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潮不解地抬頭:“為什麼?”

苗嘉顏不太想說,也不看他。

“你們老師不讓?”陳潮問。

有的班主任不讓學生跟其他班或是高年級的學生混在一起,而且管得挺嚴。陳潮能想到的只有這個。

苗嘉顏剛開始沒回話,陳潮又問他才點頭說“是的”。

“知道了,”陳潮沒當回事,說,“睡覺去吧。”

苗嘉顏成績不算很好但也不壞,中等偏上。他不是很愛學習,天天回家把作業寫完就不再學了。

陳潮比他能學習,他本來底子就跟這邊學生不一樣,在這邊上初中顯得他格外拔尖兒。但這並不能代表什麼,用姜荔的話說,這反而讓人更不踏實。

陳潮倒沒不踏實,他一直處於一種遊離在外的狀態,就像一個借讀生,並不真正屬於這裡。

姜荔對這父子倆很失望,她來看過陳潮幾次,每次來都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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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廣達心大,什麼事兒都覺得不是事兒,把孩子往老家一扔他自己跑了,撒手不管。好好的附中學位不去,來鄉下小鎮中學,當媽的快氣炸了,但是她誰也管不了。陳潮堅持不回去,願意就留在奶奶家上學,姜荔其實知道他怎麼想的。

這爺倆不靠譜到一塊兒去了,拿學業開玩笑。

陳潮在有些方面還是像他爸,總在一些不該堅持的方向上堅持。

陳廣達隔幾個月能回來一次,每次回來會給家裡老人和陳潮帶很多東西。陳潮那些穿慣了用慣了的東西當爸的心裡還是記著的。

“學習能跟上不?”陳廣達問陳潮。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能問出這麼個問題來,陳潮都懶得答。

“我孫子比你強一百倍,”陳爺爺在後面說,“半點兒不像你。”

“那是,比我強多了。”陳廣達剛才去樓上衝了個澡,這會兒累得眼皮都耷拉下來了,坐在陳潮旁邊直打哈欠。

陳潮說:“你睡會兒。”

陳廣達於是歪下來,頭枕著陳潮肩膀。陳潮坐直著讓他靠,陳廣達說:“肩膀寬了。”

陳潮沒出聲,也沒嫌他爸腦袋沉。

陳廣達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叫了聲“兒子”。

陳潮:“嗯?”

“爸好累。”陳廣達長長地舒了口氣,枕著陳潮肩膀,閉著眼睛說,“爸沒不想著你。”

陳潮側頭看他,只能看見他爸的頭頂。他們家基因還是挺好的,爺爺到現在頭髮都很濃密,陳廣達腦袋頂上頭髮也厚厚實實的。

“不用想著我,”陳潮抬起另一邊手,在他爸腦袋上隨手抓了抓,說:“加油。”

小孩子長大是個又漫長又短暫的過程,經常像是一眨眼就那麼大了。

陳廣達每次回來都覺得兒子又長大了。

初中本來就是成長最快的階段,每隔幾個月,看起來跟上一次見都不一樣了。

陳潮在長大,隔壁的苗嘉顏也在長大。

在他爸媽的眼裡他也是每一次看著都比上次大了不少,個子越長越高,那種童真的稚氣也在一次次跟著減。

所以他的頭髮,他的那些喜好,也就一次比一次更刺眼。

元旦苗建自己回來了,苗嘉顏媽媽沒回來。這幾天裡苗建沒跟苗嘉顏說一句話,甚至不怎麼看他。

苗嘉顏也不敢跟他打照面,每次碰上了都低著頭小聲叫“爸”,他爸不理他,苗嘉顏就貼著邊無聲地走了。

冬天開窗戶屋裡冷,叫個人不像夏天那麼方便。

陳潮開啟窗戶,撿了顆小石子兒擲過去,打在苗嘉顏窗框上。

苗嘉顏很快開了窗戶,聲音不太大地問:“怎麼啦?”

陳潮問:“你爸打你沒?”

苗嘉顏探頭出來往前面院子那邊看看,看不著,不知道他爸在不在,也不敢說話,只擺擺手,做口型說“沒有”。

“打你了你就喊。”陳潮告訴他。

苗嘉顏笑著搖頭。

“沒逗你玩兒,”陳潮說,“你得能讓我聽見。”

苗嘉顏還是搖頭,笑得眼睛彎彎又亮亮的,看著陳潮。

苗建每次回來,苗嘉顏都儘量降低存在感,巴不得誰都注意不到他。放學放假在家門都不敢出,只待在自己房間裡。等什麼時候他爸走了才能恢復自由。

他爸一走苗嘉顏連走路都輕快了,溜溜達達的。

溜達到陳家喊聲“哥哥”,陳潮從窗戶往下看,問他“幹什麼”。

苗嘉顏仰頭笑著說:“我爸走啦。”

“啊。”陳潮應一聲表示知道了。

苗嘉顏於是又轉身溜達回去了。

初中這麼大的孩子是最煩人的,踩在青春期的起點上,對什麼都新鮮,在很多事情上開始逐漸啟蒙。

初中男孩兒之間也開始多了很多私下裡的悄悄話,總有一些幻想和感受需要分享。

丁文滔迫切地想有個人聽他分享,學校裡那些又看不上,只能揪著陳潮說個沒完。

陳潮偏偏又不聽他說,丁文滔揣著一肚子話找不著人說,憋得心難受。

為了跟陳潮說話,丁文滔也不騎腳踏車了,天天放學跟陳潮一塊兒走著回家。

“潮哥,你就沒有那種感覺嗎?”丁文滔胳膊肘碰碰陳潮,湊近了問他。

陳潮說:“離我遠點說話。”

“我怕讓人聽見。”丁文滔看看周圍幾個也在走路的學生,小聲說,“回頭出去亂傳我。”

陳潮心想你是什麼名人還亂傳你。

“包袱還挺重。”

“那你看了,”丁文滔故意耍帥擼了把頭髮,“好多小妹兒對我有意思。”

陳潮被他的動作土得難受,又往旁邊走了一步,不想挨著他。

“我說真的,潮哥。”丁文滔過會兒又湊過來,神秘地問他,“你不做夢嗎?”

陳潮把兜裡的mp3掏出來,戴上耳機,拒絕再跟他交流。

“你喜歡什麼型別的?”丁文滔還在問,“我上次看你跟三班的那個誰說話了,你喜歡她啊?她長得也挺漂亮的,但是我不喜歡那種,我喜歡脾氣軟綿綿的。”

陳潮也沒聽清他說話,耳機裡音量開到很大。

“我上次做夢,你猜我夢著誰了……”丁文滔也不管陳潮能不能聽見,他太需要傾訴了,不說出來快把青春期少年憋死了。

陳潮耳機裡“轟轟轟”地放著音樂,耳機外頭丁文滔沒完沒了地分享他的少男秘事。

陳潮在這種魔音貫耳的環境下,還能分神背了篇今天學的課文。

“前面那個哪班的。”音樂切歌的間隙,陳潮聽見丁文滔說。

抬頭隨意看了一眼,陳潮挑了下眉。

苗嘉顏手揣著兜慢慢走著,下巴縮排拉鍊裡。肩膀上掛著書包,頭髮搭在衣服上有點起靜電了,一小部分頭髮亂七八糟地支著。

剛才下車的時候沒站穩,崴了下腳。腳腕有點疼,但是疼得不厲害。

聽見突然有人在身後叫他,苗嘉顏動作頓了下,轉過頭。

“靠,”丁文滔本來還以為是哪班的小姑娘,苗嘉顏一回頭,丁文滔沒忍住說了句,“是小變態啊。”

陳潮原本看著苗嘉顏,聽見丁文滔說話,詫異地轉過來看他,像是沒聽清:“嗯?”

“你不知道他嗎?”丁文滔還沒察覺到什麼,跟陳潮科普,“咱們學校的小變態,你看著他跟個小姑娘似的,其實是個男的,心理有病。”

苗嘉顏早已經迅速轉了過去,急急走了幾步,越走越快。

陳潮看著丁文滔,表情甚至有點難以置信,問:“管他叫什麼?”

“小變態,都這麼叫。”丁文滔說,“看著就怪膈應的。”

“都這麼叫?”陳潮重複著問了一次。

“對啊,”丁文滔還挺莫名其妙,“這不就是變態嗎?”

這是陳潮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直觀感受地到自己跟這裡的巨大差距。陳潮意識到這不是丁文滔或者某一個人的看法,而是在這個環境裡具有普遍性。

陳潮得有十幾秒鐘的時間沒說出話來,想做的很多種反應擠在一起,反而呈現出一種空白狀態。

陳潮把耳機纏起來揣進兜裡,喊了聲:“苗嘉顏!”

苗嘉顏像是沒聽見,已經快走到路口了。

陳潮又喊了一次,苗嘉顏還是沒停。

“查仨數你給我站那兒!”陳潮朝前面又喊了句。

苗嘉顏腳步短暫地停了下,之後還是走了。

“怎麼回事兒啊,潮哥?”丁文滔已經蒙了。

陳潮沒搭理他,往前跑了過去。

丁文滔在後面揚聲問:“你認識他啊?”

苗嘉顏被陳潮扯住書包帶的瞬間,害怕地閉上了眼睛。細細淺淺的青色血管在薄薄的眼瞼上脆弱地顫著。

“我叫你你聽不見?”陳潮拽著他的書包帶把人扯到自己跟前。

苗嘉顏睜開眼睛,眼睛裡有點兒紅。看著陳潮的視線透著股戰戰兢兢的無措和難過。

陳潮被他那眼神一看,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最後只抓著苗嘉顏的書包帶,說:“叫我。”

苗嘉顏抿了抿嘴唇,在陳潮很兇的視線下還是很小聲地叫了“哥哥”。

“你跑什麼?”陳潮黑著臉問他。

苗嘉顏不回答,陳潮也用不著他回答,只抓著他書包不讓走。

丁文滔已經走了過來,叫了聲“潮哥”。見陳潮像提溜小雞崽一樣拎著苗嘉顏的書包,以為陳潮要動手,問:“他惹你了?”

苗嘉顏往後掙了掙,沒用很大力,沒能掙開。

陳潮又把他往前提了提,說:“叫我。”

苗嘉顏嘴巴緊緊地閉著,陳潮聲音又冷了很多,垂眼看著他:“叫。”

三個人都站這兒,兩個僵持著的,一個不明情況蒙著的。

苗嘉顏到底還是怕陳潮,也挨不過陳潮那脾氣,最後反手過去攥著陳潮手腕把他手拉下來,輕輕地加了聲:“哥……”

不是平時軟乎乎像小孩兒一樣的“哥哥”,是在外人耳朵裡聽起來十分正常的單音節。

“我靠……”丁文滔在旁邊吸了口氣,一臉呆滯地看看苗嘉顏再看看陳潮。

陳潮放開了苗嘉顏,剩下的這倆人他誰也沒理,轉身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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