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浦沿公社下面有個村子叫冠三村,也就是後來的東冠村,這個村子的人已經窮得快沒活路了,所以早在七五年那會兒,冠三村的青壯們就偷偷私底下組建了自己的副業隊,然後集體去上海謀生。

因為是私底下偷著幹,所以到了上海之後也是偷摸著幹些粗重醃髒的活計。但即便是這樣,兩三年的時間裡,副業隊還是在上海紮下了根。

隨著副業隊的收入漸漸變穩,冠三村越來越多的青壯們也偷偷加入了這支副業隊伍。在村裡鋤地種糧既然已經活不下去了,何不冒死跟著副業隊去上海圖個溫飽?

這是當時村裡青壯們共同的心聲。

不過也因此鬧出了動靜,被浦沿公社革委會的領導知曉了。不過浦沿公社的領導知道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去禁停封隊抓人,而是親自下村裡去走訪,去調研,根據實際情況去處理這樁在當時來說,絕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

最後,公社領導看到了副業隊這些青壯們的生活日趨變好,同時也看到了副業隊的勞務輸出,的確是減輕了村裡的口糧壓力,於是乎就想到了一個折衷的辦法,那就是成立冠三村社隊企業——浦沿公社電力安裝工程隊。

這個社隊企業由浦沿公社、冠三生產大隊,還冠三生產隊下轄的幾個生產隊組建。這個不屬於一家一姓之企業,而是屬於集體所有制企業。

這個社隊企業,就是後來鄉鎮企業的雛形。

這樣組建操作之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對外勞務輸出了,對於冠三村的青壯們來說,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掙錢了。也正因為有了浦沿公社的介紹信和社隊企業的證明之後,到了上海也能增加業務範圍和渠道了。

這在當時是一件兩全其美之事。

所以,浦沿公社成立電力安裝工程隊,絕對是意義非凡的,也是突破性創舉的,這在當時的浙江省,這個小小的人民公社當真是開了浙江省跨省勞務輸出之先河啊。

“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

這句話是小平同志去年十一屆三中全會閉幕式上講的話,前些日子韓春雷百無聊賴的時候,在人民日報上無意中看到的。

之前韓春雷覺得這是一句空泛的口號,現在結合著浦沿公社的工程隊,還有上塘公社的竹製廠這兩件事,他突然發現這句話簡直就是當下基層幹部開展工作應領會的工作精神,也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開展工作的指導方針啊。

偉人之所以偉大,不僅在於他們能解決時代賦予的歷史使命,甚至難題,更在於他們能為國家指明前進和發展的正確道路。

無愧於偉大總設計師之稱號!

……

“行嘞行嘞,可以幹,我看可以幹!”

韓佔奎用筷子把盆裡最後一口雞肉夾起,送進自己嘴裡,咂吧著嘴問道,“那咱們也可以搞個柴家塢蓋房修路工程隊嘛!到時候我去找徐書記。能讓柴家塢的百姓吃上飯,吃飽飯,徐書記是好官,能不支援?”

他口中的徐書記就是去年新調來的長河公社革委會主任徐秉德,在人民公社時代,沒有鄉鎮之說,基層公社就等同以後的鄉鎮。公社領導班子也比較單一,公社一把手就是公社革委會的主任。不過徐秉德早年當過黨小組書記,所以韓佔奎習慣叫他徐書記。

韓春雷忍不住吐槽道:“柴家塢蓋房修路工程隊?這名字好土啊,叔!”

於會計眼睜睜地看著最後一塊雞肉,也被韓支書吃進了嘴裡,心疼是鐵定的,但是雞肉都已經被造完了,還能說啥?他只能多喝兩杯韓佔奎家的糯米酒回回本了。

漬漬兩口米酒一下肚,他從碟裡抓起一把幹炸花生米,惹得韓佔奎媳婦連連白眼。

“那啥,春雷啊,還是韓支書之前那個問題,他們咋計酬啊?”

於會計把沒吃完的幹炸花生米偷摸揣進褲兜裡,然後又從碟子上抓了一把花生米,邊嗑邊

說道,“這計酬可是一門大學問啊。這畢竟是去上塘那邊幹活,計酬不當,這底下人容易鬧亂子,到時候捅了大婁子,被縣革委會追責,別說韓支書了,恐怕連徐書記都要跟著吃瓜烙啊!”

“嬸兒,這菜都吃完了,再炒倆雞蛋唄?”韓春雷動了動筷子,發現盆裡雞肉就剩蒜片了,碟裡幹炸花生米就剩花生皮了。

韓佔奎媳婦扭捏了一下,明顯捨不得。

韓佔奎輕輕推搡了一下老伴兒,低聲道,“老伴兒,趕緊去。”

韓佔奎媳婦冷哼一聲,白了一眼於會計,低聲啐罵道:“沒天良的吃吃吃,來俺家當吃大戶了!”

“誒,老嫂子你這話我不愛聽了,這盆雞肉還是我們家出的。”於會計有些委屈了,好像你家這些花生米啊,米酒啊,都不如我家這大盆子的雞肉金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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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佔奎拍了一下他腦袋,“少廢話,一大老爺們咋老盯著這半盆雞?老伴兒,趕緊去,炒倆雞蛋,用小尖椒炒,別用大椒。”

小尖椒重辣,這樣炒雞蛋吃起來就沒那麼快了,韓佔奎也防著於會計和韓春雷沒心沒肺地吃他家大戶。

趁著韓家老嬸兒炒雞蛋的功夫,韓春雷把浦沿公社電力安裝工程隊的計酬方式慢慢講了出來。這個倒不是秘密,上個月蕭山區工商局核批之後,就已經是大新聞了。周邊臨近公社很多人都抱著學習經驗的目的,去浦沿公社冠三村湊熱鬧了。

既然是集體所有制社辦企業,那合作方的結算款自然是不能給私人,而是要公對公,這點韓佔奎他們都清楚。未來一旦柴家塢什麼什麼工程隊一成立,上塘竹製廠那邊肯定也是把工程款結算給工程隊的,而不是結算給一個一個柴家塢青壯的。

所以韓佔奎他們最關心的還是工程隊如何給社員們計酬勞發工錢。

浦沿公社電力安裝工程隊,是將工程隊收入收歸集體,然後延續著工分制的計酬分配模式,當然對於加入勞務輸出的青壯,每個月比沒有參加勞務輸出去上海的青壯多了10塊錢的補貼,這些補貼自然是從上海勞務輸出的收入裡調撥出來。

這樣一來,就處理得相當穩妥和紮實,不會給人落下搞私營經濟的口舌。

就如今的大環境和政策而言,這種計酬發薪的模式,最合適不過了。既穩重保守,又開創先河,而且還能提高青壯的工作積極性,最重要的是解決了農村的就業壓力,同時提高了村裡的集體收入。

“我覺得挺好的,你看呢?老於。”韓佔奎聽完之後發表了意見,然後問向於會計。

於會計也點點頭,正色說道:“我看行,幹吧,支書!”

“老頭子,要不到時候我幫著你計計工分?”韓佔奎老伴兒主動請纓道。

這話一出,於會計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心裡別提又多鬱悶了。這計工分本來就是自己這個會計的分內工作好不好?老嫂子,我就跟你說了雞肉是我家出的,你這就要奪我權啊?

好在韓佔奎的一句話打消了他的隱憂,只聽韓佔奎擺擺手,呵斥道,“你瞎摻和搗什麼亂?婦人不得干政,這幾千年傳來下的規矩,你都不知道?鬧呢?趕緊睡覺去。0”

“對對對,老嫂子給支書做好後勤工作就好,其他一切有我輔助呢。”於會計趕緊笑著附和道,順便表了個忠心。

韓佔奎指使走了老伴後,對韓春雷很認真地說道:“春雷,叔知道你賣了那些竹制品後就要拆借錢去外面做買賣了。要不聽叔一句勸,留在村裡幹這個工程隊的活兒?到時候老於還是會計,你就當個副隊長,去上塘那邊修路就讓你帶隊,咋樣?”

韓春雷呃了一聲,他沒想到韓佔奎會主動邀請他參加,還讓他當副隊長。

“是啊,春雷,我看你當著副隊長合適,年紀輕輕就當這個柴家塢工程隊的副隊長,也能讓你娘臉面上有光,對不?”於會計也熱情地勸道。

於會計雖然精明愛佔小便宜,但是腦子也活

絡的,他也覺得還真是沒人比韓春雷更適合當這個副隊長。一來呢,這個事情就是韓春雷一手攛掇起來的,沒人比他更懂這個。二來呢,春雷跟上塘的李和平關係好,以後結款啥的,鐵定不會遇到什麼岔子。

韓春雷猶豫了下,搖搖頭,婉拒道:“佔奎叔,於會計,謝謝你們能這麼看重我。不過我還是想出去闖一闖。”

韓佔奎繼續勸道:“春雷啊,你還年輕,外面世道人心險惡,你被人騙了都不知道咋回事。外面的錢能是那麼好掙的?叔還是那個意思,留在村裡,這個副隊長……”

“叔,世道不行,人心險惡,就更要出去闖一闖。不然永遠都不知道這世道有多麼險惡了!還有——”

韓春雷堅持己見,認真地看著韓佔奎,動容道:“我們正經歷著一個,一個每時每刻都在變革的時代,如果我現在還窩在柴家塢,抬頭仰望著外面世界的風起雲湧,豔羨著時代寵兒們在浪頭上的風雲變幻,那我就對不起我這重身份了!”

“啥身份?”韓佔奎一愣,有些不滿斥道,“你就一個木匠家的娃子,你還有啥身份?你這娃,我看你是去了幾趟長河公社,住了幾天上塘公社的招待所,心高氣傲了,覺得自己不是一般人兒了?”

韓春雷也後悔了,沒事兒煽什麼情啊,差點把重生人的身份說禿嚕嘴。

不過面對著韓佔奎的堅持挽留和習慣性地一言堂,他還是搖頭婉拒道:“我自己有我自己的路,佔奎叔!不過工程隊籌建,甚至上塘竹製廠李會計那邊嗎,只要用得上我的,你儘管開口,我哪怕人在外地幹買賣,我還是柴家塢人啊!”

“行了,先不說這個了。”

韓佔奎擺擺手,說道,“明天我先去趟長河公社,見一下徐書記,把籌建工程隊的事情跟他彙報一下。至於副隊長這個事,你也好好考慮,等你賣完竹制品把剩下的款子帶回村之後,叔再跟你好好聊一次!”

“嗯,好,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韓春雷一說走,接著於會計也跟著提出了告辭,拿起桌子上那個剛才裝雞肉過來的大鐵盆,和韓春雷一道離開了韓佔奎家。

……

今晚的星星特別閃,也特別亮。

一陣夜風拂過,韓春雷走在道上情不自禁地緊了緊衣衫,尤其是這會兒,這米酒的酒勁有些上頭了,就更是覺得涼意沁骨。

不過好在他腦子還很清醒,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著剛才韓佔奎的邀請,他不是不知道這是韓佔奎對他連續幾個事情的一個感情回饋。

副隊長啊,柴家塢勞務輸出工程隊的副隊長,帶隊去上塘那邊,說白了就是他說了算,這要讓他老孃知道,絕對當場就同意。

這要擱幾年之後鄉鎮企業的模式出來,這就是一個副廠長的位置啊。

當然,鄉鎮企業模式出來之前,這些社辦企業都是有局限性的,一直都處於小打小鬧,無法成規模,成建制的做大做強。

這是當下的社會環境和政策法令所導致的,改革開放初期,始終是摸著石頭過河,無論是中央,還是地方,甚至是基層公社,誰都不敢把政策口子放開了幹,誰也不敢允許下面的人步子跨大了幹。

而且韓春雷又怎麼可能滿足於眼前這些?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根本不是!他覺得自己的舞臺根本就不在這麼一個村子裡,也不在一個公社裡。

他要南下!

他要淘金!

他要去賺真正屬於自己的第一桶金!

……

嘎吱!

輕輕推了下,門沒栓。

他躡手躡腳地進了屋,準備去自己屋睡覺,突然發現老孃睡的那屋燈亮著。

門半開著,沒關。

燈下,老孃正坐在床沿邊兒,挑著針線縫著衣服。

這衣服是他明天出門要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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