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緲跑出百餘米,大黃狗就快速跟了上來,然後超過他。那狗毛絨絨的腦袋,高高的背,精瘦的腰,健壯的四肢,尾巴蓬鬆捲曲,倒像一隻小號的獅子。

“今晚你跟姥姥去哪兒了?”唐緲問狗。

狗扭頭看他一眼。

“姥姥怎麼不自己回來?”唐緲又問。

黃狗輕快地跑著,到了山前才小聲吠了一下,提醒唐緲上山的臺階到了,當心腳下。

“你好聰明,真是乖狗。”唐緲搓揉它腦袋上的毛,“快趕路吧,去了以後立即回來,我擔心家裡還有事!”

黃狗輕輕蹭他的手以示回應。突然它警覺起來,四肢緊繃,毛髮豎直,轉身就朝山上急速躥去。

“咦?”唐緲叫到,“別跑這麼快,我追不上!”

月亮被山遮住了,濃重的夜色籠罩著山壁,白天的峽谷臺階、翠木蒼藤此時都是混沌一體,像是危險敞開了它的大包袱。

唐緲出來得太急沒帶手電,幸虧領路的大黃狗在月色中比較醒目,他擔心自己被丟下,便撒開步子猛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今天是什麼情況啊,連狗都一驚一詫的!”

黃狗跑得實在太快,唐緲根本無法追上,他覺得胸膛在壓縮疼痛,連氣都喘不過來。

“我的媽呀……”他叉腰休息了一會兒,拖著痠軟的腿繼續往山上爬。

“以後絕對不能……住……住山裡!”

“狗兄!等等我!我……我不行了!”

那狗跑回來拖拽它,像是有什麼著急透頂的事,一邊拽一邊喉嚨裡呼呼作響。

“怎麼了?”唐緲問。

狗不會騙人,唐緲感覺出事了,因此閉上嘴巴,專心一意地追著它跑。

翻過山壁,穿過山洞,走過曲折昏暗的小徑,又是山洞,小徑,臺階,數個急轉彎……不久聽到江濤拍岸聲,他們踏上了江邊木棧道。

“姥姥呢?”唐緲問。

大黃狗箭矢一般射了出去,唐緲趕忙跟上。棧道依著江邊懸崖山勢而建,但是不長,主要是為了連線兩塊巨巖,因此上棧道和下棧道的路都顯得相當突兀。

唐緲轉過拐角才注意到棧道的遠端似乎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直覺告訴他不妙,飛奔到跟前,果然是姥姥躺在地上。

“姥姥你怎麼了?!”他嚇壞了,第一反應是去摸脈搏,好在還有。

“姥姥!姥姥!”他大喊。

姥姥雙眼緊閉,嘴唇微微張開,急速但微弱地呼吸,滿頭滿臉的冷汗,臉色縱然在黑暗中也是可見的極度蒼白。

唐緲擔心她是腦血管破裂之類的疾病,因此不敢隨意動她,只徒勞地喊“姥姥”。大黃狗嗚咽不止,用爪子扒拉老太太的衣服。

“姥姥!”

唐緲忽然瞪起眼睛問黃狗:“附近哪裡有醫院?我要送姥姥去醫院!”

附近根本沒有醫院,最近的衛生所在數里路開外的迷仙堡鄉,裡面的衛生院小趙大家都見過,與其說是個醫生,還不如說是個剛入門的學徒工,他大概連腦出血這種病都聞所未聞,就更別提診斷和治療了。

姥姥突然睜開眼睛,摁住唐緲的手說:“不……不用去醫院,這不是……不是……因為病……”

上次還說自己生病,這次居然又說不是,人年紀大了真他媽不可理喻!

“姥姥,”唐緲扶起她,“你哪裡不舒服?”

姥姥突然“哇”地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唐緲嚇得魂飛魄散:“姥姥!!”

姥姥無力地喘息:“沒……關係……不是……不是病……真糟糕,我什麼都沒來及……對你講……”

“別說話了,說話傷神!”

唐緲揪心地想:這樣可不行,縱然把老人家送到獸醫那兒去,也總比躺在這黑漆漆的棧道上好!

他剛要把姥姥背起來,卻又被按住。

“唐緲,你聽我說,”姥姥吐了一口血,神智反而清醒了一些,“病歸病,這個歸這個,兩種東西不一樣,我這是……反噬,不用去醫院,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你要把我帶……帶回家去……”

“什麼凡是?”唐緲問。

“將我躺在床上,鎖門,然後你不要進……進我的房間……我會自己出來……”

“那你吃飯喝水怎麼辦?”

“那些是小事……不要管,鑰匙不見了……記住找鑰匙……還有些事等我好了再說……”

“姥姥你在說什麼啊?什麼鑰匙不鑰匙的?”唐緲焦慮道,“你中風了吧?我帶你去看病啊!”

“唐緲!”姥姥提高嗓音,立即又降下,她全身幾乎沒有一絲力氣,“你要……找鑰匙……有人偷我鑰匙……”

“好好好!”唐緲急死了,“我找!回去就找!什麼鑰匙?”

姥姥劇烈咳嗽,血從她的口中噴出,一時說不出話。

唐緲俯身將她背起,喝令大黃狗在前邊帶路,快步往家走。姥姥身高不足一米六,體重大約只有八十斤,並不難背,然而唐緲由於心慌害怕,居然連續絆了好幾下,險些兒一頭栽倒。

姥姥在他背上又吐了一次血,鮮血浸溼了他肩頭的衣料,粘稠且熱哄哄的,讓他的淚水奪眶而出,全身不自覺地發著抖。

“別怕……”姥姥安慰,似乎只要吐血,她就有一段時間的清醒,“我這是老毛病,不礙事……”

“嗯,我帶你回家。”唐緲咬牙道。

“你是好孩子,比你爸爸好,”姥姥說,“我的鑰匙被他們偷走了,不知道是誰……那個人跑得很快……我急了……頭腦發昏追出來,什麼也沒追到,現在……看來,是被人調虎離山……上當了……”

“姥姥你別說話了,身體要緊!”

“我早有預感……”姥姥說,“鑰匙……咳咳……應該還在家,那四個人中有人拿了……我的鑰匙……你回去記得看信。”

“什麼?”

“一定要……看信。”姥姥的聲音低了下去,“照著信裡……做……”

“姥姥你給我寫了信?”唐緲問,“什麼信?信在哪兒?”

“……灶臺……等我醒……別怕……”姥姥閉上了眼睛。

“姥姥!姥姥!”唐緲呼喚,但姥姥已經失去了意識,短時間內不會再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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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緲哽咽了一下,發足狂奔。

然而現實遠比盼望艱難,他只跑了幾步就慢下來,頭暈目眩,膝蓋發軟,小腿好比灌了鉛,簡直懷疑自己也跟著中風了。

他是個沒有經過風浪的人,人生所受的勉強算打擊的事就是高中失戀。

……落榜不算,那時候大學錄取率如此之低,落榜再正常不過,有學可上才是祖墳冒青煙。

他是城市裡最普通的小青年,脾氣還可以,叛逆心不嚴重,圈子小,父母疼愛,姐姐照顧,朋友頗多,成長按部就班,平安和順到連和親人生離死別都沒有經歷過。

他真正遇到事會發慌的,一發慌就胃痛,一胃痛就想吐。

他停下來喘息,乾嘔數聲,大黃狗在他身前狂吠、轉圈,催促他快走。

他急促呼吸,心臟急跳,過了幾分鐘才略微鎮定了些,開始一手扶著山壁一手託著姥姥,竭盡全力繼續向前,汗水沿著額角滴落。

最困難的還是下山,背上的姥姥似乎越來越重,他完全看不清腳下的臺階,每一腳踩到實地靠的都是運氣,以及每一腳後面都可能是雙雙滾落山崖的厄運。他在心裡暗自祈禱天快些亮起來,可夜晚頑固極了。

姥姥的頭無力地捶在他肩膀上,雙臂下掛,他再次看到了姥姥的指甲如墨染一般黑。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疾病的表徵呢?姥姥剛才說的到底是“凡事”還是“凡是”?凡事怎麼了?凡是又怎麼了?和前些年報紙上所說的“兩個凡是”有牽連?

“真後悔沒……喊上……淳于揚……”他喘著說,“那家夥……可能……力氣比我大些……”

另一邊。

淳于揚面色漠然,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他們正在對峙,分為兩派:一派是司徒湖山和唐好,他們是唐家的人,正一左一右守著祠堂小院的院門;另一派是淳于揚、周納德和離離,淳于和周並排坐在祠堂門口臺階上,離離則躺在地下。

離離的意識清醒,但全身麻痺,因為她剛才故作鎮定、迅速地逃出祠堂時,被唐好手指上纏繞的金針刺到了。她中針後直挺挺往後摔倒,頓時只剩下兩隻眼珠子能夠微微地轉動。

唐好根本沒料到自己能一刺得中,因此尖叫起來,分外解恨!

“我的針沒有解藥!”她愉快地宣佈。

當然沒有解藥,那只是麻醉針,充其量厲害一些罷了。

沒有人管離離,因為唐好不許任何人動,嚴令每個人呆在原地。

周納德反正沒什麼事,便從善如流,嘴裡小聲嘀咕著“這個地方太奇怪了,明天早上一定要走”之類的牢騷話;司徒湖山不會去挑戰唐好,只皺眉發呆;倒是淳于揚,他幾乎立即就想明白了——姥姥有事。

因為姥姥有事,所以唐好在控場,為了給唐緲爭取與姥姥碰面的時間,能夠途中不受人阻撓或者暗算。以及他們並不信任司徒湖山這個所謂的“表舅爺”,至少唐家的女同胞們不信。

淳于揚探究地望著司徒湖山,心想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號稱唐家的親戚,實際上卻尷尬地不被承認?他知道自己的處境嗎?

司徒湖山應該發覺了,因為他抄手蹲著,和唐好搭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後,越笑越僵硬,終於不笑了。

唐好並不具備長時間控場的能力,她是所有人裡最緊張的,緊張到渾身發抖,說話聲音整整高了八度。

於是淳于揚開口:“唐好,如果我們想反抗,就不會等到現在。”

“誰說你們想反抗?我說了嗎?”唐好尖厲地說,“我是讓你們不許動!”

“請把那個東西收起來。”淳于揚用眼神示意那只青花瓷小罐,“我們還不至於要鬧得你死我活。”

唐好警覺地問:“你知道這裡面是什麼?”

淳于揚說:“不知道,但約摸能猜到。麻煩你收起來,這東西對你來說應該很珍貴,用在我們幾個身上太可惜了,我敢保證表舅爺,周幹部以及我都會好好聽你的話,不亂動也不出這個院門。”

周納德趕緊點頭:“就是,小唐妹妹你趕緊收起來吧,我一個農村幹部能幹啥呀?”

其餘人瞥了他一眼,心想都到了這步田地,他居然還恪守著鄉幹部的人設,這份表演欲真是常人難以企及。

“我們保證不動,一起等唐緲回來好嗎?”淳于揚又建議。

唐好說:“好,你看到身後的那口缸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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