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間琉璃只覺得自己一隻在走著,道路就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

他從青年走到中年又走到老年,即使是身體佝僂頭髮花白也不曾死去,彷彿這個空間中擁有變化的只有他一人,其他都是恆久不變的,包括生命和時間。

他的精神已經麻木,身體機械的前行,心如枯槁。

不知前行了多久,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道發著光的門,風間琉璃的眼中也出現了光。

不知道門後是什麼,但他沒有猶豫,直接邁了過去,這一刻他終於是感覺自己還是活著的,雖然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活著的意義。

在一陣光芒照耀過後,他的身軀從老年逐漸恢復年輕,佝僂的身體逐漸挺拔,肌肉逐漸充盈,皮膚變得有彈性,頭髮也重新成為烏黑的模樣。

但這一切的變化並未停止,他的年齡仍舊在逆生長,直到他變為了一個稚嫩的年輕男孩。

他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又看著面前持著刀的年輕源稚生,彷彿明白了什麼。

長刀刺破胸膛,風間琉璃向後倒去,視野逐漸陷入黑暗,再次驚醒他依舊站在那道門前。

這一次風間琉璃猶豫了,裡面就是自己的魔障,每踏進去一次就會在那道記憶上多劃傷一道口子。

猶豫再三,風間琉璃再一次踏進去,幾秒種後他再一次睜開眼睛,不甘、憤恨的情緒一閃而過。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再一次走入。

徐言意識迴歸,察覺到繪梨衣依舊熟睡,他這才放心的來到風間琉璃面前。

此時的風間琉璃站在院子中,手裡的長刀插在地面,他的表情時而痛苦是而糾結,更多時候像是一個小孩一樣無助。

夢貉在徐言身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反噬,這原本是不會出現的,以風間琉璃的精神量足以橫推除龍王以外的一切生物,但他偏偏遇到了徐言這個怪物。

此時風間琉璃歷經的是與徐言力量融合之後的夢貉幻境,如果無法找到正確的方式,他可能後半輩子都要在無盡的幻境輪迴中度過了。

這樣的風間琉璃徐言也懶得動手殺,他抬起頭看向另一個方向,隨手一握,一道血花四下爆開,一道穿著灰色西裝帶著公卿面具的屍體跌落在地。

“藏頭露尾的傢伙……”他覺得對方身上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覺,但這只有在看到本體時候才能分辨出來,一個‘廉價分身’在死去之後與死侍沒有多少區別。

“日本的影舞者?真是麻煩。”

另一邊,源稚生在急救床上甦醒,他的手上掛著葡萄糖,他是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但只要給到足夠的營養,這幅強大的身軀可以瞬間造出大量新鮮血液。

“少主!”櫻走了上來,她之前離開之後因為不放心所以又折返了回去,之後他就看到不省人事的源稚生倒在血泊中。

她已經在這裡守了兩個多小時,其他人都去平定今夜的亂局,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守著源稚生。

這麼說也不算準確,因為在旁邊的病床上躺著諾諾和蘇茜,他們兩個手上也掛著吊瓶。

“扶我起來,那邊怎麼樣了?”源稚生伸手就要拔掉手上的針,櫻見狀連忙制止。

“已經結束了,上杉家主毫髮無損,徐言先生三人共同戰勝了敵人。”

“那就好……”源稚生常舒一口氣,“那就好……”

櫻似乎還想說什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說話猶猶豫豫的,不是你的作風。”源稚生皺眉道。

“那個入侵者……現在依舊在徐言先生的院子裡,只是對方的狀態有些奇特,徐言先生說是要等您醒來之後自己決定怎麼去處理。”

“處理?入侵者當然是……”源稚生口中的話戛然而止,他無論如何也忘不掉那張與自己有些相似的面龐,那個人無論如何都是他的弟弟,即使對方已經成為了一個極惡的鬼。

他已經親手將對方擊殺過一次,這一次他還是要這麼做麼?

源稚生心中不清楚,他現在心緒亂的很,甚至連身體的虛弱和傷口的疼痛都暫時忽略。

“櫻,你說我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沉默許久,源稚生終於是開口,他沒有直接作出決定,反倒是詢問身旁的櫻。

“他是我的親生弟弟,同為源氏家族的子嗣,他的血統比我強大,但卻是不穩定的,那一年在目睹了他殺人之後我親手殺了他。”源稚生的目光變得糾結痛苦,那是他一直無法忘卻的噩夢。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和櫻說這些話,但他就是開口說出來了,說出了這些本該在他的心底埋藏一輩子事情。

“我仍然忘記不了那時他的表情,他笑著歡迎我,但我卻將長刀刺進他的胸膛,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都保持著笑,眼中閃爍著錯愕的神情。”

“現在他回來了,我該怎麼處理他?再一次殺掉他?還是將他永遠的拘禁?不,這種層次的混血種已經是無法被拘禁的了,所以……”

源稚生的思維已經徹底混亂,這是伴隨著他十多年的夢魘,揮之不去,在平日裡可以鎖在心底,自欺欺人的裝作看不見,如今積攢的這份夢魘脫困而出,積蓄十多年的負面情緒在此刻噴薄而出,幾乎要摧垮他的心防。

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源稚生,在他的印象中這是一個無論何時都會將所有的事情一肩扛起的堅毅男人,即使他很年輕,但身上的氣質卻比尋常中年人還要穩重,但就是這樣的源稚生此時卻脆弱的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櫻想開口勸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響。

“真是受夠了!”一旁的間隔簾子被掀開,一個胳膊打著石膏的身影走了出來。

是諾諾,她在源稚生自述的時候恰好甦醒,原本她也只是以湊熱鬧的心情去聽的,但在源稚生陷入糾結,櫻還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時候,諾諾的急躁脾氣有些忍不住了。

“我真不知道這玩意有什麼讓你糾結的,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事弄得這麼複雜,既然你心裡是不想殺那家夥的,那就想辦法去改變他,我聽繪梨衣說你們已經掌握了洗血的技術,那就定期給他洗一次血,讓他一直處在虛弱的狀態。”

“你現在糾結這麼多,難道這就能讓事情解決了?”諾諾又看向櫻,“還有你,在這種時候一言不發,平日裡少主長少主短的,在這關鍵的時候成了啞巴?”

一通說教過後,諾諾總算是心情舒服了不少,“我就這麼個提議,你們聽不聽是你們的事,先說好,我也是剛醒,不是故意偷聽的。”

諾諾的話不怎麼好聽,甚至已經算得上是斥罵,但作為被斥罵者的源稚生二人卻沒有露出任何氣惱的神色。

這幾句話如同雷霆一樣,將困擾著源稚生的夢魘擊穿了一個孔洞,他透過這個孔洞看到了更多的希望與可能。

在經歷十多秒的調節之後,他再次抬起頭來,眼神中已經不是困擾與糾結,而是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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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陳小姐!”櫻看到源稚生的轉變,明白他的心結已經解開。

“你倆蛇精病誒,我罵你們幾句你們反過來還要謝謝我?”諾諾皺著眉頭後退幾步,剛剛開口的時候她就有些後悔,現在她和蘇茜兩個重傷病號躺在這裡,萬一對方惱羞成怒動手怎麼辦?

“不,我確實要感謝你,陳墨瞳小姐。”源稚生深深呼出一口氣,就像是要將胸口處繼續多年的煩悶濁氣都在此刻抒發出來。

諾諾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源稚生,暗道一聲古怪之後回到了自己的床位上。

不顧櫻的勸阻,源稚生伸手拔掉自己手上的吊瓶,起身披上風衣,一番動作後他原本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又滲出血液,但他沒有在意。

“櫻,準備一下,我要去見徐言。”

“是!”

…………

看著眼前這道散發著光亮的門,風間琉璃已經不知道自己已經是第幾次回到這裡了。

一次次的被殺,一次次的陷入黑暗,一次次的回到原地。

每次踏進這扇門後不出十分鐘他就會被殺,無論他做出什麼樣的抵抗,他那一身能夠威脅到龍王的恐怖力量就像是消失不見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個無助的孩子。

和之前漫無目的的行走不同,這次風間琉璃的眼神沒有逐漸麻木萎靡,反而是愈發的有精神。

他再次踏進那扇門,下意識的向左側閃身,躲過門後源稚生致命的第一刀,在這之後他又如法炮製,根據無數次死亡得來的經驗,一次次的閃躲著。

他的速度並不快,如今的身軀根本無法做出什麼高難度的動作,能讓他支撐下去的只是從一次次死亡中得到的經驗。

但他並沒有堅持多久,因為對面的源稚生改變了自己的進攻方式,刀刃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角度進攻。

進攻的角度歪歪斜斜的,明明肉眼可見的有著巨大偏差,但卻彷彿帶著因果律一樣插進了風間琉璃的胸膛。

這是他在這個幻境中的宿命,永遠都逃不過被自己哥哥殺死的命運,這就像一個無情的詛咒,命運的盡頭早就寫好了風間琉璃的結局。

可是,被殺掉這麼多次,他的內心真的存在著對那個男人的恨麼?

感覺到自己的身軀再一次墜落,風間琉璃閉上了眼睛,他不斷質問著自己,這是在不知死了多少次之後內心產生的疑問。

自己真的恨源稚生麼?那種刻骨銘心的恨真的存在麼?是恨,還是不甘……

“是啊,終究我對哥哥產生的永遠只是那種不甘,是那種被拋棄之後的怨念吧……”

至於那被長刀刺破胸口的恨意,好像從來就不曾存在,只是風間琉璃支撐自己走下去的信念而已。

風間琉璃內心有某種東西彷彿在這一刻破碎了,他的身體不斷的下墜,再下墜,從幼年時候成長為少年,最後重新成為那個穿著華麗戲服的英俊男人。

最終他轟然墜地,沒有感受到疼痛,四周是他曾經見到過的場景,當年他被丟進這個井中,拼死從這裡爬出去後成為了風間琉璃,猛鬼眾的龍王。

“又回到了這裡啊……”風間琉璃倒在地上,仰著頭。看著四周幾乎要被刻在腦海中永遠無法淡忘的場景。

與之前不同的是,風間琉璃這一次並未直接死去,他安靜的倒在地上,像是再等待著什麼。

終究是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就連井口都已經模糊,他坐起身子,看到了一個瘦弱的孩子,他蹲在地上,縮著身子藏在黑暗中。

男孩的名字叫做源稚女。

再次恍惚,風間琉璃的視野一變,他再一次來到了那扇門前,這次他重新踏進那道門檻。

迎接而來的依舊是鋒利的長刀,而此時的風間琉璃擁有著力量,但他並沒有選擇躲避,而是任由那把長刀刺破胸膛,最後半跪在地,輕輕擁抱住那個手持長刀的男孩。

此時此刻,他真正的面對了自己心中的夢魘,不是一次次的逃避,更不是麻木的順從,而是去擁抱,去面對。

“我不再恨你了,哥哥。”風間琉璃的擁抱讓男孩的面容一陣呆滯,他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想要掙扎,卻如何也無法掙脫風間琉璃的懷抱。

幾秒種後,他的面色逐漸平靜下來,而他的面容也由少年時期的源稚生化為了蜷縮在井底的那個瘦弱男孩的模樣。

從始至終動手的終究只是風間琉璃自己,又或者是那個男孩源稚女。

一切宛如鏡面一般破碎,風間琉璃,不,應該說是源稚女面前的畫面崩潰,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如同被風暴摧殘過的小院子,還有坐在玄關外廷的人。

四個男人一個女人,源稚女在放眼過去第一面就看到了那個男人,他的哥哥源稚生。

“哥哥……”如同稚童一樣輕輕呢喃。

他的目光清澈,沒有了戲子的輕佻,沒有了厲鬼的狠辣,只剩下最根本的純真。

五人的目光看過來,他們也察覺到了源稚女的甦醒。

源稚女再一次開口。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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