊不堪。

漢軍正在逐漸佔據上風,明軍已經是陷入了苦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人數和裝備均處於劣勢的明軍漸漸不支,戰線慢慢被逐漸被越發推移靠向濟水,被漢軍進一步的壓縮著空間。

漢軍的攻勢猶如疾風浪濤一般,再這樣進行下去,要不了多久,明軍就將土崩瓦解。

麴義站在陣前,徵袍血染,衣甲浸透,猶如一頭人形的兇獸一般可怖。

就在麴義的身前,倒伏著一地的漢軍軍卒,這些人皆是被麴義一人所殺。

麴義的勇武激起了己方的士氣,但是卻沒有能夠嚇退漢軍的銳士。

一名漢軍的屯長怒吼一聲,躍出了軍陣,用手中的盾牌頂開了側面一杆直刺而來的長槍。

兔起鶻落之間,那漢軍的屯長距離麴義已是到了不過三步的距離。

麴義眼眸陡然一厲,那漢軍屯長的舉動其實早已經是被他盡收眼底。

麴義雙手橫握大戟,勐然向前只一記橫掃,那飛撲而來的漢軍屯長發出了一聲慘嚎,麴義手中的鐵戟輕而易舉的破開了他腹部的鐵甲,瞬間便被開膛破肚。

那漢軍屯長神色凝固,轟然栽倒於地,五臟內腑混合著鮮血從其腹部的豁口之出汩汩湧出,難聞的腥臭味一瞬間便發散了開來。

麴義冷哼一聲,毫不猶豫的踏出了軍陣,如虎入羊群般殺入了亂軍之中。

身後一眾親衛也是瞬間解除了陣勢,手持著兵刃跟隨著麴義一併殺入了漢軍的軍陣之中,漢軍一時猝不及防,竟然被殺退了一陣。

麴義所在的方位取得了優勢,得到了壓力的減輕,但是東面的明軍軍陣卻是搖搖欲墜,瀕臨破碎。

東面是漢軍虎衛主攻,漢軍的虎衛比起銳士和丹陽兵更為精銳,是曹操真正的嫡系部隊,多是由當初從陳留郡一路跟著曹操轉戰多年的老兵組成。

麴義停住了腳步,身前漢軍的軍陣已經被擊破,但是這些漢軍中的銳士雖然敗退,但是卻並非崩潰,他們正在不斷的整軍,準備醞釀著下一次的進攻。

麴義抬起了頭,看向前方。

遠方漢軍彷佛無窮無盡,就在漢軍銳士軍陣的後方,更多的漢軍正在湧來。

就算是守下這一波攻勢,接下來,他們也將會被漢軍的車輪戰所擊跨。

不遠處,曹操那火紅的大纛旗就在前方,而在西面,丘陵上佈防的漢軍明顯稀疏了不少。

其實在平原城的那一次軍演之中。

留給麴義最深刻印象的其實並非是猶如道兵一般黃天使者,而是作為騎兵的騰驤衛。

騰驤衛,他們大多數都是騎兵,麴義看到他們演練過一種戰法,那種戰法被稱為“牆式衝鋒”。

在軍演之時,騰驤衛的騎兵駕馭著戰馬猶如步兵一樣緊靠在一起,左右兩邊的間距小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地步。

然後當軍哨響起之時,兩千名騰驤衛的騎兵同時啟動,保持著近乎一條直線的情況之下向著前方發起衝鋒。

隊伍一共被分成了五排,五排騎兵在小步行進之時,幾乎沒有出現任何的佇列變形,甚至是快步階段陣型仍然沒有散開,到了最後接戰的時候,隊形仍舊嚴整。

直到現在,麴義一樣記憶猶新。

麴義轉過身,闊步走相軍陣,對於身後一眾漢軍的甲兵根本沒有多看一眼,一眾親衛手持著利刃護衛在其身後,跟隨著麴義一併走入了軍陣之中,他已經是做出了最後的選擇。

“休————”

急促的哨音在明軍的軍陣之中響起。

曹操雙目微凝,他此時騎乘著戰馬站在土丘之上,不遠處河灘上的明軍舉動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就在哨音響起之前,他已經是看到了明軍的步兵軍陣正在變薄,那些原本下馬步戰的軍兵重新跨上了戰馬。

曹操眉頭微蹙,明軍這一舉動完全不合常理。

隨著戰線的推進,此時明軍已經被限制在了河灘極小的一塊區域,這個時候上馬,作為騎兵根本沒有多大的地方可以輾轉挪移。

“傳令,名前陣軍卒注意,明軍騎兵出現異動,維持軍陣,暫停進軍。”

雖然不明所以,但是曹操還是下達了暫停進軍,維持軍陣的軍令。

現在還有時間,明軍的步卒就算再快也趕不到玉泉亭,浪費一點時間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不能再出什麼亂子。

隨著曹操軍令的下達,漢軍的軍陣也開始了收縮,放緩了攻勢。

命令下達,眼見著前陣的軍隊做出了反應,曹操的心神微松,他注意力再度放在了河灘之上的明軍身上。

河灘之上的明軍騎兵此時異常的奇怪。

那些騎兵左右之間留出的縫隙十分的狹窄,前後也只是留出了兩個馬身左右的距離。

就好像……

就好像是步兵列陣一般,而非是騎兵。

明軍的騎兵在河灘之上排列成了方陣的形狀,就如同是尋常的步兵一樣排兵列陣。

曹操雙眯起了雙目,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股危機感。

對於漢軍所做出的反應,麴義並沒有關心,他現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騎陣之上。

他握執著韁繩,倒提著長槍,立馬於騎陣的正前方,緩緩的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休————————”

哨音長鳴。

麴義雙腳踢動馬腹,座下的戰馬邁開四蹄,向著前方緩緩走去。

身後第一列明軍的騎兵也是跟隨著麴義走向前方。

麴義的控制著戰馬的速度,慢慢的匯入了騎陣的第一列中。

“一速!”

麴義努力的回想著之前在軍演許安說過的話語,同時高聲下令道。

“休——”

一千餘名明軍的騎兵同時策馬。

明軍騎陣共有五排組成,每排都有約兩百餘名騎兵組成。

“注意陣型!保持平整!”

麴義漲紅了臉,竭力控制著戰馬的速度,怒聲吼道。

戰馬埋頭開始啟動小步奔跑,隨即一排一排的明軍騎兵齊步跟上。

明軍的軍陣之中,除去雜亂的馬蹄聲之外,便再無其他的任何聲音,沉悶的可怕。

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左右兩邊的袍澤身上。

曹操童孔微縮,他看著排列著詭異軍陣的明軍騎兵,心中警鈴大作。

明軍的馬蹄聲不再雜亂,而是逐漸變的一致,密集的蹄聲正慢慢匯成隆隆的雷聲!

明軍騎陣緩緩向前,平整的陣列如同一道移動的牆壁一般

明軍怪異的舉動,吸引了所有漢軍的注意。

騎兵衝陣一般都是大豆以楔形進攻,但是明軍現在卻是排列著和步兵一樣的軍陣,向前緩步推進,這是什麼意思?

莫非是想要將騎兵當作步兵來用?

但是這又如何能夠做到?

騎兵和步兵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兵種,無論是戰法還是各個方面都完全不同的存在,騎兵若是以步兵的陣型緩緩推進,這是放棄了作為騎兵最重要的速度和機動性,棄長而取短,本末倒置之舉。

沒有等曹操繼續思索,連續的兩聲急促的哨響,打斷了曹操的思緒。

曹操注意到,明軍騎陣的速度,已經開始提了起來。

明軍排成的陣列已經出現了散落的狀態,但是總體而言還是維持著一條線段的狀態。

身處遠方,只是遠遠看著,只是覺得怪異或則是有著些許的恐懼。

但是直面之時,剩下的卻只有恐懼。

沒有人能夠和漢軍的虎衛們一起感同身受,沒有任何人。

隆隆的馬蹄聲如同天邊由遠而近的奔雷一般。

隨著戰馬的加速賓士,明軍騎陣之中,那一道道寫滿了經文的經幡、還有赭黃色的旌旗,皆是逐漸展開到最大並繃直,在勁風之中發出獵獵的作響之聲。

數以千計的馬蹄帶起的泥土草屑四處飛揚,狠狠的踏擊在草地之上,戰馬賓士之間所產生的震動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鳴。

那從明軍騎陣之中傳來的馬蹄聲,已是完全壓倒了從後方傳來的戰鼓之聲。

後者與前者相比,就像是孩童的呢語一樣低微,難以引起人的注意。

明軍騎陣如牆徐進,密集的陣形讓雙方都無路可退,根本沒有留下絲毫躲避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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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前方那些手持著長槍的漢軍虎衛的手都已經在微微顫抖。

這些虎衛可謂是青州漢軍最為精銳的一支軍隊,他們身經百戰,就是昔日面對著魏庭那些人馬皆披重甲的虎豹騎衝陣之時,他們都未曾畏懼過。

但是……

現在,他們完全陷入了在恐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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