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煊擺駕回了王府,躺到自己的臥榻上,卻沒了睡意。

昨夜他飲了不少酒,眼下腦海中只有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那種熾烈的感覺還逗留在四肢百骸中,像剛熄滅的野火,彷彿一觸便要死灰復燃。

他有些口乾舌燥,燥意蔓延到心裡。

當初決定把那獵戶女帶回營地,他就知道自己做了件荒唐事,走到這一步是遲早的事。

只是他沒料到自己第一次會這麼失控,那女子彷彿從他身體裡引出了一頭橫衝直撞的野獸,只想摧毀一切。

單是這樣想著,那頭野獸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桓煊捏了捏眉心,失控總是不愉快的,他想把這不愉快的念頭壓下去。

可不知怎的,那女子咬著嘴唇、閉著眼睛,顫抖著睫毛無聲流淚的樣子,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坐起身,披衣下床,叫來高邁:“山池院那邊如何?”

高邁以為他要問善後的事,便道:“方才那頭有人來回話,高嬤嬤已經伺候著鹿娘子喝了避子湯,殿下不必擔心,有高嬤嬤照應著,定然萬無一失。”

桓煊點點頭,那獵戶女連侍妾都不算,當然不能生下他的子嗣,這些小事不必他操心,自會有人安排妥當。

高嬤嬤做事穩妥,必定會確保萬無一失。

他想了想道:“你開我私庫,賞她一百匹絹。”

一匹絹大約能換一千錢,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也不到萬錢,即便齊王殿下對部下和奴僕大方,這賞賜也不算小數目了。

不過賞賜和賞賜也不同,絹是當錢用的,賞絹便是賞錢,數額雖大,卻不費心思。不然庫裡那麼多東西,挑一兩樣器玩珠玉,乃至於脂粉香料,也比大剌剌地砸錢有心。

僅從這一宗賞賜上,高邁便摸出了齊王殿下對這鹿娘子的態度——昨夜伺候得還算滿意,但也僅此而已。

……

賞賜送到的時候,隨隨剛從床上起來。

高嬤嬤一邊替她梳頭,一邊旁敲側擊:“娘子往後伺候殿下的日子還長,也不能什麼事都由著殿下,年輕時胡天胡地,令殿下傷了根本,可就是你的大罪過了。”

她頓了頓,看了一眼鏡中女子的容顏,她臉上還有些倦容,可經過昨晚,似乎添了幾分別樣的豔麗,像雨露打過的花朵,顏色愈加鮮明。

這誰遭得住,更別說他們家殿下還是初嘗風月滋味,高嬤嬤暗暗嘆了口氣:“便是娘子自己,虧了氣血也不好啊。”

還有一個她沒說出口,殿下娶妃估計就在這兩年了,鹿隨隨雖是外宅,卻是殿下第一個女子,若是受寵太過,將來傳到王妃耳朵裡,難免要成為主母的眼中釘。

高門中主母要磋磨一個侍妾有太多手段,甚至不用自己髒手,便能叫人苦不堪言。

高嬤嬤與這獵戶女相處有日,心底裡是對她有幾分喜歡的,不願她落得個悽慘下場。

隨隨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桓煊一個親王,想做什麼哪是她能勸的。

不過她也知道這老嬤嬤只是愛嘮叨,沒什麼壞心眼,也不去與她爭辯,只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高嬤嬤對她的態度不甚滿意,但因為那碗避子湯的緣故,良心有虧,對著她少了幾分底氣,也說不出什麼重話來,轉了話題道:“昨夜娘子匆忙承寵,這侍寢的規矩老奴沒來得及與娘子道明,娘子侍寢畢,理當伺候殿下沐浴就寢,然後退出殿下寢堂,娘子今日這般留宿,是不合規矩的。”

這一點隨隨倒是真沒想到,高嬤嬤的話提醒了她。

她心裡畢竟沒把自己真當成伺候人的婢妾,沒法事事周全。

就如今天早晨,自己都累得睜不開眼了,哪裡還顧得上別人。

那時候她在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推她,不久後便聽見車馬聲,眼下一琢磨,大約是因為自己霸佔了桓煊的床,他不願與她同床而眠,又不能去睡廂房,於是才打道回府。

隨隨沒感到愧疚,也不覺惶恐,不過她眼下頂了這個身份,便不能露出破綻。

她真心實意道:“嬤嬤我知道了,下次我回自己房裡睡。”

高嬤嬤還欲向她灌輸些女德道理,齊王殿下的賞賜到了。

一百匹絹裝了三口大箱子,由四個內侍抬進來。

隨隨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意思,待那四個內侍走後,便讓春條開了箱子,給她和高嬤嬤各拿了兩端,又道:“上回我送湯去清涵院,惹得殿下不高興,罰了好幾個人的月例,你替我點出來還了。”

春條大愕:“娘子也太撒漫了,好不容易得的賞賜,怎麼隨隨便便就拿去送人。”

隨隨道:“他們是受我牽連的,我沒錢時便罷了,既有了錢,當然要補償的。何況我在這裡吃穿都是殿下給,又沒什麼地方花錢。”

那些王府侍衛看著風光,其實沒有多少油水,就指著那些月例養家餬口。

春條急得直跺腳:“娘子怎麼不知道為自己打算打算……”

她沒名沒分以色侍人,誰知道能得幾日好?這次賞了下次還不知有沒有呢。

可是這話不好直說,她欲言又止道:“將來若是出了府,沒有點錢財傍身,可是寸步難行。”

隨隨懂得她的顧慮,又不能告訴她自己另有打算,便笑眯眯道:“最多分掉一箱,還能剩下一箱,將來給春條姊姊做嫁妝。”

春條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娘子只知道拿奴婢開心,奴婢不管了!”

隨隨笑道:“絹沒了還會再有的。”

春條沒好氣地乜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認,她生了這麼一副樣貌,的確有底氣說出這種話。

兩箱絹就這麼散了出去,剩下的一箱,隨隨讓春條收在東廂北面的空屋子裡,便不再理會了。

獵戶女“仗義疏財”的事蹟翌日便傳到了齊王府。

高邁也得了十端,彌補了他被罰去的俸金,他雖然不缺這點錢財,可失而復得總是叫人高興的。

他對那鹿娘子也有些刮目相看,這麼識趣,又不貪財,說不定將來真有大造化。

有心投桃報李,便瞅準時機向齊王殿下提了一嘴:“鹿娘子也是太小心,奴等挨罰,本來就是因為做錯了事,與她有何干係呢?”

桓煊眼中有詫異一閃而過,隨即一哂,這獵戶女倒是有意思,拿他的賞賜做人情。

他輕描淡寫道:“她願意給,你收著便是。”

“那老僕就謝殿下賞了。”

“是她給你的,謝我做什麼。”桓煊道。

高邁看他心情不錯,接著旁敲側擊:“那老僕下回伺候殿下去常安坊,去跟鹿娘子道聲謝。”

桓煊乜著他不說話。

高邁心裡擂起鼓來,他是見殿下對那鹿娘子有點意思,才給他搭梯.子。

桓煊收回目光,似笑非笑道:“你很缺錢?十匹絹就把你買了去。”

高邁松了一口氣,看來今日殿下的心情確實不錯。

桓煊雖然沒責怪高邁多嘴,卻也沒順著他搭的梯.子下。

高邁暗暗犯嘀咕,猜不透他家殿下對鹿娘子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

齊王那裡只是賞了絹,並沒有別的話,隨隨也不在意,休養了一日,翌日起了個大早。

只是未曾料到醒來更疼了,一整片紅腫起來,走路時擦著便火辣辣的疼。

她知道一些治外傷的良方,可也不知道這種傷能不能用,只好暫且忍著。

春條見她臉色蒼白,步子都比平日小了些,一想就知道什麼緣故,不由紅了臉,欲言又止道:“娘子可是傷了……要不找個女醫來看看……”

“沒事,”隨隨道,“我要出趟門,你幫我找身衣裳。”

春條驚訝:“娘子要去哪裡?你這樣子……明日去不行麼?”

隨隨暗自嘆息,她約了她的行軍司馬段北岑今日見面。

他是隱姓埋名混在賀婚使的隨從隊伍裡來京城的,即日便要啟程,改約既麻煩又要擔風險,少不得要強撐著赴約。

誰知道桓煊那晚會過來,而且一來就折騰了半宿。

藉口是早就想好的,隨隨垂眸作害羞狀:“聽人說青龍寺今日開佛骨舍利,都說最靈驗了,我想去祈福。”

春條看她這模樣,自然知道“祈福”是為了誰,不由暗歎,真是個痴情的傻姑娘。

“娘子也要顧惜著自己些,”她擰著眉道,“青龍寺在城外,坐車來回得半日,娘子這樣能行麼?”

隨隨道:“那日上街我聽人說,青龍寺附近還有個靈花寺,素齋做得好,咱們可以在那裡歇歇腳,吃些素點再回來,也不會太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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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段北岑正是約在那小山寺裡見面,那寺主是他們的人。

這小寺建在青龍寺不遠處,平日香火就不旺,今日所有人都奔著青龍寺去,那裡更沒什麼人光顧。

“又是吃,”春條哭笑不得,“娘子怕不是專為吃素點去的。”

“聽他們說得那樣好,我就想嘗一嘗。”

春條也不能真攔著隨隨不讓出門——鹿隨隨雖是外室,可齊王殿下並沒有禁止她出門。

隨隨又同高嬤嬤說了一聲,高嬤嬤一聽是為她家殿下祈福,便沒有了二話,還拿了一兩銀子出來叫隨隨替她也添點香油。

“人多眼雜,娘子切記帶好帷帽。”高嬤嬤叮囑完,便去安排車馬與人和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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