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春雷拿起這只有半截兒衣身的衣領子,認真打量了一番,說道:“泉哥,這是假襯衫。”

“對嘛,我就說這是假襯衫嘛。”張喜祿附和道。

蔡井泉看了張喜祿一眼,嗤笑道:“說了你小子不識貨!”

挖苦完張喜祿,他卻衝韓春雷豎起了大拇指,說道:“還是春雷兄弟識貨!”

“喂,泉哥,憑啥啊?”

這下張喜祿有些不樂意了,嚷嚷問道:“我說這是假襯衫,春雷也說這是假襯衫。怎麼他就識貨,我就不識貨了?不帶這麼明顯打擊報復的啊,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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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復個球,我看你是屁也不懂。”

蔡井泉鄙視地看著張喜祿,數落道:“你還說這是殘次品呢。”

張喜祿點點頭,道:“這假襯衫只有半截兒,可不就是殘次品嗎?”

“所以說你小子沒見識,不識貨啊!”蔡井泉撇撇嘴,沒好氣地回道。

張喜祿越聽越是懵圈,估計已經被蔡井泉的話給繞糊塗了。

“好了,泉哥你別繞他了,再繞下去估計一加一等於幾都費勁了。還是我跟他說吧。”

韓春雷對蔡井泉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拿著手裡的半截兒衣領子,對張喜祿說道:“喜祿哥,這個不是殘次品,也不是假的襯衫,而是它的名字就叫假襯衫。當然,有些地方也叫假領子。上海人叫節約領,西北那邊也叫窮人美。”

“嗯?”

張喜祿聽韓春雷這麼一說,下意識地俯下身從紙皮箱裡拿出一條假襯衫來,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將信將疑地說道:“照你這麼說,這玩意還真有人把它當成襯衫來穿?”

“不是真有人把它當成襯衫來穿,而是很多人都這麼穿。”韓春雷糾正道。

張喜祿奇道:“很多人都在穿?我在紅旗村怎麼沒見人穿這個?”

“哈哈哈,這個假領子在夏天你見不著有人穿。要得是秋冬季節,假領子穿在裡頭,毛衣或者夾克穿在外頭。而且穿這個這假領子的,都是那些在城裡單位上班要體面的人,或者城裡趕時髦的年輕人。所以你在紅旗村見不著也正常。”

韓春雷耐心地解釋道:“就說在咱們長河公社,估計也就是那些在公社上班、或者在國營單位當領導的人,才會穿這個假領子。不然普通老百姓,要麼下地種糧的,要麼車間幹活的,誰會穿這個花哨的東西?”

韓春雷一邊說著,一邊試穿起這個假領子。

他解開前襟的三枚釦子,然後把半截衣領子套在自己身上,接著把衣領子下面縫製的兩根布帶,直接套住肩膀加以固定,防止領子向上縮起,最後再把三枚紐扣重新扣了起來,這就齊活兒了。

穿戴好假領子之後,韓春雷伸展著胳膊,轉了一下圈,看著張喜祿,說道:“瞧見沒,就像我這麼穿。回頭啊,再在外面套上一件毛衣,把衣領子露在外頭,誰能看出來這是一件假領子啊?”

“乖乖,還真像那麼回事。”

張喜祿圍著韓春雷繞了一圈,嘖嘖稱奇道:“照你這

麼說,我以前見著的那些裡面穿襯衫外面套毛衣的城裡人,都這麼穿?”

韓春雷笑了一下,重新解開紐扣取下假領子,然後說道:“還有一些穿西裝打領帶的體面人,裡面照樣穿著假領子,反正旁人也看不出來,是不?”

“哈哈,我以前還以為都是穿長袖襯衫的呢?沒想到這襯衫還有半截兒衣領子的。城裡人真是花樣多,套路也多。”張喜祿樂道,這回他是真漲了見識。

蔡井泉在一旁插話道:“不是誰都能一年換洗幾件長袖襯衫的?你也不想想看,城裡人一年一家子才能領多少尺多少寸的布票?一件長袖襯衫就要1.5米左右的布,這布票如果都拿來買襯衫,那還要不要買布匹做床單被罩,枕套窗簾,還有一家老小的衣褲?到過年的時候,孩子光腚不做新衣裳啊?所以,又要穿襯衫體面,又要一家老小的布票夠用,可不就要買假領子了?”

“是的,泉哥說得是實情,全國布票很緊張,所以這假領子在各地都非常受歡迎。”韓春雷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假領子應該是上海那邊先出來的。”

蔡井泉點點頭,道:“當年的確是上海那邊先流行起來的。那會兒布票緊張,但買零碎的布頭不用票,所以愛美又會過日子的上海人,就從服裝廠裡買零碎布頭做了這種假領子,短短幾年,全國各地的城裡人都開始穿起這假領子了。”

“原來如此,沒想到這小小的假領子還有這麼多學問啊。”

張喜祿說完,看向韓春雷,奇道:“春雷,你們柴家塢也沒人穿這假領子吧?你是怎麼認得這玩意,還知道這麼些的?”

這個問題,還真把韓春雷給問住了。

他的確知道假領子的來龍去脈,因為他重生前的爸爸媽媽,正是當初穿著假領子趕時髦的那代年輕人,哪怕後來生活條件好了,他老爸還對這個假領子愛不釋手,每年都會讓上淘寶買上兩件假領子,說出門旅遊的時候,帶上兩件換洗簡單,而且還輕便好收拾。

他曾問過父親,為什麼這麼喜歡穿假領子。老頭說,年輕那會兒吧,愛趕時髦,但實在是窮,所以只能穿假領子。等後來國家搞改革開放了,工資待遇高了,生活條件好了,他也有家庭有老婆孩子了,又想著節儉點,所以還是穿假領子。再到後來退休了,雖說也不愁吃喝不用再節儉了,但他也穿習慣了,割捨不掉了。

蔡井泉見張喜祿這麼問,卻是覺得很好笑,搖頭打趣道:“喜祿啊,所以這就是你跟春雷兄弟的差距,懂不?他這個叫見識,你那個叫土鱉!曉得吧?不然你倆出來做買賣,怎麼是他作主,而不是你做事呢?”

“你……”

張喜祿被蔡井泉挖苦的面紅耳赤,憋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泉哥,話不是這麼說的。我也只是剛剛好有個親戚穿過這個假領子,聽他說過這玩意的由來,才知道這麼些個事兒而已。”

韓春雷當然不能讓張喜祿被蔡井泉用言語擠兌,甭管怎麼樣,張喜祿跟他才是一條戰線上的革命戰友,他可不能讓張喜祿讓外人欺負。

接著,他對張喜祿解釋道:“喜祿哥,你還記得我有個在長河中學當教師的大姑父不嗎?他就穿過這個假領子,我以前去他家見過。他那個假領子,還

是上海的同學寄給他的。”

“你大姑父?”

張喜祿聽他這麼一說,的確聽韓春雷講過他有個大姑就嫁在他們紅旗村,而且他那個大姑父在張喜祿他們紅旗村還是個名人,因為在文~革那會兒思想激進,酒後胡亂說話被關了起來,這個人他聽說過。之前還聽韓春雷說,他大姑父還沒放出來呢。不過眼下都在搞平反冤假錯案,估計離放出來也快了。

對啊,他姑父是文化人,又有同學在上海,穿個假領子套個毛衣裝大象,倒也正常。

見張喜祿一副瞭然的樣子,韓春雷知道這個解釋,可以完美地消除張喜祿的疑惑。所以他也就不再繼續圍著這個話題了,而是岔開話,奔著正事兒來對蔡井泉問道:“泉哥,這假領子你有多少現~貨?”

“有多少件現~貨?我算算,我家裡有三紙皮箱的假領子,應該有小三百件吧?”

蔡井泉粗粗估算了一下,笑了笑,對韓春雷搖頭道,“但是春雷兄弟,別嫌哥哥說話不中聽,就你帶來的那兩百塊本錢,雖然也不老少了,但恐怕是吃不下這批現~貨啊。”

“我們的確就只有兩百塊的本錢。”

在商言商,韓春雷並不覺得蔡井泉的話不中聽,問道:“泉哥,這假領子,你打算多少出廠價一條?”

“據我所知,在我們這邊的百貨商場,一條假領子的售價是兩塊八。在上海的百貨商場和供銷社裡,應該是三塊五起步。至於你們杭州那邊的商場和供銷社裡,怎麼著也能賣到三塊八一條吧?而且這還是官方加布票的價。”

蔡井泉好像是做過功課似的,如數家珍了一番,然後稍稍放低了聲音,繼續道:“如果你們私底下偷偷販售,不要布票只要人民幣的話,應該還能再加個兩到三成的價格。你們也曉得的,在你們那邊也好,還是在我們這邊也好,無論是假領子喇叭褲,還是香菸啤酒蛤蟆鏡,都是緊俏貨。”

韓春雷承認蔡井泉說得都是實情,也知道他鋪墊那麼多的目的,於是直言不諱地說道:“是,沒錯,現在全國人民都想穿花哨的衣裳,好看的褲子。統購統銷,憑票購買,肯定是無法滿足當下各地老百姓的生活需求。不然,我們也不會大老遠跑深圳來搗騰緊俏的貨物了。所以,泉哥你的出廠價到底是多少一條呢?”

“好,兄弟,你敞亮,泉哥我也實在!”

蔡井泉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說道:“我按兩塊錢一條的出廠價給你,就算你回到杭州,你跟供銷社賣一樣的價格,一條假領子你也能掙上一塊八!這個出廠價,怎麼樣?”

“不怎麼樣!”

韓春雷頓時皺起了眉頭,看著蔡井泉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我是敞亮了,但泉哥你可是一點都不實在啊!喜祿哥,我們走!”

“等等,你先別走。”

蔡井泉叫住了韓春雷,問道:“春雷,我怎麼就不實在了?一塊八的利潤空間,還要怎麼實在?你倒是說個一二三出來啊!”

“你要一二三是吧?”

韓春雷聳聳肩,嘴角不屑地笑了笑,說道:“好,我就說個一二三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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