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番外七
七月長安悶熱不堪, 街道兩旁明溝蚊蠅成群,阮月薇坐在馬車上,就像坐在個大蒸籠, 可她不敢撩開車簾透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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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承天門大街,附近都是權貴的宅邸, 誰知道會不會遇上麼故人, 她眼下最怕就是遇見以前相識。
阮月微心煩躁, 揚了揚捂住口鼻帕子:“長安一到夏日就惡臭熏天, 真不是住人的地方。”
疏竹用絹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替她扇著, 手腕軟綿綿的:“好在娘子就要去洛陽了,不用再忍受長安惡臭。”
阮月微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風, 可不好多說什麼, 她如今已不是高在上太子妃, 她的貼身婢女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心有怨氣, 伺候她起來也不如往日盡心。
換了平日她必定要發作, 可如今他們南下洛陽, 這一路上事事都要靠兩個婢女操持照應, 使起性子來苦的是她自己。
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此番算是看清這些奴婢真面目了,阮月微暗暗想,待她到了洛陽,定要將這兩個捧高踩低婢子發到莊子上去, 另外選兩個老實忠心。
馬車順著承天門大街從西向東行,出得通化門,她終於忍不住掀開車簾往後望,城樓越來越小, 漸漸消失在滾燙的揚塵中。
阮月微眼淚淌滿臉,疏竹臉上閃過不耐煩,敷衍道:“娘子別傷心,洛陽和長安這麼近,又不是不回來了,且夫人不是說麼,她有空就去洛陽看你。”
阮月微小時候是伴在阮太后身邊長大,與父母情分遠不如其他兄弟姊妹,其說是不捨得親人,倒不如說是自傷身世。
桓熔謀逆之後的這段時日,於她就像一個漫長黑暗噩夢,起初她日夜擔驚受怕,害怕自己受牽連,好在桓熔不相信她和她母家,謀逆之事半點沒向他們透露,倒是讓他們躲過一劫。
也虧得她侍奉太后勤謹,桓熔被發落後,太后便開恩讓她繼續去佛院與她作伴。
接著便是先帝駕崩,桓煊即位,她知道太后有意讓她換個身份入宮為妃嬪,為免惹人注目位份自然不能太,與她當初母儀天下目標相去甚遠,可也好過一輩子與青燈古佛為伴。
何況她心底對桓煊存著兩分希望——雖說當初他為了趙清暉事遷怒於她,但畢竟蕭泠活得好好,這件事便可揭過不提,他們有幼時相伴情分在,過段時間他氣消,她再使出渾身解數,不怕他不心軟。
她暗暗替自己算好,便越發殷勤地伺候太后,可謂無微不至。
可誰能想到桓煊才登基就將太后軟禁起來,殺她身邊的親信太監。
阮月微這時再懊悔,想與太后撇清關係已是不可能了,且除了太后她能倚仗誰呢?自此她只有暫時打消與桓煊再續前緣念頭,但是只要她還在後宮,總能找到偶遇機會。
她打定主意要沉住氣徐徐圖之,哪知桓煊登基一個月就死。
他死因蹊蹺,阮月薇不知道內情,可她隱隱約約猜到大約是和太后有關,因為太后被軟禁之後桓煊就沒在朝堂上露過面,不久後便傳出了駕崩訊息。
太后自那之後便成日閉門不出,也不見人,她幾次去求見都被宮人擋在門外。
她暗暗聽,才知道桓煊死後太后便瘋瘋癲癲的,清醒時候越來越少,即便清醒時也不說話不見人。
她一聽心就涼半截,太后自顧且不暇,哪裡想得到替她算。
阮月微覺得自己像是被全世界遺忘,這佛院就像是一座墳墓,雖然衣食無憂,可讓她年紀輕輕就把一輩子埋葬在這種地方她如何甘心!
人心都是如此,桓熔事發時候她只求保下一條命,待命保住了便想過得更好。
她心憋悶,漸漸積鬱成疾。冬季本就是她舊疾容易發作時節,這回更比往年重。她有心藉此機會出宮,更做出行將就木的樣子。太后這回總算有反應,將她叫到跟前問道:“我過年便要去皇陵,你有何算?”
阮月微這才知道能留在這皇家佛寺裡清修已是萬幸,真跟著太后去皇陵才是葬送一輩子,而且皇陵的吃穿用度哪有宮中這般精細。
她低頭默不作聲,只是咬著嘴唇垂淚。
太后這時人清醒著,一便知她心思:“皇陵日子清苦,你不願去也無可厚非,那便叫你家人將你接回去吧。”
阮月微不是沒想過回家,但她當年出閣時何其風光,如今卻一無所有,簡直是天淵之別,而且阮家雖然沒有牽涉進謀逆案,但畢竟是廢太子岳家,不可能完全撇清,她父親寧遠侯從吏部遷到太常寺,品級未變,地位卻一落千丈。家裡本來還指望著她靠著舊情攀附上新帝,眼下已成泡影,她廢太子妃徹底成寧遠侯府恥辱。
這樣的處境下回去投靠母家,想也知道要受多少冷眼,可事到如今她已無路可走,回家怎麼也好過去皇陵。
回到阮家,果然不出她所料,上至祖母下至那些庶弟庶妹,嘴上雖不說什麼,可眼神中的輕視和埋怨卻藏也藏不住,只有母親蘇氏為她著想,可她一個後宅婦人也無計可施。寧遠侯府沒落已久,靠著阮月微嫁進東宮續一口氣,哪知她這太子妃只是曇花一現,如今府景況連當初不如。
阮月微風光時候家裡沒少撈著好處,闔府上下都大手大腳起來,如今由奢入儉難,府越是不行,阮家男人們越是要在外頭打腫臉充胖子,一來二去,竟到了要偷偷變賣田產鋪子地步,連蘇氏的嫁妝都偷偷拿出來補貼了寧遠侯。
家裡拮据,自然不能在阮月微這無用之人身上浪費錢財,未出閣時家麼都緊著她,如今她的吃穿用度卻連個庶女都不如。
阮月微又氣又恨卻毫無辦法,只能終日以淚洗面,幻想忽然出現轉機,讓她揚眉吐氣——她是老國師金口玉言親批的鳳凰命,不管別人說什麼,她心底是對此深信不疑。
不過她還沒等來轉機,先來一場阮家禍事:有御史彈劾寧遠侯府當年譭棄婚約、逼死庶女在先,假公濟私、濫用職權在考績上動手腳在後,而那位御史正是阮七娘未婚夫魏啟正。
他們當初全然不將這寒門子放在眼裡,把他發去嶺南時候以為他一輩子沒有翻身機會,誰知他卻悄無聲息地搭上新任淮西節度使,入使府當幕僚,幾年之後被淮西節度使舉薦入朝,一回來就進御史臺,不到半年又因御史大夫崔駙馬賞識升殿中侍御史。
魏啟正升遷後做第一件事便是彈劾寧遠侯。
寧遠侯嚇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這時候丟官事小,若是再被舊事重提攀扯上廢太子謀逆案,怕是腦袋也要搬家。
他少不得要四處奔走求告、疏通關節,財帛金銀像水一樣往外流,散盡大半家財,最終換來一個革職降爵的結果。人倒是沒事,可府元氣大傷,到了捉襟見肘地步。
就在這時,阮月微一直等待轉機卻出現——她姑母從洛陽遣了老家人來提親。
阮月微一開始自是不樂意,趙清暉完好時都配不上她,如今少一隻手,在揚州做過那種腌臢事,她一想起便作嘔,哪裡肯與他做夫妻。
蘇夫人勸她幾天,她始終不肯鬆口,最後她祖母將她叫過去:“你父親惹上官非,是你姑母二話不說變賣一處田莊給你父親救急,幸而免遭牢獄之災,她於我們一家有恩。清暉自小傾慕你,婆母又是你親姑母,自然不會為難你。”
阮月微跪在地上,伏在祖母膝頭痛哭:“孫女只想在祖母跟前盡孝,求祖母開恩……”
老夫人臉色一沉:“你父親革職降爵還不是受你牽連,如今要你分憂你卻推三阻四……”
阮月微一聽這話便猜到姑母定然許不菲的聘禮,因此家才急著將她嫁給趙清暉。
她抹抹眼淚:“孫女當初嫁給廢太子是家竭力促成,如今倒全成孫女的錯處。祖母為了點財帛便將孫女賣去給殘廢做妻子,祖母好狠心……”
不她說完,老夫人冷笑道:“清暉如今是有缺憾,可你也不想想,若他齊齊整整的,這樁婚事怎麼輪得到你。”
阮月微頓時啞口無言,趙清暉再怎麼被人引為笑柄,頭頂好歹有個世襲爵位,而她非但是二嫁之身,嫁是因謀逆處死的廢太子,閒哪有人敢娶。
老夫人接著道:“你實在不願意嫁我也不逼你,免得再逼出一個上吊尋死孽畜,再叫御史參上一本。”
她頓頓道:“我給你兩條路你自己選,或者嫁去洛陽,做你永安伯夫人,或者終南山裡開善寺落髮為尼,對外就稱阮家三娘子已死。”
阮月微目瞪口呆,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祖母好絕情!”
老夫人道:“你也別怪祖母絕情,如今府今非昔比,你有幾個堂妹未出閣……”
阮月微頓時明白過來,阮家這幾代的男子都沒麼出息,全靠出嫁女帶挾家裡,如今祖母在打這個主意,可若是家有她這個廢太子妃在,妹妹們的親事自要受影響,若是她嫁趙清暉為妻,至少說起來是個伯夫人。
老夫人見她臉上有譏誚之色,惱羞成怒道:“我不逼你,但別怪我沒提醒你,那開善寺可不比皇家寺廟,你自小錦衣玉食,那苦日子怕是連做夢都想不出來。”
阮月微雖想象不出山寺中有多清苦,但她一想到從此身邊連個伺候婢女都沒有,麼粗活都得自己做,她便知道自己決計不能過這樣的日子。
老夫人出她神色鬆動,緩頰道:“這樁婚事雖不能盡如人意,但你想想看,清暉生得一表人才,難得對你死心塌地,婆母又是自小你長大親姑母,總不至於難為你,別人在背後說嘴是別人事,日子終究是你自己過。”
阮月微咬了咬唇,慢慢垂下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