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蘇詠霖所說的,陸游的面色十分糾結。

他內心並不想接受蘇詠霖對虞允文和陳康伯的評價,因為這兩個人曾經是他的嚮往,是他非常崇敬的人,他一心想著恢復中原北伐金國,卻只能想,這兩人是真正的去做了。。

儘管沒成功就是了。

可是他們奮勇拼搏的意志依然讓陸游嚮往不已。

可事到如今,他發現他們也是人,他們不僅僅只是恢復故國的鬥士,不僅僅只是勇往直前的戰士,他們還是有著挺複雜的方方面面的。

這種現實衝擊了陸游的內心,使得他不得不承認蘇詠霖的這種評價是有道理的。

他們一心謀國,一心為國,至於為此需要付出什麼代價……他們似乎並不在意。

甚至這個代價該由誰來承擔這件事情他們好像也並不在意。

他們的眼睛盯著那個結果,忘卻了一切。

陸游的雙手緊握扶手,想要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鬆開了手,低下了頭。

他很想用南宋上流社會批判蘇詠霖思想所提出的觀點之一來反駁蘇詠霖——他們為民請命之時,蘇詠霖並沒有看到,只是十分狂妄的宣稱他們都是有罪的。

然而陸游很快就想到了自己反駁好友的那句話——再怎麼請命,不還是有人餓死嗎?

他在明國沒有看到餓死的人,只看到了端著飯碗大口吃飯然後大聲說笑的人。

他們大口大口吃著麥飯,吃著炊餅,吃的好香啊……

蘇詠霖做到的事情,是他們沒有做到、或許也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所以,他無力反駁。

“陛下所言,都是對的……”

蘇詠霖趁熱打鐵。

“所以務觀先生,你應該明白了我為什麼要執意滅宋,我為什麼要毀滅掉這套體制。”

“外臣知道了,外臣也親眼看到了大明和大宋之間的不同,所以外臣希望大宋也能變成這樣。”

陸游一念至此,忽然頗有些期待地看著蘇詠霖:“若是沒有兵戈之禍,若是可以不流血, 不死人,那便最好了, 陛下, 您說……”

蘇詠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可能, 我在洪武政論當中寫過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而是帶領被壓迫的人掀翻頭頂上的上等人從而翻身做主創立新世界的暴力行動,不可能不流血, 不可能不死人。

上等人絕對不會放任被壓迫的人把他們掀翻,奪取他們的利益,對於上等人來說,哪怕他們已經富可敵國,也決不允許有人從他手裡奪走哪怕一文錢。”

“這……”

陸游猶豫道:“如果彼此都能放下成見認真的談一談, 那麼……”

“務觀先生, 你去和一個貪官談一談, 讓他們不要再貪汙, 退還所有贓款和贓款得來的土地、房屋、首飾、古玩等等,你覺得他們會答應你嗎?”

蘇詠霖沒等陸游說完,就反問了他一個問題。

陸游沉默片刻,而後緩緩搖頭。

“外臣不曾經歷過此事,但是……”

“但是你也覺得這大概是不可能的對吧?”

“這……”

“所以,指望他們能幡然醒悟,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們打一開始就沒有把咱們當做與他們對等的存在來看待, 不是比他們強, 讓他們仰視和恐懼,就是比他們弱, 被他們輕視和壓榨。”

蘇詠霖正色道:“我知道, 你會覺得我的手段比較殘忍, 殺戮過多, 這樣不好,但是我想說的是, 我殺掉的人, 比起因他們而死的人,實在是少得可憐,因他們而死者,何止千萬?

所以,唯有戰爭, 唯有徹底消滅,唯有徹底清算與革命,將他們全部掃除,全部清理乾淨,重塑整個世界,如此,才能最終獲得成功,重塑這個天下!”

陸游望著蘇詠霖,看著他眼睛裡的光,只覺得這份光亮能夠在自己的心裡點燃一團火。

他本來還想問一問蘇詠霖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想知道他做了這一切到底是是不是真的為了他自己所說的偉大目標,但是忽然又覺得這已經不重要了。

他能站在這裡,已然說明他相信了蘇詠霖,因為相信,才會冒著風險提供這樣重要的情報給他知道。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問的呢?

相信他就行了,他已經改變了明國,那麼未來改變南宋也是遲早的事情。

不管是用什麼手段,不管是用什麼方法,南宋中就會成為明國的樣子,重歸一統,結束分裂割據的局面。

這一切是不可能逆轉的。

陳康伯和虞允文或許可以為南宋拖延一些時間,或許能夠讓南宋變得稍微強一點,但是他們絕對不可能讓南宋成為能和明國分庭抗禮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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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什麼理論資料支撐,但是陸游就是覺得這不可能。

陸游閉上眼睛,又睜開,心中已然沒有迷惘和掙扎。

“能將此事告知陛下,外臣已經沒有什麼想說的了,還請陛下多多提防,莫要讓中原生靈塗炭,王主事,我們走吧。”

說著,陸游轉身就要離開。

他走了幾步,背後忽然響起了蘇詠霖的聲音。

“遍地哀鴻滿城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陸游站住腳步,驚訝的回過頭看著緩緩站起身子的蘇詠霖。

“務觀先生,你已經心存善念,心存為民救民之心,為此,你甚至超脫了心中的牽掛和恐懼,為大明提供重要情報,那為什麼不留下來,和我們一起見證一個全然不同的未來呢?”

陸游滿臉的不知所措。

“這……”

蘇詠霖走上前來,一伸手握住了陸游的手。

“務觀先生,我知道的,邁出這一步,不容易,曾經我也是官員的家屬,我感受過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對於放棄這種生活走上革命之路的艱難和心理鬥爭,我也是經歷過的,所以我懂,這一步真的是太難了,能做到的,都是最勇敢的。”

陸游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看著近在咫尺之間的蘇詠霖,大腦一片空白。

“革命這種事情,只靠底層民眾自己是無法做到的,他們沒有學識,難以組織大眾,難以充分發揮自己的力量,也沒有明確的鬥爭目標,縱使一時昌盛,難免最終衰敗。

所以若要取得勝利,必須要獲取充分的政治、軍事、文化知識,需要掌握這些知識的人才協力,如此才能繼續走下去,而在這個過程中,若只是改朝換代,當然容易。

一切為了利益,一切為了個人的榮華富貴,人才會源源不斷,但是我們所做的事情並非是為了改朝換代,而是如我書中所寫的那樣,為了改變這個吃人的世界。”

蘇詠霖堅定道:“儒學書籍上所寫的滿滿的都是仁義道德,可是我早就看穿了,仁義道德的外皮之下,傳授的全是吃人的本領,只是乍一看上去好像是那麼回事。

學它的人,一開始滿滿的仁義道德,可一旦學通了,學明白了,做官了,就要開始吃人了,讓這些正在吃人或者準備吃人的人改邪歸正,走上與我們相同的道路,何其艱難呢?

幫助底層民眾,只要給他們分田地,就能獲得他們的擁護,然後再向他們傳播我們的理念,就能快速傳播開來,使得越來越多的人願意追隨我們,可是面對不缺土地的讀書人,又該怎麼辦呢?

這就要求我們不僅要有一套足以對抗儒術的治國之術,還要寄希望於個人的覺醒和改變,寄希望於這個人和其他吃人的人不一樣,心存良知,懷有善念,並且明辨是非,還能抵禦住優渥生活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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