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五
有一瞬間, 桓煊簡直想把那混不吝堂兄大卸八塊。
乜了一眼高邁:“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高邁叫他眼裡的殺意激得一個哆嗦,期期艾艾道:“豫……豫章王說是來城南走親訪友,聽聞殿下在山池院中養病……”
桓煊冷哼一聲:“城南有什麼狐朋狗友。”
語罷忽然想到今日那獵戶女遣了婢女去西市沽酒, 不知是不是在市坊叫人盯上了。
自東宮梅花宴那日已過去半個月,沒想到這登徒子這般無聊, 真的在市坊上守株待兔。
已經防了一手, 卻算漏了的不要臉, 堂堂一個郡王, 竟然一路跟著那青衣婢子到了這裡。
但人已來了, 總不好真的避而不見。
沒好氣地對高邁道:“讓他去前院等。”
說罷折回屋裡。
那獵戶女坐在榻上等,身上胡亂披了件衣裳, 一雙長腿還在外面, 廊下風燈的光映入窗戶裡, 幽微的光線勾勒得那線條越發惑人。
桓煊恨不得把六堂兄挫骨揚灰。
“我前頭有點事,”桓煊將目光從她身上剝開, “你在這裡等我。”
頓了頓道:“累就先睡會兒。”
其實不回來說這話, 她也不能不等, 特地進來叮囑一聲, 倒叫隨隨有些意外。
她點點頭:“是。”
桓煊披上大氅走出房門,對候在廊下的高邁道:“晚膳備好了?”
高邁道:“廚下已備好了菜餚。豫章王等殿下時用了些點心。”
桓煊點點頭:“叫人去窖裡取一罈宜城九醞。”
高邁笑著應是,們殿下雖然只要一說起這六堂兄便一臉嫌棄,但對豫章王是親近的,不吝拿出珍藏的好酒來招待, 平日得了什麼好東西,惦記著叫人往豫章王府送一份。
們殿下自小性情孤僻,親緣淡薄,故太子在世時還三不五時地關心一下這個三弟, 四年前兄長駕鶴西行,齊王嘴上不說什麼,心裡一定是不好受的。
那段時日他越發獨來獨往、沉默寡言,時常整日整日不說一句話,多虧了這位混不吝堂兄百折不撓地黏上來,一來二去,兩個性情迥異的人倒是常來常往。
桓煊整了整衣襟,往前院走去。
兩人關係親近,內侍便將豫章王帶到了東軒。
室內燃著沉香炭,點著九枝燈,博山爐裡沉檀嫋嫋,桓明珪那廝盤腿坐在軟榻上,愜意地飲著茶。
見了齊王不起身作揖行禮,眯起狐狸眼細細打量他的臉:“子衡,愚兄看你面色潮紅,雙目帶赤,是陽熱亢盛兆,看來病得不輕吶。”
頓了頓,滿臉的憂慮關切:“可曾叫醫官看過?”
桓煊乜了一眼,面無表情:“微恙罷了,有勞堂兄專程從城北跑到城南來。”
桓明珪笑道:“不麻煩不麻煩,說起來也並非專程,實則是順道,本是為了拜訪一位朋友,哪知走了個空,得知你在這裡養病,自然要來探望一下。”
桓煊挑了挑嘴角:“不知六堂兄訪的是哪位朋友?”
桓明珪道:“是一位佳人,恰巧住在這常安坊,子衡你說巧是不巧?”
桓煊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真巧。”
頓了頓:“不知堂兄要來,寒舍簡陋,請恕款待不周。”
桓明珪似乎沒聽出他言下意,環顧四周,彎眉笑眼道:“愚兄倒覺得這地方好得很,久聞壽安公主別莊樹石幽奇、樓館甚勝,一直想來開開眼界,可惜抵達時已是日暮,不曾去園子裡轉轉。”
桓煊眉心一跳,這是要留宿的意思,這廝顯然是有意為之,就是見不得人好。
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園子荒廢多年,都是荊榛荒草,無足可觀,幸虧六堂兄沒看見。”
桓明珪勾了勾紅得過分的薄唇:“見多了穿鑿雕琢的規整園林,這樣的天然景象反倒難能可貴,子衡這麼一說,愚兄倒是非看不可了。”
桓煊道:“這容易,待堂兄用罷晚膳,我命人點了燈,叫高邁帶你逛個盡興。”
涼涼地瞥了高邁一眼:“堂兄便是要逛一整夜無妨。”
高邁知道主人這是怪他辦事不利,故意拿話刺他,只能縮著脖子陪笑臉。
桓明珪笑道:“那便有勞高總管了。”
頓了頓又對桓煊道:“只是費子衡許多脂燭,愚兄屬實過意不去。”
桓煊為微笑著道無妨,轉頭吩咐高邁去傳膳,又道:“送一份去內院,酒送一壺過去。”
桓明珪一臉納罕:“莫非子衡還有客人?”
桓煊淡淡地“嗯”了一聲,便端起茶杯,微垂眼皮,顯然是不打算細說的意思。
桓明珪心知肚明,不再揪著不放。
不一時,內侍擺好了晚膳,兩人移步堂中。
桓明珪舉起酒杯輕嗅:“宜城九醞,是前年上貢的那批吧?就屬那一年釀的最好。”
桓煊道:“堂兄若是喜歡,用罷晚膳回府時帶兩壇回去。”
說不上兩句話就急著趕他走呢,桓明珪佯裝聽不出來,笑道:“那愚兄就不同你客氣了。”
抿了一口酒,讚歎一聲,放下酒杯,又拿起玉箸夾了片薄如蟬翼的魚膾,在清醬裡蘸了蘸,送入口中,細細品味。
“全長安城就屬你府上的酒菜最好,”桓明珪掃了一眼四周,“陳設也雅緻,有林泉風光,若是能小住一陣,定是神仙樣的日子。”
桓煊道:“堂兄謬讚,依我看,你那豫章王府才是天上宮闕、神仙洞府。”趕緊回去吧。
兩人心照不宣,但誰不說破。
桓煊舉起酒杯道:“子衡敬堂兄一杯,先幹為敬。”
這堂兄酒量甚淺,偏又好酒,挑這壇宜城九醞,一來是酒好,二來也是因這酒勁大,幾杯就能將打發了。
桓明珪哪裡猜不到他打什麼主意,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愚兄量淺。”
頓了頓道:“子衡尚在養病,愚兄勸你慢點喝,豪飲傷身。”
朝外張望了眼,遺憾地“嘖”了一聲:“可惜沒有絃歌妙舞可賞。你這裡什麼都好,就是弄得像個和尚廟,別說歌姬舞伎,連侍膳的都是內侍。”
桓煊恨不得將活剮了,烈酒入喉,身體裡憋了一天的邪火燒得更旺,卻只能耐著性子坐在這裡。
“真是委屈堂兄了。”從牙縫中擠出一句。
酒過三巡,桓明珪終於有些微醺之意,放下酒杯,長長地嘆息一聲。
按理說做主人的該問一句客人緣何太息,但桓煊彷彿沒生耳朵,全無反應。
桓明珪摸了摸鼻子,不嫌尷尬,自顧自道:“子衡,你可知愚兄為何長太息?”
桓煊睨了一眼,眼神像兩道冰錐,似要把拐彎城牆般厚的臉皮戳個對穿。
不接茬,桓明珪接著道:“其實我方才說的那位佳人,正是先前在青龍寺邂逅的那位。”
桓煊忍不住冷笑了一下,青龍寺那回兩人連照面都沒打過,分明是這登徒子無恥下流,盯著人家進出佛堂的女子看,到了嘴裡倒成有緣了。
桓明珪又道:“後來在東市又遇上一回,子衡你說,這不是宿世的姻緣是什麼?”
桓煊道:“倒未必是姻緣。”是孽債。
“只是愚兄今日才發現,這位佳人已名花有主,”桓明珪用眼梢瞟了堂弟一眼,“而那位夫主,恰好是愚兄親如手足之人,你說巧不巧?”
桓煊冷冷道:“事有湊巧,是常事。”
桓明珪抬起眼,望著桓煊道:“愚兄想懇請那位朋友割愛,無論用什麼換都行,園宅田地,金珠寶玉,絕色的歌姬舞伎,寶馬良駒,但凡是我有的,盡數拿出來都無妨。”
頓了頓道:“你說他會不會答應?”
桓煊臉一沉,壓抑不住眼中的狠戾,盯著桓明珪的臉,彷彿一頭護食的狼,下一刻便要撲上來咬斷敵人的脖頸。
連桓明珪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叫他這眼神看得心裡一驚。
“君子不奪人所愛,堂兄是趁早死心吧。”冷聲道。
桓明珪若有所地點點頭,回想梅花宴上桓煊的反應,便知堂弟對這女子有幾分在意,但沒想到他竟這麼上心。
忽然莞爾一笑:“不過那位朋友既沒有娶那位佳人,甚至連個妾室身份也未與她,只將她蓄作外宅,想來也不怎麼上心,大約尚在情熱時,因而一時難以割捨。”
桓煊的臉陰沉得能滴下水來。
桓明珪也直視著,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愚兄不忍見明珠蒙塵,但求這位朋友,若是哪一天要將佳人捐棄,務必相告。敝舍雖殘舊,總有她的容身處。”
“不勞六堂兄費心。”桓煊的眼神鋒利如刀。
桓明珪放下酒杯,拿起酒壺掂了掂:“啊呀,不知不覺一壺酒喝完了。”
頓了頓:“子衡內院中既然還有貴客,愚兄便不久留了。”
說罷起身一揖,笑道:“你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
桓煊站起身,向高邁道:“替豫章王備車,去窖裡取兩壇九醞送去王府。”
桓明珪拱拱手:“總是偏你的好東西,多謝。”
桓煊冷冷一笑:“堂兄喜歡,愚弟自當奉上,何惜死物。”活人休想。
桓明珪笑道:“子衡好好養病,不必相送。”
桓煊哪裡有興致送,看著這瘟神出了門,立即一拂袍袖,大步往內院走去。
……
臥房裡闃然無聲,床榻邊點了盞孤燈,燈影在屏風上搖曳。
桓煊差點以為這獵戶女已經離去,直至聽見輕淺的呼吸聲。
繞過屏風,發現女子並未上床,仍在他離去時坐的榻上,身上蓋著件絮綿夾袍。
她的臉龐在燭火中微微暈著光,像朦朧的月光。
明珠蒙塵,桓明珪說的話浮現在他腦海中。
伸出手,以指尖輕撫她的臉頰,沿著側臉滑動到嘴唇,像是要抹去那看不見的塵埃。
她睡著時雙唇微翕,上唇微微翹起,顯得有幾分孩子氣,下唇卻格外飽滿。
指尖傳來的觸感柔.膩得讓人難以置信。
桓煊喉結動了動,俯身貼上她的雙唇。
隨隨的嘴叫他堵了,從喉間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睜開雙眼。
她用迷離的眼神望她,含糊地輕喚了一聲“殿下”。
桓煊耳根一熱,又麻又癢,像是有人往耳朵裡撒了把熱沙。
隨隨驀地想起自己身在何方,眼前的是何人,眼神頓時清明了些許:“殿下你回來了?”
說著便要起身行禮,被桓煊按回榻上。
這麼一動,她身上蓋著的綿衣自肩頭落下。桓煊這才發現她已沐浴過,換上了乾淨的寢衣,發上身上那股獨有的幽像淡得幾乎捕捉不到,入鼻是熟悉的的“月下海棠香”。
桓煊失望又惱火,就像一個孩童去學堂前在櫃子裡藏了一塊糖,心心念念一整日,回來卻發現不見了。
一把將那些累贅扯下,埋入她脖頸間尋找折磨了一路的香氣。
然而那精心調製、風雅絕倫的香氣沾在了她肌膚上,掩蓋住她原本的氣息。往下尋找,到處都是這股惱人的味道。
“為何沐浴?”報復似地在她身上磨了磨牙,忿忿道。
那處肌膚何等脆弱,隨隨痛嘶了一聲,不知他又在發什麼瘋。
她瞞著自己的身份留在他身邊,多少有些不地道,因而素日願意體諒的潔癖,遷就他的喜好,怎麼洗乾淨有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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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回變成輕碾。
隨隨抽著氣斷斷續續道:“騎馬出了汗……怕衝撞……殿下……”
她並非故意嬌聲曼語,卻正因是自然反應,格外撩動人心。
“本王沒讓你洗就不許洗,”桓煊道,“明白了?”
隨隨哭笑不得:“是。”
桓煊這才鬆開嘴,往榻上一坐,手肘支撐著,身子往後仰,冷冷道:“上來。”
隨隨依言,但不得要領,忽覺腰側一緊,男人啞聲道:“像校場上那般……”
隨隨怔了怔,半晌才明白過來,說的是騎馬。
桓煊的呼吸漸漸急促,不再說話。
隨隨望著的臉,眼中漸漸有霧升起。
不一會兒,床幃間又縈滿了女子身上那股天然的暖香。
桓煊終於如願,從背後抱著她,深深地嗅聞:“往後不許在衣服上薰香。”
頓了頓道:“房中不可燃香。”
隨隨自然應是,不用薰香省了婢女們不少麻煩。
“知道麼?”男人撥開她垂於耳際的長髮,低聲道,“方才有人向本王討要你。”
隨隨身子微微一僵,心念如電轉,便猜到那人是豫章往桓明珪。
她並不認為桓煊毀把她送出去——並非對自己有信心,而是因為他這樣驕傲的人,應當不會做這種事。
但凡事都有萬一,姬妾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與物件無異,有當世大儒用妾換馬,並不引以為恥,甚至還當作風流韻事。
即便不願將她送人,若是讓她伺候桓明珪一晚,她也沒有理由拒絕。
若真到這個地步,只有暫且放下京城查到一半的線索,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正思忖著,便聽“啪”一聲脆響,身上一痛。
桓煊從背後掐住她修長秀頸,她身子弓一般反彎,在她耳畔嘶聲道:“怎麼,心動了?”
“不……”隨隨半側過身望,眼角淚痕依稀。
桓煊叫她看得心頭一熱,下手卻更重:“豫章王風流俊逸,願意納你做側妃,你當真不心動?”
“不……”
“為何?”
“因為……殿下……”
沉默片刻,輕笑了一聲,忽然更加狂肆,一字一頓道:“就這麼離不開孤?”
隨隨已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纏綿的眼神回答。
桓煊忽然猛地將她翻過身來,狼似地咬住她咽喉,牙齒在她動脈上輕輕齧咬,似是威脅:“就算你願意,孤也不會放你走。你跟了我就是我的。”
“想走,”的聲音裡帶了些狠戾的意味,“我就殺了你。”
隨隨心頭跳了跳,有一瞬間,她覺得不是在開玩笑,不是枕幃間的胡話。
她真的感覺到了殺意。
但很快便由不得她細想。
她被捲入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尊卑和忌諱都拋在了腦後。
待風停雨歇,桓煊才發覺脊背上火辣辣地疼,對著銅鏡一照,盡是縱橫交錯的血痕,有的地方還在往外滲血珠。
皺了皺眉,喉結動了動,生出股怪異的感覺——這女人不知輕重抓傷了,竟有些高興。
隨隨也看見了那些血痕,乍一看有些猙獰可怖,但她已沒力氣理會。
她彷彿接連馴了十匹烈馬,筋疲力盡地癱軟在榻上,連指尖地不想動一下。
過了會兒,她總算記得高嬤嬤千叮嚀萬囑咐的規矩,掙扎著下了床:“民女伺候殿下沐浴。”
“不必,孤自己去。”桓煊道。
隨隨也就是客套一下,立即從善如流:“那民女就告退了。”
桓煊卻是一挑眉:“本王讓你走了嗎?”
隨隨只得耐著性子道:“殿下有什麼吩咐?”
桓煊道:“你就睡這裡。”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以便隨時伺候孤。”
隨隨瞥了眼發白的窗紙,嘴唇動了動,到底沒頂撞。
桓煊見她這般聽話,氣順了些:“叫人打清水來擦擦身子,不許用香胰澡豆,孤聞著香料味便頭暈。”
待洗完澡回來,隨隨已經歪在床上睡著了。
低下頭嗅了嗅,她的褻衣雖未薰香,但衣箱裡置了一樣的香囊,難免沾上了味道。
三下五除二盡數剝除,扔得遠遠的,把人往被褥中一塞,這才心滿意足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