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尋思著,門外忽然進來幾個人,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走了過來,望著櫃檯後的乾瘦老頭,咧嘴一笑,頭哈腰地道:“張老闆,給您帶了貨,請您瞅瞅。”

老頭頭,聲音淡漠地道:“拿來看看吧。”

那漢子把揹包解了下來,心翼翼地從裡面掏出幾個青花瓷器,一樣樣地擺在桌面上,隨即搓著手,滿臉期待地道:“前段時間,聽有人在工地施工,刨出了不少寶貝,就急忙跑過去,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去晚了,好東西都被搶光了,就撈到這幾樣瓷器。”

老頭戴上老花鏡,開啟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放大鏡,對著對著幾個瓷器照了一會兒,就搖頭道:“假的,肯定是假的,老六啊,你讓人給蒙了,這些都是建國以後的仿製品,不值幾個錢。”

中年漢子的臉頓時黑了下來,結結巴巴地道:“張老闆,沒有弄錯吧,您再仔細瞧瞧,底下好像還寫著年號呢,是康熙年間的珍品,這幾樣東西,可是花了我三千多塊呢,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不用了,我它是假的,它就真不了!”老頭擺擺手,摘下老花鏡,語氣低沉地道:“做工倒是挺jīng細的,可惜都是贗品,加起來也不值三百塊,老六,你這次虧大了,以後要心些,別再上當受騙了。”

“唉,真是晦氣,這次虧慘了!”中年漢子跺了下腳,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半晌,才把瓷器收起來,放到揹包裡,又磨蹭著從兜裡摸出一個綢布,開啟之後,將幾枚古幣放到桌上,有些緊張地道:“張老闆,您再給鑑定一下,這幾樣東西值錢不?看能不能挽回損失。”

老頭掃了一眼,見這幾枚古幣品相不錯,就頭道:“還可以,這些起碼是真東西。”

中年漢子如釋重負,輕籲了口氣,臉上現出討好的笑容,輕聲道:“還好,張老闆,您給出個價吧。”

“好,讓我再仔細看看。”老頭重新戴上老花鏡,拿著古幣瞧了又瞧,臉上yīn晴不定。

周景感到有些好奇,也湊了過去,卻見這幾枚古幣很是怪異,並不是那種外圓內方的麻錢,不禁輕笑道:“張老闆,這錢鑄的倒是稀罕,不知是哪個朝代的?”

老頭掃了他一眼,語氣低沉地道:“這幾枚是先秦古幣,因為形狀像咱們現在穿的褲子,所以又叫褲幣,這東西雖然不錯,可就是磨損太嚴重,銅鏽都被磨去了,收藏價值大打折扣,真是可惜!”

中年漢子一聽,立時傻了眼,有些語無倫次地道:“張老闆,那些綠毛是我擦下去的,剛弄到的時候,銅錢上面髒兮兮的,為了賣個好價錢,就用毛刷使勁洗,足足忙了兩個多時才弄乾淨,胳膊都累酸了好幾天!”

老頭聽了,有些哭笑不得,把古幣丟在桌子上,恨恨地道:“老六啊,老六,你可真是糊塗透,本來還想多給你幾個錢,現在倒恨不得抽你兩耳光!”

“這可真是費力不討好,賠大了,真是賠大了!”中年漢子也知道幹了蠢事,就站在原地,拿手撓著後腦勺,嘿嘿地傻笑著。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張老闆花了一千八百元錢,收下這幾枚古幣,把人打發走,就搖頭道:“這個賀老六,一心地想搞古董發財,卻什麼都不懂,倒是糟蹋了不少好東西。”

這時,一個穿著粉sè連衣裙的中年婦女湊了過來,探頭探腦地道:“張老闆,您還認得我吧?”

張老闆頭,輕聲道:“認得,老先生的病怎麼樣了?”

中年婦女嘆了口氣,淡淡地道:“沒搶救回來,家父上個禮拜就走了。”

張老闆輕輕搖頭,一臉惋惜地道:“太突然了,上個月還好好的,沒就沒了,人世無常啊。”

中年婦女頭,看著擺在貨架上的古董,又探過身子,壓低聲音道:“張老闆,家父生前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搞收藏,這幾十年下來,也攢了一屋子的罈罈罐罐,現在人沒了,那些東西留著也沒用,我就打包收拾來了,您也瞧瞧吧,給個合適的價格就賣了。”

張老闆頭,輕聲道:“好吧,東西在哪裡?”

“都在外面計程車上呢!”中年婦女完,引著老頭走了出去,周景也跟到門口,倚在門邊,瞧著兩人從計程車裡搬出幾大箱東西來。

張老闆就蹲在門口的臺階上,開啟箱子,從裡面挑出chūn秋陶罐、獅鈕印石、麒麟送子壺、皖南磚雕、陶製油燈、漢瓦當、青花雙桃碟......

他把東西一樣樣地擺好,大致估算了價格,就掏出一疊厚厚的票子,遞給中年婦女,有些感慨地道:“老先生生前清貧,但眼力極好,收集到的都是些稀罕玩意,但如今世道不同了,真正識貨的人越來越少了,這些東西,也賣不出什麼好價錢,只能給這些,你要理解。”

“沒關係,您是家父的生前好友,總不至於蒙我!”中年婦女趕忙接過錢,也沒有數,就直接揣到兜裡,瞅著臺階上的罈罈罐罐,嘆了口氣,悻悻地道:“本想留個念想,可東西實在太多了,還佔地方,不如把房間騰出來,給孩子當書房,也免得睹物思人,看著傷心。”

張老闆頭,轉過身子,招呼道:“夥子,幫個忙,幫我把這些東西拿進來。”

周景微微一笑,走了出來,幫張老闆把東西一件件地拿到鋪子裡,這時,中年婦女忽然想起什麼,趕忙把計程車的後備箱開啟,輕聲道:“張老闆,這裡還有一塊奇石,老爺子生前最喜歡這塊石頭了,沒事兒就盯著看,您瞧著值錢嗎?”

周景跟在張老闆的身後,來到計程車邊,探頭望去,卻見裡面平放著一塊褐sè石頭,這塊石頭個頭不,足足有兩個西瓜般大,表面光滑,白sè顢帶突出,顢上有松花,上面隱隱還帶著蟒紋,如同鱗片一般,看著倒有些與眾不同。

張老闆只瞧了一眼,就沒了興趣,擺手道:“抱歉,我們店裡不收石頭,你還是向別處問問吧。”

中年婦女頓時洩了氣,輕聲道:“算了,那還是扔了吧,夥子,你幫幫忙,給抬下來吧。”

周景把石頭搬了出來,只覺得有幾十斤重,他把石頭放到道邊,和張老闆回到店裡,張老闆就拿起一個竹筆筒,遞給周景,笑著道:“夥子,多謝你幫忙,這個送你了!”

周景笑著擺擺手,客氣地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張老闆不必客氣。”

張老闆把櫃檯上的東西收拾起來,望著門外中年婦女上車離開,才搖了搖頭,皺眉道:“這女人話辦事都行,瞅著也挑不出什麼毛病,可對家裡老人竟然那樣刻薄,真是讓人意外!”

周景微微一怔,詫異地道:“怎麼?”

張老闆倒了杯茶水,抿上一口,眯著眼睛道:“前些rì子,和老先生一起下棋時,經常聽他,幾個兒女為了爭奪房產,都變著法地折磨老人,有時連口熱乎飯菜都吃不上。”

周景皺了下眉頭,輕聲道:“那真是太過分了。”

張老闆嘆了口氣,淡淡地道:“如今這世道,人心都壞掉了,很多事情,沒法。”

周景笑笑,沒有吭聲,等了半晌,仍不見王延年回來,他不禁有些擔心,就起身來到店鋪門口,向外張望,卻沒有看到人影。

正張望間,卻見一個胳膊上戴著紅箍的胖大媽走了過來,指著路邊的石頭,衝著他呵斥道:“年輕人,這裡不許亂丟東西,你趕緊把石頭挪走!”

周景微微一怔,趕忙解釋道:“大娘,這石頭不是我的。”

胖大媽卻雙手叉腰,不依不饒,板著面孔,氣勢洶洶地道:“那我不管,剛才好多人都看到了,石頭是你從計程車上卸下來的,你得負責弄走,別到晚上絆倒行人。”

“好吧,那我挪走。”周景有些無奈,卻不想和她爭辯,搬起沉甸甸的石頭,向四處望了下,就走到十幾米外的路虎車邊,開啟後備箱,把石頭輕輕放了進去。

回到店裡,見那尊龍泉鳳耳瓶還在,他就微微一笑,衝著老頭道:“收集古董也就罷了,怎麼還有喜歡玩石頭的?”

老者低垂著頭,把玩著一隻翡翠扳指,語氣平淡地道:“很正常,山無石不奇,水無石不清,園無石不秀,室無石不雅,古人這些愛好,都是可以怡情養xìng,陶冶情cāo的。”

周景見老者出口成章,談吐不凡,也不禁暗暗稱奇,又等了七八分鍾的功夫,副市長王延年才趕了回來,付款之後,周景幫著他把瓷器裝到檀木箱裡,心地抱到車上,輕聲道:“王市長,現在去哪裡?”

王延年抬腕看了下表,輕聲道:“時間還早,先去看個朋友吧,在友誼商場後面的雙陽區裡,認得路吧?”

“認得!”周景發動了車子,緩緩駛出古玩市場,沿著馬路向西側行去,約莫半個時後,車子開進雙陽區,在一棟電梯樓邊停下,王延年下了車子,站在車邊打了個電話,就夾著公文包,信步上樓。

周景吸了一顆煙,就推開車門走了下來,繞到車後,開啟後備箱,取出那塊大石頭,看了半晌,不住地搖頭道:“這麼個破石頭,還能怡情養xìng,陶冶情c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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