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官道之上,一隊十餘人的黃巾軍軍兵走在最前方,他們的身後跟著一群衣衫各異,灰頭土臉,揹著大包小包行囊的四州民眾。

官道之上,不時就會有背負著令旗的信使從官道之上飛馳而過。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又是一名信使從這支正在遷移的隊伍旁側飛馳而過。

陳豐收回了目光,再度看向前方,這幾日遇到信使的頻率似乎越來越頻繁了。

日近午時,但已入冬季,並不炎熱也並不會如同夏日一般必須要休息,因而耽誤了趕路。

但是人並非是機器,總是要吃飯的,從早上走到現在,眾人早都已經是飢腸轆轆了。

為首的黃巾軍軍官也是平凡人,他也感到有些力乏,肚子也是有些空蕩蕩的。

他看了一眼太陽,又看了一眼身後的民眾,看了一眼四周的地形,隨後大聲喊道。

“同道們,請暫時離開官道,我們休息一下,吃些東西,等一會再上路。”

話音剛落,隊伍之中便傳出了如釋重負的聲音。

趕了這麼久的路,他們自然也是想休息一下,只是也不敢耽誤了趕路,因此沒有人主動提出休息,此時聽到休息,皆是放鬆了下來。

眾人沒有生火,也沒有做飯,而是從行囊之中拿出了乾糧,就著攜帶的水就這樣吃了起來。

乾糧和水都是之前就備好的,為了節約時間,還有節約體力,都是在某一天一次性做好食物和準備好飲用水。

陳豐小心翼翼的開啟行囊,取出了幾塊粟米做成的餅子分給了一旁的男孩,還有自己的妻子,這就是他們中午的口糧了。

男孩接過兩塊粟米餅,咽了咽口水,隨後將其中略大一些的遞給了一旁的小妹。

“慢些吃,不夠還有。”

坐在地上的小妹雙手捏著粟米餅,直接便放進了嘴巴裡面,含糊不清的說著什麼,卻聽不出一句完整的詞。

陳豐看了一眼努力的啃著粟米餅的女兒,欣慰的笑了一笑。

隨後陳豐又摸了摸胸口,那封黃紙被他疊的整整齊齊,放在了胸口,最安全的地方,他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摸上一摸,生怕中途不小心丟掉了。

周圍很多人都是他認識的人,他們大多都是從一個鄉聚出發的,好像是被分到了一處民屯。

對於“民屯”這個詞,陳豐感到十分陌生,他不明白具體是什麼意思。

之前帶領他們的這位軍官倒是提過一些,說是到了地方,將會給他們發放土地。

只要繳納田稅,公四民六,也就是說只收取四成的田稅,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苛捐雜稅。

田稅收取的雖然要比漢廷收取的高了很多,但是因為沒有那些多餘的什麼口賦,人口稅,還有那些根本數不清名目,說不出名字來的苛捐雜稅。

實際上所要繳納的稅收比在漢地要少得多。

若真是只收取四成的田稅,那麼只要田土不是太少,辛苦勞作一年,也能攢下一些餘糧,不至於一年到頭,連朝廷的稅賦都無法繳納。

“嘀嗒嘀嗒嘀……”

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陳豐抬起頭看向官道,轉瞬之間,戰馬已經是從官道之上飛馳而過,揚起的灰塵四散開來,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極為明顯。

陳豐挪了挪身軀,背對著官道,將手中的粟米餅往懷裡放了一些。

他聽說他們去的這處民屯,是黃巾軍的軍卒幫忙開墾的新民屯,可以直接領取田土,不像是其他地方,只發放農具還需要自己去開墾。

這處民屯,每一個大人都發放二十畝的田地,一個小孩算半個大人,無論男女,都發十畝的土地。

也不要擔心耕種不完,民屯之中有鐵做的農具,還可以租借耕牛。

唯一讓陳豐感到有些失落的,就是那些土地,是屬於太平道的。

雖然說發放給他,但是他只有耕種的權力,但卻是並不屬於他,是不允許買賣,也不允許租借他人。

不過他已經知足了,這裡的生活起碼有了盼頭,比起在青州的日子要好得多。

在青州,租借那些的豪強的田地,租稅起底便是七成。

一畝普通的田地,收穫一次大概可以打出三石的粟米。(未去殼)

(漢時1石=4鈞=120漢斤,一漢斤大約為258.24克,換算成如今的重量,一石就是62市斤,31千克。)

也就說如果這六十畝地全種糧食,這一年下來,只要年景不差,就能夠收成一百八十石的糧食。

其中四成交公,也就是七十二石,而剩餘的一百多石糧食,都是他們自己的。

那可是有一百多石的糧食,他們一家四口,一年到頭也不過是吃二十多石的糧食。

這還是往多裡算,要是有些野菜,再檢些其他的吃食,或者偶爾吃少一些,也能撐的過去。

這一年下來,最好的時候或許能攢下七十多石的糧食,除去一些生活必需品的購買外,估計還能餘下五六十石。

雖然不可能一直都是這樣的收成,畢竟同一塊田地一直種植同一種作物,肯定是不行。

土地的肥力不夠,不過黃巾軍也給他們指點了一些,除了適當的休耕外,還有就是輪耕。

聽黃巾軍的軍官說,可以這裡可以種植苜蓿[mù xu],苜蓿的種子免費發放。

苜蓿長大之後,黃巾軍會派人來收取,可以用作抵消一部分的稅收。

苜蓿,謂其宿根自生,是一種非常好的牧草,可飼牧牛馬也,人也可以使用,其米可炊飯也。

而且還允許自行開墾土地,聽說自行開墾新的土地,還擁有一定的減稅的政策。

這樣的好事,放在以往,這可是他從來都不敢想過的事情。

不過好像那些田地都是剛剛開荒的新地,收成要低上不少,今年可能是攢不下多少的存糧。

不過就算如此,也總比在青州等死,要好多得……

一想起青州,陳豐的眼眸之中便彷佛蒙上了一層灰霾一般,顯得黯淡無光。

領路的黃巾軍軍官在官道的旁邊,巡視了一番,滿臉喜色的回到了臨時的歇息地。

“同道們,再休息兩刻鐘我們就啟程,這裡離我們的民屯區只有十里左右的路程了,今天黃昏之前,就能趕到了!”

陳豐聽到聲音,有些驚喜的抬起頭來,他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了,從青州一路走來,對於時間他都有些淡忘了。

此刻聽到離民屯地只有十里左右的路程,眼前不由的浮現起了一絲的霧氣。

終於,終於,歷經千難萬險,他們終於要到達終點了……

……

上艾縣北部,一處隱蔽在山林之間的塢堡緩緩的開啟了堡門。

塢堡之中,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人聲鼎沸,與堡外靜怡的山林顯得十分不合。

一眾灰頭撲面,拎著大包小包的人站在堡外,一時間不由的全部楞在了當場,全都直勾勾的看著堡內的景象。

喧囂人聲從堡內傳出,那些行走堡內的人笑著談論著什麼,一番興興向榮的景象,恍若那世外的桃源。

“咻————”

一聲奇怪的哨音陡然響起,那哨音並非是黃巾軍軍中的哨音。

堡外的眾人皆是被嚇了一跳,凌亂的踏步聲驟然響起。

就在眾人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三十名身穿黑色鷹狼服,挎著雁翎刀的鷹狼衛緹騎,他們簇擁著一名騎乘著戰馬的鷹狼衛千戶官,從塢堡之中魚貫而出。

三十餘名鷹狼衛緹騎,分成兩列,站在塢堡大門的兩側。

身穿著赤狼服的狼衛千戶官緩緩的驅策著戰馬走上前去。

“太平道符祝田仲,見過同道。”

身穿著土黃色道袍,頭戴道冠的田仲上前了一步,先行了一禮,隨後將一塊令牌遞給了走上前來的一名穿著蒼狼服的鷹狼衛旗官。

“奉大賢良師令,護送四州民眾匠人到太行工坊,這是憑證,請千戶過目。”

“憑證就不需要看了,既然是田符祝親自送來,自然是沒有半分的問題。”

田仲微微一愣,卻是沒有想到那鷹狼衛的千戶會這樣說話,好像認識他一般。

“莫非不認識昔日的同道了?田符祝?”

田仲微微一怔,不遠處那鷹狼衛千戶官從戰馬之上一躍而下,大步流星的向他走來。

“趙績!”

田仲終於是認出了趙績,不是他記不住趙績的摸樣,而是趙績給人的感覺,實在是跟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

“好久不見!”

趙績走上前,伸出雙臂抱住了田仲,重重的拍了一下田仲的背脊。

“真是好久不見了……”

田仲也是有些感慨,自蒲子城一別後,已是有快一年半了。

曾經趙績是隊率,他是隊內的符祝,趙績入道,他便是引薦人。

後來外務司成立,他被徵募進了外務司,擔任外務使,一直都在奔波,不是處理涼州事務,就是處理幽州事務。

兩人之間也慢慢的斷了聯絡,書信來往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黃巾軍的驛站的系統並沒有建設,只是繼承了原先的漢軍的驛站,只是運送公文和軍情,其餘的信件,只在空餘時候會幫助運送一些信件,但是也名額有限。

“之前聽說你被劉渠帥親自徵辟為鷹狼衛百戶,後來絳邑城抓獲漢軍奸細升為副千戶,眼下看來,已經是成為了正千戶了。”

田仲看著一身赤狼服的趙績,打趣道。

“身穿錦繡赤狼服,腰橫秋水雁翎刀,聽我門外務司的人說,趙千戶可是絳邑一等一的名士啊。”

趙績咂舌道:“田仲啊,田仲,你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田仲拱手笑道:“哈哈哈,敘舊的話等會再說,這一次我是帶著公務來的。”

趙績也笑了一聲,隨後從旗官鄧續的手中接過憑證,簡單了檢視了一番。

“隊伍共有鐵匠三百五十七人,算上家眷一共有一千零四人,這是簡章。”

田仲從懷中掏出一張疊得頗為平整的黃紙,遞給了趙績,然後說道。

趙績從田仲的手中接過了簡章,仔細的檢查了一番,隨後黃紙重新疊好,收入了懷中。

田仲順勢站在了趙績的一旁,趙績上前一步,微微張開了雙臂,露出了笑容。

“歡迎各位來到太行山區域最大的工坊——太行工坊!”

……

田仲走在太行工坊的內部,臉上驚訝的表情一直沒有消散。

他此前雖然聽說過太行山有數座秘密的大型工坊,但一直都是無法得知詳情,因為那些工坊都被秘密的保護著。

尋常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些工坊的存在,他是外務使,倒是在公文之中看到了名字的出現,但是也從沒有進入其中。

他以為的工坊就是如同各城邑的那些鐵匠鋪子,木工枋一般,全都是忙碌工匠,所處的區域狹窄。

但現在看來,卻完全是一個錯誤。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塢堡,也根本就不是什麼工坊,這就是一處城邑!!

街道之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車水馬龍。

一輛又一輛滿載著礦石的車駕向著遠處緩緩而過,街道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拎著著購買的物品,或是拿著一些木製的器械相互的笑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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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有男人,也有女人和小孩的存在,甚至還有一些鬢須花白的老者。

“這裡難道不應該是太行工坊嗎……”

田仲有些恍惚,他感覺自己來錯了地方,他來的應該是太行山區域最大的工坊,但是這裡根本不像是工坊,他感覺自己好像到了晉陽城一般。

“哈哈哈哈哈。”

趙績大聲的笑著,他當初剛來的時候也是和田仲一樣的錯愕,以為自己來錯的地方,此時看到田仲錯愕的神情,不由的放生大笑。

他憋著笑,指著周圍的行人,對著田仲一本正經的說道。

“這裡確實就是太行工坊,田符祝沒有來錯地方。”

“那這些人?”

田仲一頭霧水,他指了指周圍的人,有些疑惑的問道。

“這些人都是太行工坊內工人的家眷,這裡是外城,也是工人們的住宅區。”

趙績笑著說道,隨後指了指前方的街道盡頭。

“還需要走過兩條街道,才到內城,內城才是真正的太行工坊!”

田仲注意到,趙績的眼眸之中似乎泛著光芒,提到太行工坊的時候,似乎他整個人的情緒都高漲了起來。

趙績望著遠方依稀可見的城垣,他一想到城垣之內的景象,便禁不住有些熱血沸騰。

“我黃巾軍中有大半的武器和甲冑,都是從太行工坊之中打製出來的,這裡可以說是我太平道最為重要的地方。”

趙績邁步向前,田仲不住的打量的周圍的環境,漸漸落後一些。

“不要分神,我們要向前走。”

等到田仲再回過神來時,趙績已經是停在了一處城垣的外圍。

田仲抬頭望向城牆,城牆之上,一名又一名鷹狼衛的緹騎按著雁翎刀,背負著弓箭警惕的盯視著四周的情況,一股肅殺之氣從城牆之上蔓延開來。

“吱————”

厚重的城門緩緩的被開啟,一面影壁率先映入了田仲的眼前。

影壁之上,鮮紅的大字躍入了田仲的眼眸之中。

“我們正在前進,我們正在做前人沒有做過的,極其光榮和偉大的事業,我們的目的一定能達到,我們的目的一定要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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