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晚上,神嫉劍爐開爐的前一夜。

這一夜的月亮,已經與滿月沒有太多差別了。

稀薄的雲層擋不住清冷的光輝,分明是子夜之際,但整片荒野平原之上,都被照得亮如晨時。

哪怕是一叢纖弱的草葉,影子也會清清楚楚的投照在地上。

忽然,半空中一團模糊的影子飛躍過去,輕靈無聲的落在了神嫉劍爐的上方。

偌大的鐵爐對比之下,使他的身影就如同一隻趴在牆上的壁虎,又穿了一身夜行衣,與鐵爐的顏色十分相近,毫不引人注目。

這個人半蹲伏在鐵爐的邊緣處,一掌按著蓋子邊緣的縫隙,默默運起內力向內探去,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他心中微疑,想著:“從前來的時候,這東西渾然一體,無法開啟,也就算了。

如今劍宗已經放出聲去,明日就要開爐,怎麼這神嫉劍爐,還是毫無變化?”

原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想要來竊取絕世好劍了,五年前他悄悄來過,險些被守護的人發覺,沒能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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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他功夫已有所成,劍宗留在這裡的守護者也不能察覺他的蹤影,無奈他連續十次潛入此地,也找不到開啟這個爐子的方法,只好暫且放棄。

這次劍宗既然有底氣宣稱明日開爐,他本以為是這封了十年的劍爐內部,終於完成了某種變化,神石與絕世好劍的氣機,不再那樣渾然充斥爐壁,固若金湯。

現在看來,卻是他猜錯了。

既然不能悄悄竊取,這人也不想多留,誰能料到,就在這個時候,月光之下,一個狹長怪異的影子,罩在了這個夜行客的上方。

一根高度超過十五米,竹竿一樣的鋼鐵節肢,從屋頂上方伸過來,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

如同蜘蛛的八根鋼鐵節肢上方,是一輛類似於戰國時代的戰車。

戰車之中,僅立著兩個人,一個氣質穩重,儀表堂堂,一個稚氣未脫,雙眸明亮。

那個少年人的目光正落在劍爐之上,剛好鎖住了夜行客的身影。

“這位朋友,劍宗都已經說了,明日開爐,天下有德之人,都可以參與競逐這把絕世好劍,你這樣半夜鬼鬼祟祟的,想要搶先一步,可不是一個堂堂正正的江湖人所為。”

夜行客暗罵一聲,突然一甩手,原地炸開一蓬煙霧。

那戰車上的少年想要動手,卻被旁邊的人按住。

“懷空,上門是客,這是劍宗的事情,你再要動手,反而是駁了他們的面子。”

這年長一些的人,也不過是青年,但做事態度穩重的簡直像是已經過了不惑之年。

就在他攔住師弟的時候,那個借煙霧遁形的夜行客,又在劍爐的另一側,被人一招打回了棄劍之地。

陰影之中,一團團火光亮起。

數十名劍宗弟子,帶著火把來到周圍。

火光映照之下,破軍現身,先瞧了一眼懷空。

“呵,早就聽說雄霸的小徒兒正氣純良,今日一見,竟然真是如此,真是難得!”

破軍再看向那青年人,“秦霜,你卻是一如既往的穩重,比從前更沉得住氣了。”

“前輩過獎了。”

天下會和劍宗毗鄰,許多地方都有摩擦,在他們的部分門徒看來,這兩大門派甚至可以說是視同水火。

但是在場的人,一個是天下會首徒,一個是劍宗宗主,既然是受邀而來,自然也不會當場失了禮數,自降格調,平白叫人小看。

秦霜不卑不亢的抱拳為禮,旁邊的懷空有樣學樣,腳下卻是輕輕一踏,一點真氣觸動天劫戰車。

十五米高的八根鋼鐵節肢,霎時收縮,兩兩結合,最後化作四個邊緣鋒利的車輪。

在此過程中,天劫戰車異常平穩的降到了正常馬車的高度。

這時,四周已多了許多隱隱綽綽的身形。

受邀而來的七百多個高手,哪一個不是耳聰目明,警覺萬分。

早在懷空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這些人就紛紛起身來觀望。

至於那些沒有得到請帖,卻在聽到訊息之後,趕來湊熱鬧的江湖人物,數量更要翻上數倍,同樣在看到天劫戰車,察覺異動之後,蜂擁而來。

這個時候就能看出來,破軍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把這個訊息散播出去了。

最近百年裡,各種武學功法深入民間,百年前的一流高手,放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個三流人物,而基本一鄉一鎮之中,總能有那麼一兩個三流的武人。

這種級別的武林中人,趕路的能力,就已經遠勝於大宛名馬。

如果劍宗開爐,廣邀天下有德之士共爭絕世好劍的訊息,傳得再早一些的話。

只怕到時候神州大地上,能朝這邊聚集起超過十萬人來。

到那個時候,假若不招待他們,自然顯得小氣,若是招待……劍宗雖然不怕財物的消耗,卻也未必樂意做太多無謂的開銷。

此時此刻,幾千人漸漸圍來,一個個的,都視那些建築物的阻礙如無物。

幾乎往任何一個方向,都能看到上百條兔起鶻落的身影。

那個夜行客,已經完全成為整片荒野平原上的焦點。

他略一思忖,揭開蒙面的布巾,腰間一把連鞘兵刃旋轉落地,豎立在身前地面。

一看到他的面容,立刻有人湊到破軍身邊耳語兩句。

破軍微微點頭:“五年前,在沿海創立隱刺樓的樓主池天,也是無神絕宮驅逐天皇,吞併東瀛八百派門之後,逃亡而來的一派宗主——池田一郎。”

“你也是得了請帖的人,何必要做這樣的下作之事。”

池田聽他叫破自己的真實身份,掩飾地笑了兩聲,道:“其實鄙人並不是想要行盜竊之事,只不過是關於絕世好劍的傳說,聽得太久了,實在心癢難耐,想看看這把劍到底是怎樣一個絕世。”

周邊人群中,有人譏笑一聲:“只是想看的話,你明天不就能看到了?”

池田一郎故作嘆息,將手一指自己前方的那件兵器,道:“是因為鄙人不是只想看一看,更想用我東瀛流傳三百年的這柄弒鬼神之名劍,與絕世好劍,對斬一回。”

“只怕到了明天,劍宗顧全顏面,愛惜名聲,不肯讓絕世好劍與我這柄名劍,做出真劍對決之事,所以才踏夜而來,暗中嘗試。”

他這番話,才是真的想要藉助“名聲”,逼住劍宗這些人。

假使劍宗不讓他活到明日,做出雙劍對斬的事情來,未免顯得有些心虛,使得這一場盛典,失了幾分光彩。

然而,就在他這番話,讓圍觀眾人反應各異,紛紛露出看好戲的眼神之時。

棄劍之地外圍,一座偏僻的小樓,緩緩開門。

樓是新建的,造樓的人手藝響,門戶開啟的時候,聲音並不大,卻莫名的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他們回頭看去,只見樓內走出一對男女。

那男子向前踏了一步,便失去蹤影。

“嗯?!”“什麼?”“怎會……”

眾人心念電轉,一起多過目光。

果然,棄劍之地中已經多了一個人。

剛才那個憑空消失的男人,正站在一柄鏽跡斑斑的闊劍劍柄上。

這樣的輕功,無聲無息,快絕無影,叫周邊絕大多數人,心中都升起一股鬼神莫測的慎重感。

周邊劍立如林,分佈的其實非常稀疏。

池田一郎,就站在這片劍林之中,仰頭看去,雙眼微眯:“你是?”

“步驚雲。”

長髮微卷的男人,雙手環抱於胸前,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拔劍。”

池田一郎聽說過這個人,他既然關注絕世好劍,自然不會不關注劍宗的一些高手。

但是等到真正見面的時候,他才發現,關於步驚雲這個人的形象,與他曾經在腦中想象過的,完全不同。

就算他見過這個人的畫像,這五官容貌,與圖畫上的沒有任何差別,卻偏偏讓他無法將那張紙,跟眼前的人,產生任何的聯想。

“你是步驚雲?!”

池田一郎曾經以為,這位劍宗的首徒,該是意氣風發或者是很絕深沉,或如劍鋒銳,或如王侯公卿,兼具華貴與城府。

萬萬沒有料到,眼前的這個人……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但在目光一掃之間,池田一郎忽有一種明悟。

‘就算是跟已經譽滿天下、主宰千軍的破軍相比,也還是眼前這個步驚雲,更像是劍宗的宗主。’

“拔劍!”

步驚雲把這兩個字又說了一遍。他的語氣並沒有加重多少,可任何人聽到了這先後的兩句“拔劍”,都會明白,這句話不會說第三次。

池田一郎鎮定心神,冷哼一聲:“劍宗果然不敢讓我到明日,與絕世好劍對斬一回嗎?”

步驚雲神色不動,說道:“假如你太弱,任何兵器拿在你手裡,都不配與絕世對斬。”

池田一郎面露慍色:“呵呵呵,鄙人的武功,雖然不敢與天下七大頂峰相提並論。

但我辛苦三十四年,修成氣海無涯神功,與池田家的劍法相配合,卻不知道,原來這樣的我,只配得一個太弱的評價。”

“所以,一招。”步驚雲環抱的雙手中,右手手掌豎起一根手指,道,“你拿劍時,若能接下我一招,就證明這個評價與你不相符,就有這個試斬資格。”

“好——”

池田一郎發出一聲悠長的吼嘯,澎湃的一層層氣流,從他身上噴湧出來,帶著異樣的光澤,迴旋衝擊。

他剛才的話,也不算是自吹自擂。

這一門氣海無涯神功,修煉到大成境界之後,一經施展出來,幾乎可以將方圓兩三百米的範圍,全部囊括在這股粘稠的真氣之中。

在這一股真力的作用下,就算是現在有幾百頭發狂的大象,一起對他發動衝鋒,也會在半途被壓迫,衝倒,窒息而亡。

嗆!

那把刺入地面的佩兵,脫鞘而出,鋒刃修長,在半空一個迴旋,落入池田一郎手中。

名劍入手的一刻,在他背後那座二十幾米高的大鐵爐,也因為真力衝擊,怦然一震。

周遭的幾千柄棄劍,同時發出鳴嘯。

池田一郎的劍招還沒有出手,就已經激起了這些棄劍的戰意、怨意、殺意。

周圍七百多名一流高手,幾乎有一半的臉色,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他們都能感覺得到,如果是自己面對池田一郎接下來的這一招,結局多半不會有多麼好看。

而更外圍的那些好事者,更紛紛感覺毛孔微痛,分明他們離得更遠,卻更加受驚,又退了一些。

當初池田一郎在沿海創立門派的時候,把功力運轉在一刀之間,一股刀芒,曾飛出七里之外,斬破一艘帆船。

他在東瀛的時候,同樣是享譽已久的一流劍客。要不是有這樣的功力,又怎麼能從併吞八百派門、獨霸東瀛群島的無神絕宮追殺之下,逃出生天?!

方雲漢站在第一邪皇旁邊,眼神從池田一郎身上隨便掃了一下,便失去興趣,轉而去打量周圍的人。

他看過天劫戰車,目光微抬,又往更遠處落去。

此際,佛說的微渺時間,一剎那中,池田一郎出刀。

一道黑影斜射而至,去而復返,步驚雲身體微轉,重新立在闊劍劍柄之上。

池田一郎錯愕的看著回到高處的那道身影,心中不明所以。

‘這是什麼意思?這就算是一招打過了嗎?’

‘不對。’

‘我這一刀怎麼還沒劈出去?!’

池田一郎的胸腔之中發出顫抖的感覺,視線從步驚雲的臉往下移。

步驚雲已經不是雙手環抱的動作。

他的右手向前伸出,掌上橫著一柄通體紫色,鋒刃狹長的名劍。

嚓!

血衝三尺,人頭旋轉飛天。

“不可能!!!”

飛上半空的頭顱,旋轉著吐出池田一郎此生最後三個字,尖銳的音節連在一起,像是一聲不明意味的嚎叫。

尖銳的慘叫聲餘韻未絕。

飛起的頭顱又落下。

許許多多的人感受到了莫名的寒意。

“看來你果然不行。”

步驚雲隨手一甩,那把來自東瀛的名劍,落在僵立未倒的無頭屍身旁邊。

風聲簌動,名劍與棄劍作伴,彷彿所有的棄劍,都在嘲笑、自哀。

“原來是三百多年前,東瀛一代劍聖柳生無極的配劍。”

三百年前,在中原號稱劍聖的皇甫劍為尋一對手,東渡而去,便是敗在了柳生無極劍下,結下一番因果。

等三百年過去,當初的這兩大劍客,都已經化作冢中白骨,這件事情,幾乎已經淹沒在歲月之中,但是在劍宗,還是留存著相關的記錄。

當然,東瀛刀劍不分,這把名為“戰魂”的古劍,落在了中原武林的高手心中,卻是以刀視之。

破軍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什麼明顯的蔑視的表情,但是,此種如視微塵一般的漠然神色,如果讓剛才已經身亡的池田看見了,只怕要死得更加怨憎萬分。

“只可惜,你並沒有得到柳生無極的無極三絕,氣海無涯這門武功,雖然也算不錯,用在劍法上,總是失了幾分劍道的韻味。”

破軍轉身,向四周抱拳道,“今夜一場鬧劇,倒是攪擾了諸位好夢,還請都回去安歇吧,明日神兵出爐,還需養足精神來應對。”

“呵呵呵呵!”

方雲漢發出一陣笑聲,“我看現在正是大家精神最足的時候,劍宗要請的人,剛好也都到了,何必再等明日。”

他話音未落,只聽馬蹄聲聲,駿馬長嘶。

一群飛揚跋扈的騎手撞斷長廊,木屑飛揚之間,勒馬止步。

馬上一人翻身落下,高約九尺,紅臉長鬚,蜀錦綠袍,手提一把青龍偃月刀。

無雙城,客至。

黃沙漫卷,一群帶著血淚面具的白衣人現身,只有領頭的一個,是帶著半張面具。

左半邊臉上飽經風霜,是個中年漢子。

天哭殿,於總護法。

稍遠一些的地方,有人鶴唱一聲。

“王爺出行,閒人莫近。”

“當朝武昌王爺駕到。”

天下會,無雙城,天哭殿,中原皇朝,都已經派出重要人物,應邀而來。

這還不算完。

人群間,一個白衣颯然的青年人,柔而不弱,迅而不急的穿過人群,來到棄劍之地邊緣,向破軍行禮。

“宗主,劍晨奉家師之命,前來赴約。”

劍宗太上客卿,無名的弟子。

按照輩分來講的話,破軍跟劍晨算是同輩,不過兩人之間的身份、名望,都有很大的差別。

劍晨既然口稱宗主不成師兄,破軍也樂得隨意拱手還禮。

不過劍晨身邊,還有兩個年輕人,一個滿頭紅發,桀驁不馴,一個黑髮枯乾,滿臉愁苦。

“這也是家師收下的兩名弟子,這次與我一同出來,見一見世道人情。”

劍晨介紹著,先說紅髮,再說黑髮的,“這是我二師弟,魁,三師弟,嶽。”

這兩個人雖然表情不同,卻都目中無人,對劍晨的話像是根本沒放在心上,也不行禮,也不看破軍。

破軍掃了他們一眼,轉頭看向方雲漢。

“竟然真是到齊了!”

他頓了頓,一隻手高高的舉起來,“既然如此,舉火如晝,提前開爐。”

宗主一聲令下,那些劍宗弟子自然散去。

很快,有些輕微嗆鼻的氣味就傳了過來。

原本用來做火把的火油,被他們直接潑在從前居住的那些簡陋竹木屋舍之上。

待客殿堂與棄劍之地,中間夾著的那圈地帶,一把火下去,幾十間竹屋,熊熊燃燒。

以宅為柴,烈火燎雲,交映月光。

周邊稀疏分散的數千人,有人甚至在千丈之外,卻也都看得分明,離得近些的,臉上汗毛亦分毫畢現。

果真,舉火如晝。

神嫉劍爐,提前開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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