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幾進退兩難。

家務事應該自己解決, 他不想擴大事態,把火燒到起齊北崧身上, 尤其他還不知道這件事到底什麼性質, 因何而起。

他只好暫時找一個偏僻位置坐下思考對策, 一顆心分作焦躁的兩半, 一半留心毛小偉,另一半牽掛著齊北崧。

毛小偉那邊熱鬧非凡,兩撥庸俗又好面子的客人為了一個陪酒女爭風吃醋,鬥得跟烏眼雞似的,毛小偉在中間受夾板氣。

後來越發鬧將起來, 有大批保安闖入,酒吧中更是亂作一團。

沒有比今天更好的機會, 水月山莊到底是高階場所,酒吧並非天天有人鬧事, 換做明天秩序井然,也就再沒法渾水摸魚。

周經理說沒有他的帶領,程幾連毛小偉的腳後跟都碰不到, 這裡面或許有誇張的成分,但基本差不離兒。

眼下毛小偉長時間不落單,齊北崧正在趕來的路上,程幾已經沒有動手的時機。

他猶豫不決,又不捨得走,抱著僥倖多等了五分鐘,終於放棄, 站起來準備原路退出,和老耿匯合後下山。

運氣好的話他們能趕在齊北崧到來之前離開,或者把人堵在半道上,到時候就藉口老耿喜歡喝酒,自己陪他泡吧。

——當然這個謊言極其拙劣,以他和老耿的經濟實力,別說水月山莊,連水溝山莊都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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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邁腿的那一刻,毛小偉被參與爭執的某一方在臉上呼了一拳,鼻血直流!

毛小偉大小也是個經理,平常與各路揮金如土的豪客來往,估計很少受過這樣的侮辱,要不是被邊上的保安擋住,說不定要還手。

他讓手下人給他拿紙巾,別人反應慢了些,他便怒罵不已,連紙巾也不要了,轉身往衛生間去清洗。

程幾立即跟上,他已經決定下一步的計劃——在齊北崧到來之前解決問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要和齊北崧賭速度,現在雖是深夜道路空曠,但不論齊北崧的公司還是家,距離水月山莊都有至少三十分鍾車程,他應該還有時間。

狹窄的員工通道中擠滿了人,所有人都伸著腦袋看熱鬧,程幾雖是生面孔,但在這紛亂的場合中不引人注意,毛小偉氣得腦袋發暈,也沒有發覺有人跟著他。

毛小偉進入員工洗手間,那裡面原本有一個躲著偷懶的小服務生,被他呵斥以後忙不迭地跑了。

程幾跟著進去,戴上頭套,洗手間的彈簧門在他身後關閉,他順手反鎖。

毛小偉表情狼狽,開啟水龍頭正準備洗臉,忽然發現有人,立即語氣不善地說:“出去!”

程幾為了不讓他起疑,故意背過身說:“這是公共衛生間。”

但毛小偉挨了揍,正在氣頭上,只顧看自己的傷,連一眼也沒朝他看:“出去!瞧你麻痺瞧?”

“我要上廁所。”

毛小偉低頭洗血跡,怒問:“你新來的?”

程幾說:“嗯。”

毛小偉不耐煩地罵:“臥槽你怎麼一點兒眼色都沒有!你們主管是誰?你往後別在這兒幹了!給我滾!你……你腦袋上戴的是什麼?臉基尼??”

“這叫反|恐警用頭套,你鼻血沒洗乾淨。”程幾邊說邊將手放進口袋,結果掏出來的不是紙巾,而是一根繩。

他將那根繩對摺再對摺,兩頭拉住套迅速在毛小偉脖子上,一下子就把對方拉倒,摁在地下。

“猜得到我是什麼來頭嗎?”他低聲問。

毛小偉嚇得魂飛魄散,他這人壞事做的不少,但因為上頭有人罩著,敢動他的卻不多。

等他回過神來,便開始狂叫:“救命啊!!!”

程幾連忙捂住他的嘴:“噓,別喊,我只是有事問你!”

可毛小偉居然咬人,程幾吃痛縮手,毛小偉繼續尖叫:“救命啊!!殺人啦!!!”

“……”

沒辦法,程幾只好又把手伸進了口袋,這次掏出來的是手指虎。

他一拳擊向毛小偉的下頜,又連續幾拳將其打暈,拖拽著把人扔出了窗戶。

窗外是雜樹林,還有一小段山崖,落差大約七八米,毛小偉順著陡坡滾落,無知無覺地摔在殘雪堆積的亂草叢中。

程幾很細心地將衛生間門鎖開啟,以免被人發現異常,然後走到窗邊跟著躍下。

他先檢查毛小偉的隨身物品,沒發現槍|支或刀具。

接著翻出毛小偉的手機,拔掉手機卡後重啟,最後拍醒毛小偉,堪稱狠辣地卸了他的下巴。

毛小偉差點被他活活嚇死,當即疼得在地上亂抓。

程幾勸他冷靜,別折損了顳下頜關節,還附帶肩關節,並指著頭頂上方的燈光說,“下巴掉了不影響爬山,肩膀再掉了,可就只有等人來救了。你覺得誰會來救你?”

沒有人會來,毛小偉很快意識到這一點,表情好似那副在血色背景中吶喊的油畫。

“敬酒不吃吃罰酒。”

程幾撇了撇嘴,把手機扔給他:“打字。我問你說,說的不好小心捱揍,撒謊也得捱揍。”

毛小偉完全沒了剛才那副盛氣凌人的架勢,手抖得跟篩糠似的,連手機都抓不住。

程幾問:“你認識陳杰嗎?”

毛小偉居然搖頭。

程幾說:“啊?”

他重複:“陳杰。”

毛小偉還是搖頭,涎水從嘴角流出。

程幾心念一動,又問:“那你知道沈子默嗎?”

沈子默曾經在水月山莊酒吧打工,遇見程幾的那天就是他上班的第一天。

毛小偉想了一會兒,甩腦袋搖頭,那態勢有點兒像灑水壺,淅淅瀝瀝的,程幾連忙避開。

這個也不認識,那個也不認識,程幾簡直懷疑周經理冤枉好人了。

程幾拍過陳光俊幾張照片,此時拿給毛小偉看,可惜陳光俊顱面骨折,又挨了打,面部腫脹,雙目緊閉,已經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他是你們這兒的保安。”程幾說,“你昨天把他綁架了,然後他就變成這樣了,現在想起來了嗎?”

毛小偉終於裝不下去了。

程幾譏嘲地問:“哦,想起來啦?”

毛小偉大張著嘴,在手機上打字:他死了?

“死了。”程幾故意道,“你把人打死了。”

毛小偉驚得幾乎暈厥,哆哆嗦嗦打字:與我無關。

程幾真惱了,用匕首拍他的臉:“無關?呵呵,你倒是撇得乾淨,你把人打成這樣,就輕飄飄一句‘無關’?要不我割你一隻耳朵?”

他說到做到,起刀便割!

他是有名的速度快,目前也只有趙家銳或者雷境能制住他,其他人想都別想。

毛小偉縱然盡其所能躲閃,也被他在臉上劃了一道,其實不深,但血汩汩而出。

“再說廢話,給你臉上打個叉。”程幾說,“表明你做人不及格,要回爐重造。”

毛小偉滿臉是淚,身顫手抖,手機螢幕上全是錯字,好在程幾能看懂意思。

他照著螢幕平鋪直敘地念:“求求你饒了我,我也身不由己。”

他想了想,搖頭:“不饒,因為我就是那保安的表弟。下回再要幹壞事,多想想後果!”

毛小偉又是魂飛魄散,打字:我賠錢。

程幾說:“錢當然要賠了,但你為什麼把他往死裡打?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你們也下得了手?”

他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是因為他意識到毆打陳光俊的並不是毛小偉本人,而是幫兇之類,因為陳光俊健壯,毛小偉乾瘦,以身形來講並不對等。

他拽起毛小偉的衣服領子,拿刀作勢要往底下扎。

毛小偉知道自己的命攥就在眼前這傢伙手裡了,先是瘋狂擺手,而後跪下作揖。

“那你老實交代啊!”程幾低吼。

毛小偉打字:他看見了。

“看見什麼?”

毛小偉:我拉皮條。

“……”程幾不信。

拉皮條這事吧,不光彩,但其實挺普遍,不就是牽線搭橋讓男女或者男男搞不正當關系嘛?以毛小偉這燈紅酒綠裡穿梭的職業性質,不拉皮條才怪!

程幾想,你可真他媽把我當傻子了!

他漫不經心地玩著匕首說:“我是來討說法的,我表哥受過什麼傷,我就原樣複製在你身上。現在我要扎你的脾臟,因為我表哥脾臟沒了;另外我表哥寒冬臘月被人扔在外邊等死,一會兒我也扔你,送你下了陰間,他可以親自教訓你!”

毛小偉兩手抱拳,磕頭求饒。

他的嘴巴麻木至極,腳踝在滾下小坡時受了傷,也不知道骨頭有沒有沒斷;身上只穿著一套薄薄的西服,連毛衣都沒有,如果困在這個山間的積雪坑裡凍上一晚,必死無疑!

“說嘛,說真話。”

程幾當然不會真捅他,嚇唬他而已,偏偏此時手機又震。

“……”

不會有其他人,程幾覺得好煩哦,但非接不可,只得用匕首柄夯了毛小偉一下,接起問:“嗯?”

齊北崧問:“你人呢?”

“……外面。”程幾說。

齊北崧問:“哪個外面?”

“外面就是……外面。”

毛小偉發出了嗚咽聲,齊北崧問:“你邊上有人?”

程幾捂住話筒,回身踹毛小偉一腳,才答道:“沒有啊,是風。”

齊北崧說:“今天沒什麼風啊。”

毛小偉學不乖,還嗚嗚叫,雖然發不出完整音節。

“有風。”程幾跪在毛小偉後腦上。

毛小偉精瘦乾癟,被他壓進雪堆裡差點兒窒息。

齊北崧問:“你到底在哪兒?”

程幾說:“你……唉,你老管著我幹嘛?就不能讓我單獨呆會兒?我也得有私人空間吶!”

齊北崧說:“不能。”

程幾反問:“你又在哪兒?”

他想估算距離,還奢望在齊北崧到來之前離開。

“我也在外面。”齊北崧回答得可真狡猾。

程幾沒好氣地說:“我掛電話了!”

“別掛。”齊北崧說,“咱們定個會合點,你現在往388包房去,我也過去……”

“行,去!”程幾不等他說完便掐了線。

他把毛小偉從枯葉覆蓋的雪堆裡拎出來,怒道:“我才不去!那包房是他以前玩人的地兒,我去了,我算什麼人了?”

毛小偉毫無還手之力,緊閉著眼睛等待拳頭砸落。

程幾卻沒打他,話還沒問完呢。

程幾抓起地上的雪,擦了擦毛小偉臉上的血,藉著上方昏暗燈光觀察片刻,煩躁地說:“沒時間了,我得走了。真他媽氣死人,管頭管腳的,害得我什麼事兒也做不成!”

後半句他是罵齊北崧,語氣裡全是嗔怨。

他問毛小偉:“想死還是想活?”

毛小偉當然是想活,上班時間死在自己單位太冤枉了!十多米外就是人來人往的員工洗手間,可程幾有辦法讓他一輩子爬不上去!

程幾說:“想活的話,就在這坑裡等著,我把那人處理完了還來找你。別耍小聰明逃跑啊,你藏哪兒我都能找著!”

毛小偉都怕死這個瘟神了,都沒聽清他說什麼,就拼了老命點頭。

程幾攥著拳頭說:“你的手機卡我拿走了,順便告訴你,沒有sim卡打不通110,我試過。”

毛小偉慌忙拉住他,示意自己的顳下頜關節還脫落著。

程幾啐了一口:“別得寸進尺?自己去醫院找醫生,我會卸不會裝!”

毛小偉飛快縮手,謝他不殺之恩。

程幾壯志未酬,氣呼呼地往坡上爬,忽然手機又震。他火冒三丈,真想把那幾寸長寬的破爛玩意兒就此扔了!

有追這麼緊的嘛?怎麼不乾脆把人栓丫褲腰帶上?!

眼見坡頂就在上方,他伸手去夠,沒想到等待他的卻不是積雪、凍土和枯草,而是另一只手。

齊北崧挽住他的手腕,一下將他拉了上來,並拽掉了頭套!

“喲,這不是我寶貝兒嘛?原來在這個外面,你可真夠野的!”齊北崧舉著手機說,亮起的屏幕顯示正在撥號。

程幾終於明白他為什麼頻頻撥打電話了,是為了更準確地定位!這王八蛋!

“不解釋嗎?”齊北崧擰著那雙俊逸的眉,身影籠罩著他,手裡舉著頭套。

“……”程幾問,“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和你一樣,”齊北崧說,“爬窗。不過我有人帶路,所以沒耽誤時間。”

在他身後十多米處的荒草叢中站著周經理,手持小手電,縮著肩膀,一副倒黴模樣。

“……”程幾更加沮喪了。

周經理卻彷彿知道他所想,連忙開口,以證明自己並非一開始就和齊北崧連手。

“咦?程程?還真是你啊!這麼多天不見了,你怎麼回水月山莊也不和我打聲招呼呢?”

周經理的語氣驚異又熱絡,“齊少剛才突然要我幫他找你,我還以為他開玩笑呢!哈哈哈哈!你跑到這野地裡來幹嘛?這兒雖然還屬於水月山莊的範圍,但真的很荒噠,說不定還有野狗什麼的,很危險哦!”

程幾也尬笑,哈哈哈哈,好久不見,身體好嗎?

周經理說,好的呀好的呀,你學習好嗎?

齊北崧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問:“坡下面是誰?”

謊言太拙劣,糊弄不過他。

他的眼神輪流掃向程幾和周經理,又望向坑中猶自掙扎的毛小偉,最後鎖定在程幾臉上。

“演啊。”齊北崧說,“怎麼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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