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由的,賈斂心頭突然生出一絲警覺。忽地,只見身前丈許外,一點暗芒穿過重重人群,激射而來,疾如閃電,竟然絲毫不帶半點風聲。

丈許距離,賈斂甚至於來不及思考,箭芒便已臨身而至。他驀地暴喝,手中火龍瀝泉猛然爆出一道火紅光芒,正轟擊在那暗芒之上。

「嘭——」

頓時,箭羽爆裂,鐵製的箭頭碎裂成無數碎片,四射而出。

「大王,上馬!」敏何查倏地從一旁衝出,單手拉起呼韓邪,退到賈斂長.槍的範圍外。

「嘶──」白蹄烏跑到主人身邊長嘶。

呼韓邪摸摸馬的鬃毛,長腿一邁,直接跨坐到牠身上。

呼韓邪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少年猩紅的唇瓣,「本王素來最惜人才,賈兄弟一身本領高強,這周朝的小小軍侯才管那區區二百人!何不入我大匈奴,屆時待為兄成了大單于後,賢弟是大匈奴的左賢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翻手雲覆手雨,生殺予奪!到時候,你我兄弟二人還能每日互相切磋,豈不美哉?」語中的自稱由本王到我再到為兄,對賈斂的稱呼更是從賈兄弟到賢弟,關係如火箭上升似的。

賈斂沒有察覺他的視線有何不對,半點情面也不留的拒絕了他,「呸!你等匈奴人狼子野心,進犯我大周疆土,殺我大周同胞無數,還想某降?作你的春秋大夢!」

呼韓邪不以為意,輕笑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的族人沒有食物,不搶只有死。」這是草原的彎刀原則:你有好東西,我沒有。我手裡有彎刀,而你沒有,那麼我搶你,這是赤果果的草原思維。這樣的說法,在大周百姓的耳中自然是極其無禮,但站在匈奴人的立場,這是天經地義的。

「斂兄弟不必著急拒絕本王,本王的承諾永遠有效:只要你入我大匈奴,大匈奴的第二把交椅是你的!」說著,把自己腰間裡鑲著寶石的黃金短刀解下,鄭重遞給賈斂。

「此物乃本王七歲獨自獵了一頭狼,父王所賞賜的。不算多麼的貴重,然而對本王來說卻是意義非凡!本王把它交給你,當作是…你我之間的…信物。」他雙眼緊緊的盯著賈斂,抹了一把臉頰上的血液到嘴裡,語帶深意。

「傳令下去!撤兵!」不待賈斂反應,呼韓邪把黃金短刀拋給他後,率領僅餘不足兩萬的匈奴部隊離開。

賈斂下意識一把接過身前的黃金短刀,呼韓邪所騎的白蹄烏極為雄健,他的裡飛沙雖然同神駿,但連日大戰、趕路,早已氣喘吁吁、疲憊不堪。他惜自家小夥伴,也不再去追,反正他能贏他一次,自然能贏他一輩子。

他拋拋手裡的黃金短刀,這把短刀至少有三斤重,乃純黃金打造,刀鞘上還鑲嵌了七顆顏色不同但同樣價值連城的寶石。

這還叫「不算多麼的貴重」,要不是種族不同,他真的想大叫土豪咱們做朋友吧!光奔宵每天所需的上好馬草,是一筆好大的開銷了!土豪,求資助!賈斂眨眨眼,哀怨的想。

匈奴人隨著呼韓邪的白狼大纛,如潮水一般快速退去,陣形整齊,沒有給大周半點可乘之機。

賈斂站在大周的最前線,不想多說什麼,只把手握拳,高高舉起。

一個舉手,一個握拳,足以代表了一切。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吶喊,從殘陽如血的戰場上**開來。此刻,無數的大周士兵在看見賈斂舉起那簡單的右手時,頓時受到鼓舞,連聲呼喊起來。連遠在城頭上下的守城兵卒也異口同聲的高喊。剎時,聲震九霄,遠遠的傳了出去,便是數里外亦能清晰可聞。

呼韓邪隨著身下的白蹄烏而起伏,聽到周朝那邊的動靜,嘴角含笑。旁邊的敏何查不解的瞧了他一眼,滿是疑慮,卻又不敢問出口。

通身上下都被鮮血染紅的賈斂,放下手,鮮紅欲滴的雉尾在半空中劃出一個不羈的弧線,舉起火龍瀝泉,高歌:「批鐵甲兮,挎長刀。」

身後的將士們不約而同的跟隨著唱道:

「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

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兒。

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賈斂倏地感到臉上一涼。

他摸摸自己的臉頰,頗為溼漉漉的,抬起頭。

只見一片一片的雪花從天而降,飄飄悠悠地落在地上,落在人身上。

下雪了。

王翊站在雁門城樓的最前沿,遠遠眺望著那戰場唯一的中心──自己的小徒弟,既是寬慰又是欣喜。

而同樣站在他身邊的馮子芝卻是松了一口氣。賈斂在戰場上搏殺,而自己卻只能站在遠處瞧著,這感覺真的讓人難受。

漫天飛雪,他獨獨一身猩紅盔甲策馬而立,那條張揚的雉尾安份的落在腦後,額間沾了些細雪,璀璨如寒星的雙眸似是遠遠望向站在城樓的自己。

馮子芝的心臟不爭氣地撲通了一下,他極力控制住自己情緒和臉上的溫度,垂下眼簾,不敢再看。

只是,一旁的王翊留意到他眉眼間依稀殘留的歡喜之色,不禁在心裡輕嘆。

周文帝滿眼欣慰地凝視著那頭頂雉尾的少年將軍。

時間總在人不為意的時候逝去,不知不覺間已經八年了。八年的時間足以讓他把這小男孩由吃糖葫蘆的熊孩子寵成能征戰沙場的少年將軍了。

八年時間足以讓他對這小男孩由虛情假意變成真心實意。

八年…他還會有下一個八年嗎?

想到這裡,周文帝不禁有點哀傷。

十歲不愁、二十不悔、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古來稀。

他今年已經五十有四,未來的日子也不多了。

周文帝有點說不出的唏噓。

想起太子這次監國還不錯,尚算賢明,也許回朝後,他也該放手下了。該做的他也做了,只管看下一代能把這大周朝折騰成什麼樣子了。

「末將賈斂參見皇上。」被鮮血染紅也難以遮掩出色的姿容和通身的英武。

只是,賈斂的神色複雜得很。從城門走到周文帝處,不過短短幾十步的距離,他卻走得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慢。

不等賈斂行禮,周文帝已經扶著他。

周文帝第一句說話是:「你這皮猴子非要讓朕擔心你嗎?戰場之上,流矢無眼,你連頭盔都不帶,有個萬一怎麼辦?傷勢可嚴重?戴權!還不快命徐院使立即請來替斂兒治傷!」剛才在城樓上真的看得他膽戰心驚。幸虧這皮猴子是衝了進匈奴人的陣形裡面,那些匈奴人怕會誤傷自己人,投鼠忌器之下不敢輕易放箭。要不然看著這條招搖的翎尾,簡直是一射一個準!

「…三爺……」面對周文帝關切擔憂的神色,賈斂兩眼一熱,膝蓋一屈,重重的跪在地上。

「傻孩子,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地上寒涼,你身上有傷,快跟朕去躺著。」周文帝莞爾一笑,只以為賈斂是感動過頭。

「三爺,斂兒…斂兒對不住你!」賈斂滿腔愧疚、悔恨的低下頭,不敢看向周文帝,一連串淚水從他的臉上無聲地流下來。這幾天日夜趕路的時候,他的腦袋總是會不其然的想到要是他當日沒有帶人追趕高阿朵,那麼牛金是不是不會被董木合麾下射鵰者的毒箭所傷,身受劇痛之下逝去。

「傻孩子,你胡說什麼?你這次打了好一場勝仗,替朕出了一口氣,又怎會對不住朕呢!對了!牛金呢?剛才朕只顧得上看著你四處衝殺的英姿,也沒空留意那老混賬。那老混賬該不會是又去偷酒喝吧!?真的是…都是五十多的人了,總是這麼的胡鬧!戴權,你讓人快去郡守府的酒窖找那老混賬來!朕這次定要好生的罰……」周文帝不見牛金那黑炭大塊頭在自己面前得意洋洋的各種炫耀戰功,還真的有點不習慣。

「三爺!牛伯伯…牛伯伯死了!」聽著周文帝仍然矇在鼓裡的話,賈斂哽噎道。

「你…你這孩子真的是……」周文帝一愣,哭笑不得的斥道:「你牛伯伯雖然為老不…經常欺負你,但一向與你親善,你不可因而造謠抵違他。可是這幾天那老混賬把你欺負得很了?朕這替你責罰他。」牛金自恃輩份高、武藝高,經常吊打賈斂和牛繼宗、有好東西厚臉皮的拿走一半等事,周文帝也有所耳聞甚至親眼所見。但牛金這廝從小是這個模樣,而且有什麼好東西也識趣的上繳一半,久而久之周文帝也懶得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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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年少時,牛金在旁的公侯子弟家敲詐到什麼奇珍異寶,轉首與他四六分贓…呸!是分享的時候,周文帝臉上是笑吟吟的,裝作憤怒的樣子道:「戴權,你這老貨還不快去把牛金那混賬帶來!」

「不用去了。」王翊的臉容看不出感情,出言制止道。

周文帝不解的問:「軍師這是何意?」

王翊平靜地走到周文帝身前,先是拱手長揖行禮,待周文帝扶起他的時候,他才冷靜的道:「稟皇上,上將軍牛金於五天前剿滅高阿朵部時,誤中埋伏,不幸身中五箭而死。請皇上節哀,並厚葬上將軍。」

「你…先生休說氣話……」周文帝第一個反應是否定,只以為牛金真的欺壓賈斂,欺壓得太過份了,王翊看不過眼出來護犢子。

「臣恭請皇上節哀!」王翊正正衣襟,再次俯身拜下。

「這…這……」周文帝茫然地瞧了瞧正色長揖的王翊,又瞧瞧跪倒地上壓抑著流淚的賈斂,似乎都不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周文帝耳邊嗡的一聲鳴響,有些發懵。他這次聽明白了,牛金死了!

牛金,那個武力驚人不要臉的混賬,怎麼會死呢?

算是經歷過太多的事情,但是一時三刻之間周文帝也回不過神來。好一會兒,他才穩住心神,目光直勾勾盯著王翊,顫聲問道:「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牛金好好的,怎會…怎會……」剛才王翊所言,他以為是玩笑,半個字都沒有記進腦子裡。

王翊抬手,「回皇上……」

公孫越堂堂從三品討寇將軍、太子的老丈人卻因著當日與賈斂的一番爭執,致使全軍上下都對他視若無睹,對他所發下的命令更是視之如無物,這樣他如何能忍!?簡直是奇恥大辱!!想來他絕對是大周,不,是歷史上第一個被自己的兵喝斥:「滾!」的第一人!這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上萬人!回京後此事一但傳了出去,他以後如何有顏面去領兵!

被賈斂間接斷了前途、不共戴天的公孫越這幾天一直靜靜地跟隨賈斂等人行軍,不是不恨!不是不怨!他恨不得生嚼賈斂的肉,生啖賈斂的血!只是作為一名「曾經」有實權的將軍,公孫越深知戰場上的兇狠,也知道能在戰場上下手的機會有,他從前也沒有少做這種事。哪怕賈斂不動他,只要把他推到衝殺匈奴人的最前線上,他也是十死沒生的局面。所以,他一直在忍,忍到回城的時候!

「回皇上!是賈軍侯害死了上將軍!」好不容易終於等到機會的公孫越立時從一旁衝了出來,趕在王翊之前大喊:「賈軍侯貪功冒進,中了匈奴人的埋伏!上將軍為了救他,身陷敵陣,中了五支毒箭,毒氣深入心脈而死!還害得我們大周將士戰死三萬!險些全軍覆沒,致我大周於萬劫不復之境!請皇上明鑑,秉公辦理!一定要為死去的上將軍和死去的三萬將士做主啊!」一臉忠臣一心為國,激昂慷慨的模樣。

賈斂冷冷的瞪了公孫越一眼。他知道這人是在打什麼盤算,但是……

「皇上,末將願受責罰!」

有時候算刀劍在手,天下無敵,也救不了他想救的人。

「稟皇上!事實並不是如此啊!」一直跟在賈斂身後的冉封和池蒼二人是知道自家奶娃子上司有後臺,但可不知道也不敢想象後臺竟然是當今皇上,早已經嚇得只懂跪在地上,聽著賈斂和周文帝的對話。

一聽到賈斂把牛金的死全都攬在自己頭上,冉封急了。任他何等頭腦簡單也知道這罪是不能亂認的!但未等他想出個方法替賈斂轉圜,旁邊頭腦一向最是冷靜的池蒼已經喊出口了。

「一切都是意外!軍侯率卑下等夜襲高阿朵大營,斬殺三萬匈奴精兵,在追趕的時候不料遇上與高阿朵不合,故而分營紮寨的匈奴右日逐王董木合手下的兩萬兵馬。雙方交戰之時,董木合命麾下的射鵰者向上將軍突施暗箭,箭頭上塗抹了匈奴秘藥,無藥可解之下,上將軍才會黯然離世。若無軍侯神勇,領著卑下等把匈奴大軍殺絕,只怕是全軍這上萬士兵也不能生還啊!卑下等上萬同袍皆能作證啊!請皇上明鑑!」池蒼冷靜地分析一輪後,不顧身上盔甲的不便,額頭牢牢地貼在地上,「皇上!卑下願意以性命擔保,這一切都是意外,與軍侯無關!」

「沒錯!皇上啊!公孫越說的都是狗屁!不是真的!卑下也願意以性命擔保,這事與軍侯無關!請皇上明鑑!」冉封氣得連一聲討寇將軍也不叫了。

公孫越的脖子也漲得通紅,連一個小小屯長都敢罵他的話是狗屁,他顏面何存!?簡直是欺人太甚了!

「皇上!你看!賈斂他帶的好兵啊!侮辱朝庭重臣、在御前大呼小叫、不分上下尊卑,請皇上重重處罰他們啊!」公孫越一臉不甘受辱,喊屈的道。

周文帝閉目半響沒有說話,良久才道:「好了!」

「馮子芝何在?」

「奴才在。」馮子芝一臉恭順的道。

「既然有人願意以性命作保,誰說謊了,你把誰的命拿去吧!」周文帝一句話變成了公孫越與池蒼和冉封三人之間賭命了。

這番話嚇得公孫越臉色一白。他深知那上萬士兵個個都對賈斂心服口服,自然是不會站他這邊的。難道要他這個未來皇帝老丈人的性命要這樣白白交代出去?想到這裡,他心裡更是越發的憎恨賈斂,絲毫不想是自己先挑起事端的。

「朕限你一天之內查出事情真相。」

長伏在地上的池蒼和冉封不禁松了一口氣,他們是親眼見到過這位馮監軍和自家軍侯親密地打鬧的。想來,馮監軍自然會公正無私地把事實稟報上去。

公孫越也是立時臉有喜色。閹人好財貨,見利忘義,見風使舵。只要他送上一筆金銀珠寶去打點打點,再用上太子的招牌,稍為威迫利誘一番,不愁這閹人不站在自己這一邊。

「奴才遵命。」馮子芝垂下眼簾,眼中狠色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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