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雄健離開的第一天。

送走將軍又看著小林領著馬車隊出後可兒列了一張單子交給張三讓他進了一趟城。單子上列了很多食物和她認為那些災民們可能會需要的東西。另外她還替凌雄健的衛兵們訂了一些新的換洗衣物。她想等他們回來那些經過水泡的衣物可能就不能再穿了。

下午她指揮著眾僕役清理出了前半部分的後花園。他們在一條小徑的盡頭現了兩座儲存還算完好的小樓和一座臨水的涼亭卻並沒有現傳說中的溫泉。

傍晚在開晚飯之前可兒一個人來到空蕩蕩的偏殿。

走進寂靜無聲的房間她突然感到一陣不安那原本已經習以為常了的孤獨感現在竟然開始變得陌生起來。這令她有些詫異。

她匆匆收拾了幾件過夜的物品搬進水榭。春喜按照一向的習慣頭剛碰到枕頭便打起鼾來。柳婆婆默默陪著可兒看著她做了一會兒帳便也去睡了。

可兒收拾起帳本斜臥在窗前的軟榻上望著與凌雄健眼眸顏色近似的夜空想像著他們在邵伯是什麼樣的情況漸漸也沉入無夢的睡眠。

* * *

凌雄健走後的第二天。

一大早昨日採買的東西便如約送進國公府。

可兒終於想起昨日忘記的是什麼事了。

她想著凌雄健和他的兵都是些北方人不習慣當地的飯菜。雖然他們都不挑嘴但他們正在做的是危險而辛苦的工作可兒覺得應該在後勤上給予更好的保證才是。於是便讓王麻子領著幾個僕役一起押著車送到凌雄健那裡去並且吩咐王麻子就留在那裡為他們做飯。

車隊剛走僕役們便來報在後花園裡現了一座類似溫泉的奇怪建築物。可兒連忙跑了過去。

只見拱橋的東側那片樹林間原本已經齊腰高的雜草全部被清理乾淨後露出一條小徑來。在小徑的底部便是那座奇怪的建築物——一座低矮的石屋。

石屋背靠著一個小土包。藤類植物和灌木沿著土包爬上石屋的牆壁和頂部將它與小土包溶合成一個整體遠遠望去很難注意到這裡竟然還隱藏著一座建築物。

可兒隨著僕人走進石屋。只見石屋中央是一座底部雕刻著游龍戲鳳圖案的圓形漢白玉石大池子。池子四周直到大門處都鋪著有著美麗花紋的大理石。在正門方向由池邊向池底共有四級臺階每一級臺階上都雕刻著淺淺的花紋。即使是埋沒在陳年灰塵下面仍然可以看到那花紋的精美。

可兒有些失望地看著這座池子。它看上去雖然像是溫泉池裡面卻找不到一滴水。

眾人猜測可能是水路被堵了的原因。正在商量著對策時小林回來了。

小林給可兒帶來了一封信信封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大字:“吾妻”。

吾妻!可兒的心不由為之一顫。

她等不及詢問小林情況忙轉身離開眾人走到一棵茂密的大樹下抽出信箋。

信箋上只有短短一行四個字:“吾妻:安好。”

簽名是一個張揚的“凌”。

可兒略松了一口氣。沒想到看似粗獷的凌雄健竟然會體貼地向她報平安。

她折起信重新裝入信封收進袖籠這才叫過小林。

“那邊情況怎麼樣?”她問。

“那堤壩因年久失修倒了一小段幸虧是鬥閘的下游若是上游就不堪設想了。要說還是咱凌家軍厲害一上堤壩那口子就眼見著堵得快多了。”小林一臉的自豪。

“對了長史大人說回來要重謝夫人呢。這次因為事出突然水一下子淹了七八個村子所有賑災的東西都沒能及時到邵伯幸虧夫人細心送去了那些救命的米糧。”

可兒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聽說今兒衙門裡已經開始往那邊放賑了。”

她轉身看著仍然圍著石屋討論的眾人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又問:“對了將軍可好?”

小林看了看從她的袖籠中露出一角的信封偷偷地眨眨眼笑道:“將軍很好。臨走時將軍還讓我在家裡看著點夫人不讓夫人太過勞累呢。”

可兒的臉紅了紅不再說什麼一低頭重又加入到眾人的討論當中。

* * *

第三天。

一輛標著“明瑞祥”標記的馬車停在國公府大門前。

接到通報時可兒正與柳婆婆、張三在石屋中尋找著出水口。聽到有客來訪便攜了春喜不太情願地來到大殿。

她的前腳剛踏進大殿便聽一個已經久違了的尖利嗓音笑著請安。

“給奶奶請安奶奶大喜。”

可兒一抬頭卻只見是“明瑞祥”的二當家那個有些娘娘腔的王掌櫃不由笑了。

“這不是王掌櫃嘛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在錢府時由於月例銀子很少且錢老爺藉口她是一個寡婦不需要怎麼打扮可兒自己很少添置新衣。倒是錢老爺固定的每月兩套新裝必是指定“明瑞祥”製作的故而她與王掌櫃甚是相熟。

別看王掌櫃是北方人卻生就一副南方人的清秀相貌。而且還能說一口道地的淮南方言。雖然他說話間總是喜歡帶著一些女性化的肢體動作在做生意時倒是最爽利規矩的很合可兒的脾氣是少數幾個她真正喜歡的生意人之一。

“看我。”王掌櫃扭著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叫錯了該叫主家奶奶才對。”

可兒疑惑地挑起眉。

“主家奶奶金安小的王霖芝給主家奶奶請安。”王掌櫃說著便向可兒行了一個大禮。

可兒嚇得往一邊躲去。

“這是所為何來?”

“咦?奶奶不是嫁給我們爺了嗎?自然是小的主家奶奶這個大禮是要受的。”

王掌櫃硬是拉過她將她按在楠木椅中。

“什麼嘛。”可兒一頭霧水。

王掌櫃打量了她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奶奶還不知道咱‘明瑞祥’也是爺的產業呀。”

可兒又挑起眉來。她現這個學自凌雄健的動作簡直太有用了表示困惑時、表示驚訝時……甚至表示憤怒時都能用上。

“前兒個爺交待櫃上叫給奶奶做一些新衣裳。幸虧往年奶奶在我們那裡做衣裳的尺寸都還留著這不雖然是遲了一日到底是趕出來了。”

王掌櫃的蘭花指往大廳東側的小偏廳一指可兒這才注意到那裡竟然放了四五口大木箱。

她驚訝地站身起來凌雄健是什麼時候辦了這件事的?她隨即想起當她提到“明瑞祥”時他那怪異且得意的表情。

王掌櫃趕上來開啟木箱。

“爺說***衣裳都是舊款了讓趕著京上最流行的新款做些來先用。其他的等奶奶挑好了布料再做。爺還說要揀最精緻的給奶奶所以我們請了白寡婦‘精繡坊’裡的姑娘們連夜趕工做的繡活。奶奶是曉得的整個揚州城中就數她家的繡功最出色。”

“怎麼這麼多?”可兒走過去看著滿眼的桃紅杏黃竟有些眼花繚亂了。

“***衣裳只這兩箱子其他是爺吩咐讓拿來給奶奶看的衣料。奶奶看中哪個就選哪個。”

可兒彎腰從箱子裡挑起一件淺玫紅色的衣物仔細打量著。看形狀這件衣物應該是女人的貼身衣物“訶子”可又不像。因為這件“訶子”不僅比她以前所穿的都要窄小輕薄而且還沒了肩帶更甚者那背後還又挖去了一大片布料——這種款式她曾經看到綵衣街上的成衣坊裡有賣過據說是某位皇家公主所引領的時尚。只是依她的觀點來看太過暴露了些。

“呀這件‘訶子’還沒有做好呢。”她轉頭望著春喜開玩笑地叫道。

春喜早就看直了眼她依次開啟那些箱子看了可兒一眼便興奮地翻檢起來。

王掌櫃撫掌大笑“奶奶真會說笑這些都是今年京上的最新款式。”說著拉起一件閃著珠光的絲綢短襦“我曉得奶奶偏好前朝的寬襟大袖只是如今已經沒有人這麼穿了現今的短襦都流行襟袖短小。”

可兒疑惑地看著那件幾乎不到胸下的短襦自言自語道:“這可怎麼穿呀?”

不過這窄小的衣袖倒是蠻方便幹活的她實際地想著。

王掌櫃笑著從另一口木箱中抽出一條裙子來。

“這種款式的短襦是配這種高腰裙穿的。”

他又拉出一條五彩暈染的裙子“這條也可以配的。這叫暈裙。”說著又拉出一條上面畫著撥墨荷葉的裙子笑道:“這是畫裙配這件短襦最好。”他彎腰又拉出另一件襦衫……

接下來的時間裡王掌櫃像變戲法一樣不停地從箱中拉出各色衣裙一一給可兒演示如何搭配。

可兒暈頭脹腦地聽著那些陌生而新鮮的名詞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他手臂上掛著的衣物。

“白疊裙、旋裙、鳳尾……”她搖頭笑道“還是饒了我吧光這些裙子的名字就記不住了又哪裡穿得了這麼多?

見可兒嫌多王掌櫃忙正色道:“這些可都是爺為奶奶訂的奶奶可別辜負了爺的一片心呀。再說興許過些日子奶奶就要隨爺進京的總不能讓京裡的女人們小看了咱揚州的女人說咱土氣吧。”

進京?可兒搖搖頭。那不等於是詔告天下她是“三品誥命安國縣公夫人”了嗎?那可是她極力想要避免的一件事。

雖然凌雄健一廂情願地堅持著她的“夫人”頭銜可兒卻寧願守著那卑微的“管家娘子”身份。她可以是凌雄健的女人卻絕對不能成為他的“夫人”。一旦成為眾人注目的“誥命夫人”將會為她那計劃周詳的未來惹出無數麻煩——將軍府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被“掃地出門”是一回事而一位高貴的“夫人”則另當別論了 ——她可不想讓自己陷入到那樣的困境中去。

她看著這幾大箱子衣物為難的摸摸眉。是女人誰不對漂亮的衣物動心?可是……這要花費多少銀兩呀?!

已經節儉成性的她不由在心中暗暗地折算起銀子來。搞不好這些銀兩都夠拿去賑災的了。她暗自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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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些也不多的只是現今流行的款式各給奶奶做了一件而已只看奶奶喜歡哪個款式重新選了料再……”

一直默不作聲翻著衣料的春喜突然抬起頭來打斷王掌櫃的勸說道:“是呀姑娘。既然是將軍送的姑娘就收下唄。”

可兒意外地放下手瞪著她。

春喜湊近她耳邊輕聲嘀咕道:“這些都是‘明瑞祥’一等一的貨色咱們且收著等明兒離了這府裡也可以換一筆不小的財富呢。”

可兒不由“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王掌櫃自然是聽不到春喜說的什麼只應和道:“就是就是。即是爺的意思奶奶只管收下就是。奶奶才看了一個箱子而已好東西還多著呢。”

說著他又從先前放短襦的箱子裡拿出一件衣物笑道:“這件衣物奶奶一定喜歡。”

“是什麼?”春喜搶先跑過去。

“現今京上正流行女子穿男裝我想起有一回奶奶說過穿男裝做事情比較方便的話。就想著奶奶定會喜歡這種衣服故而多做了兩套。奶奶看看喜歡不喜歡?”

王掌櫃從箱子裡拎出的是一件絳紫色男式窄袖長袍與新婚之夜凌雄健所穿的那件竟有著八分的相似。可兒眉頭一動不由接了過來。

“這裡還有一套相配的靴子呢。”王掌櫃從箱底又掏出一雙男式黑皮靴春喜忙接了過去。

“還有這件不知奶奶喜不喜歡。”王掌櫃又掏出一件讓可兒聯想到凌雄健那古怪的深藍色眼眸的回鶻裝那鑲著一道白邊的雙翻衣領上用同色絲線繡著密密麻麻的繁複花紋。

“呀好看。”春喜先贊道。

可兒看看這幾箱新衣及布料在喜好與自尊之間掙扎了一會兒最後是凌雄健那句“你的丈夫很有錢”的話讓她下了決心。她最終點了點頭這讓王掌櫃高興得差點兒失了態。

一邊看著春喜叫來幾個僕役將衣箱抬走可兒一邊與王掌櫃閒聊著“明瑞祥”的生意近況。

望著春喜和抬箱子的僕從可兒突然現他們都穿著各種顏色和式樣的衣服新舊也不一致。她有了一個新主意……

王掌櫃走後凌雄健的第二封信到達可兒的手中。

“吾妻:一切安好。王麻已收到。”

可兒不由竊笑起來。這凌雄健倒是時不時地冒出一些幽默感來。王麻子在他口中竟成了某種物品。

* * *

第四天。

柳婆婆無意中觸及石屋第一級臺階邊雕刻著的一隻龍頭立刻兩股清泉分別從池底的龍鳳嘴中吐了出來。他們終於找到了出水口。時隔十幾年溫泉池中第一次重新注滿了碧綠的泉水。

可兒還現在龍頭對面雕刻著的一隻烏龜則是洩水機關。只要把烏龜的頭往下一按池水便會由池底四個隱蔽小洞中流出匯入從不遠處流過的小河中。

這天下午府裡的僕役們排著隊由“明瑞祥”派來的人丈量著身材準備製作制服。可兒計劃讓男僕們都穿上與凌雄健的衛兵一式的圓襟窄袖袍服只是顏色由黑色改為青綠色並且在領口配上一圈赭色鑲邊;而女僕們則一律是配著赭色翻領的青綠色男式胡服——既是目前的流行也更便於她們幹活。而且最重要的是正好還可以處理掉“明瑞祥”店中積壓的一批青綠色布料。

既然被稱作主家奶奶就該為“自家”的生意著想。可兒得意地想。

這一日一直等到打了四更可兒也沒有等到凌雄健的信不禁焦躁了一夜。

* * *

第五天。

一大早被耽擱了的信終於到了可兒手中。她且不著急看信而是叫來送信的傳令兵。

“將軍在那裡可好?”她迎頭便問。

那個年輕的傳令兵眼神閃爍了一下答道:“將軍一切都好。”

可兒皺起眉死死地盯著那個明顯有所隱瞞的傳令兵。他的臉不由漲得通紅。

“說實話!”她低喝道。

那士兵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這位將軍夫人竟也有著將軍的威嚴。只是軍令大如天夫人再厲害也沒有將軍厲害。他只得硬著頭皮挺直腰桿又說了一遍。

“將軍……很……好。”

不過氣勢上比剛才又弱了許多。

可兒瞪起眼打量著他。她知道凌雄健的軍紀一向嚴明如果是他命令他撒謊她估計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說實話。

她低頭思索了一下抬頭笑道:“是不是將軍讓你告訴我他一切都好的?”

傳令兵警惕地望著可兒又轉頭瞄了一眼一直守在門口的老畢——老畢正抱著雙臂站在大殿門外也在皺著眉頭望著他一點兒也沒有伸手相救的意思。

士兵不置可否地低下頭去。

“那我問你將軍身體可好?”可兒的聲音異常溫柔。

士兵飛快地抬了一下眼又扭頭瞥了一眼不肯相救的老畢這才答道:“好。”

只不過那語氣連老畢都不肯相信。他走到傳令兵的跟前直直地瞪著他粗聲喝問:“將軍怎麼了?”

“是不是將軍下水了?”可兒也接著問道。

傳令兵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可兒身上他那吃驚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是不是將軍的舊傷作了?”可兒又追上一句。

他忙低下頭去。這動作等於是證實了可兒的猜測她不禁有些慌了神。

“這可怎麼好?”她喃喃低語。

倒是老畢先鎮定了下來。

“夫人不必著急有老鬼跟著應該沒事。老鬼會針灸以前全靠他的針灸為將軍止疼的。”

疼。他舊疾作時會疼。可兒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傳令兵抬起頭來望著老畢。

“將軍不想讓夫人擔心所以不讓說。”他膽怯地說道。

老畢扭過頭悶悶地道:“是我們猜的又不是你說的。”說完又回到門外站他的崗去了。

可兒揮手讓傳令兵下去休息這才拿出信箋。

與她想的一樣信箋開頭寫道:“吾妻:一切安好……”

這些狂野遒勁的字突然在可兒視野裡晃動起來她忙放下信閉目穩了穩心神又重新拿起。

凌雄健寫道:“……水勢已退不日即可相見。”

正如她的猜測裡面沒有一絲關於他身體狀況的資訊。

可兒慢慢折起信越折心火越大。

他竟然對她隱瞞傷情!

想起凌雄健三番五次重申的兩人間要坦白的話她的氣更是不打一處來。

這算什麼嘛!是怕她擔心還是要她擔心?難道他不知道不明白情況才更讓人擔心?

這會兒她恨不能凌雄健就在面前好讓她指著鼻子好好地臭罵一頓。

* * *

直到第十二天凌雄健才領著凌家軍打道回府。

在這期間他的信每日一封沒有再間斷過。

不過可兒已經不再相信信中“一切安好”的保證她每次都變著法子從送信的傳令兵口中套情況。以至於那些士兵都十分害怕這份差事會落在自己頭上他們紛紛向凌雄健抱怨說夫人有能讓死人說出他的秘密的本領。

凌雄健聽了只是覺得有趣地笑了笑並沒有當作一回事。他的傷只作過那麼一次他覺得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是可兒的反應太過激了。他甚至認為讓她惱火的可能並不是他竟然沒有告訴她實話而是這違反了她那喜歡掌控一切情況的管家婆天性。

不過這同時也證明了他在可兒心中是有一定份量的。

回家的路上凌雄健騎在馬背上沾沾自喜地笑著。(全本小說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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