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韓春桃帶著小鈴鐺,就跟著娘家人一起動身離開了車頭村。

這一幕,正巧被車頭大隊的村民們看見了。

這浩浩蕩蕩的陣勢,村民們不知所以然。

哪有剛出月子就帶娃回孃家的?

莫不是昨晚,魏家跟韓家鬧彆扭了?

有好閒話的村民,跑到魏家去打聽,不過魏運鎖和老伴兒並沒有多做解釋。

魏建設雖然捨不得媳婦和閨女回孃家,但只有她們娘倆離開,他才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改革茶廠。

短暫的分別,只為下次更好的相聚。

這話是小舅子韓春雷昨晚跟他說的。

講得真好。

他很納悶,都是小學文化,為啥差距總這麼大呢?

……

韓春雷在家待了三天,跟老支書韓佔奎、還有上塘竹製廠的李和平,都分別聚了一下之後,才啟程回了深圳。

因為是臨時買的火車票,沒買到座票,所以韓春雷只能在餐車上要了一份餐,蹭個位置坐,不然一路站到深圳,得二十幾個小時呢。

他在餐車上沒坐多久,就看到對面位置有個人衝自己招了招手。

這人長得有些清瘦,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

韓春雷瞅著有點眼熟,但腦子一宕機,忽然記不起對方名字。

那人看出了韓春雷的尷尬,趕緊自我介紹道:“韓春風的哥哥韓春雷吧?我是柴家塢小學的吳青禾啊!”

“吳青禾老師?”

韓春雷終於記起起對方的名字了。

前幾天不是還聽春風說,他們吳老師不教課了,回老家賣蛤蟆鏡去了嗎?

他趕緊站了起來,走過去跟吳青禾握了手:“哈哈,沒想到這麼巧,居然在火車上遇到你啊,吳老師。”

“是啊,這也太有緣分了,春雷,坐!”

吳青禾笑容和熙,請韓春雷坐了下來,說道:“我剛剛還擔心自己認錯人了呢。你這趟是從杭州回深圳?”

韓春雷頷首:“是啊。”

吳青禾:“我之前聽你弟春風講過,說你現在在深圳都當大老闆了,真是年輕有為,又可畏啊!春雷。”

韓春雷一頭黑線,春風這小子估計沒少拿自己在學校裡吹牛。

他不迭扶額搖頭,道:“我哪是什麼大老闆啊?混口飯吃而已,別聽我弟吹牛。吳老師,你這是去哪裡啊?”

“我回溫州呀!前兩天送了點貨來杭州,這不,送完就回去了。”吳青禾扶了扶眼鏡,似乎對自己辭職人民教師,去送貨幹買賣這件事,有些汗顏。

這倒也正常。

這年頭幹倒爺雖然掙錢,但絕對沒有人民教師來的光榮啊。

在老派人眼中,吳青禾這是自甘墮落。

不過韓春雷倒是不以為意,說道:“我這次回家聽春風講過吳老師的事了,沒想到吳老師也乘著改革開放的大潮下海了。”

“下海……這詞兒倒是應景啊。”

吳青禾輕笑了一下,嘆道:“說來慚愧啊,讀了這麼多年書,最後還是……說實話,我還是喜歡當老師,教書育人,每天跟孩子們一起,很開心,也充實。”

吳青禾的這番話,有些出乎韓春雷的意料之外。

聽他這意思,下海倒騰蛤蟆鏡,好像不是他本人的意願?

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生意上,所以話講到這裡,韓春雷也就點到為止,不打算再往下問了。

問多了,反而有點讓人不舒服。

他客套地回應了一句:“吳老師,下海做買賣,也挺好的。”

誰知他不打算往下問,吳青禾卻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道:“春雷,你知道嗎?我有個同學,之前回蒼南當了老師,現在他們學校都關門了!”

韓春雷好奇問道:“怎麼學校都能關門啊?”

吳青禾嗤笑一聲,說道:“因為我老家那邊,大家都在搞私貨生意,每天都有十幾艘漁船從臺灣那邊過來。學生們都被家裡人叫去賣蛤蟆鏡、賣收音機了。沒有了學生,學校當然要關門。”

韓春雷知道,他口中的“私貨生意”,就是走私。八十年代的浙南沿海走私猖獗,這段歷史他清楚。

吳青禾繼續道:“我那位同學,老師當不成了,一家老小又要養活,於是被幫那些船老大拉去做賬。每次分點私貨,他轉手一賣,一次就能幾十上百的進賬,抵得上我們當老師大半年的工資了。這不,我家裡人才催我回去,說我教一輩子書,都沒有賣滌綸布的文盲掙錢。”

吳青禾的語氣中透著落寞和失意。

韓春雷沒有想到,吳青禾他們那邊會到了學校都關門,全民皆走私的地步。

“吳老師你現在也是在賣私貨?”韓春雷問。

“是啊。賣滌綸布。生意還不錯,一天能賣掉兩三百米的布。”

吳青禾指了指杭州的方向:“這次,有個杭州的朋友想要點這個貨,所以我就給送來了。”

韓春雷若有所思:“這滌綸布得多少錢一米啊?”

“我們賣的話,就三塊一米。不過沒他們轉手掙得多。”吳青禾直接道。

韓春雷點了點頭,這一點吳青禾說得大實話。

這滌綸布,還有一個人們耳熟能詳的名字,叫“的確良”。

在這個物資缺乏的時代,人們穿衣主要以棉布為主。但是棉布的顏色比較單一,而且不耐穿。的確良這種料子光滑、耐用,還可以印染出鮮亮的色彩和圖案。這個時候,要是能有一件的確良的衣服,那絕對是一個追趕潮流的時髦人。

去年韓春桃結婚,毛玉珍買過幾塊的確良的布,大概是要10塊錢一米,價格很是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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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青禾說,他一天就能賣出去兩三百米滌綸米。就算他一天平均能賣兩百米的滌綸布,按照他三塊錢一米的價格,一天就能營收六百,一個月將近兩萬的營業額。

就算他50%的利潤,這一個月淨利潤都能上萬啊!

靠,一個月,一個人,掙出一個萬元戶???

兩個月的淨利潤,就頂上了他春雷茶業去年一年的利潤?

走私,真踏馬是暴利啊!

韓春雷這麼默默一算,心裡有些酸了。

難怪蔡井泉又是大金鏈子、又是大金牙的,在東門墟招搖過市,看來這傢伙是真掙了不老少。

吳青禾看著韓春雷一臉震驚的樣子,並不奇怪。

因為他當初也這麼被震撼過!

他壓低著聲音,說道:“我們這個滌綸布,掙得並不算多。他們賣手錶的,有人一天能賣出2000只,那個真叫日進斗金啊!”

“一天賣兩千只手錶???”

韓春雷聞言,不禁咋舌:“你們這貨怎麼賣?是在船上,還是?”

“有專門的市場。光我們公社就有七八個這種市場,有能耐的就在市場裡佔個位置。沒能耐的就揹著東西滿街跑唄。”吳青禾道,“我哥幹這個買賣幹得早,所以我們家在市場裡佔了兩個位置。”

韓春雷點了點頭,這事絕非他一個人能行的,肯定是整個家族在走私。

就在這時,餐車乘務員送來了鋁製飯盒裝的餐食。

吳青禾一邊開啟飯盒,一邊說道:“春雷,你要是想買什麼香港貨、臺灣貨,你就跟我說,保證比你從深圳買的要便宜。”

“好啊!要是有機會,我也想去你說的市場看看,我很想見識一下。”韓春雷饒有興趣。

“歡迎啊,你也不用什麼有沒有機會,你要是這趟不趕時間回深圳,就跟我一起下車唄。再過兩站就到我們溫州站了,方便的很。”吳青禾一邊吃飯,一邊發出了邀請,“我還能帶你去我們拿貨的碼頭看看,每天那些漁船進港時,真是千帆入港,船桅林立,蔚為壯觀啊!”

“還可以去碼頭參觀嗎?”韓春雷頗為意外。

“當然可以啦,這有什麼不方便的。那就這麼說定了,一會兒跟我下車!”吳青禾說著,猛挖了兩口飯。

吳青禾對柴家塢的人很有感情,對韓春雷自然也是格外熱情,加上韓春雷對他說的這些,也真的非常感興趣。

於是乎,韓春雷臨時改道,跟著吳青禾在溫州站下了車。

之後跟著他轉了小巴,輾轉一路,到了吳青禾的家鄉——溫州樂清三山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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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文中提到的關於當時浙南沿海全民走私,就連學校都關門停課的這段歷史,是真實的。這段故事,我取材於《鄉村教師的最後一課》,這是我翻查資料的時候,意外查到的當年媒體的一篇報道。

這篇文章講述的是鄉村教師吳定法的故事。當時隨著走私的風刮到村裡,村民們的思想都跟著變了,村上流行起了一句順口溜:“一次走私走成功,可抵種田300工”。

“那些連字都不認識的人都發了大財,憑什麼?”這個念頭燒灼著吳定法心神難安。

直到有一天,空蕩蕩的教室裡只剩下5個學生,吳定法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最後一課。

這節課後不久,學校全面停課。

文中提到,當時那個氛圍,家家在搞錢,全民皆走私,真是一點都不為過。

(不用百度《鄉村教師的最後一課》和吳法定,百度上你們查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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