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番外五
兩人對弈本為了消磨午後到天黑這段間, 哪知磨著磨著了火,天已黑了,風雪也停了, 千萬燈火映亮了寒冬的夜空,兩人卻擁著件狐裘躺在榻懶得動了。
“候不早了……”隨隨懶懶地打了個呵欠。話這麼說, 她實一根手指都不動彈, 男人懷中暖熱, 被他抱著就像泡在熱湯池裡, 把她的骨頭都泡軟了。
桓煊道:“該起來去看燈了。”
他一邊說著, 一邊把她摟得更緊,半點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隨隨道;“不差這一半會兒, 再躺一刻鍾。”
“你先睡, ”桓煊低頭親親她的眼皮, “一刻鍾到了我叫你。”
隨隨道:“你比我累,也睡會兒吧, 反正河市有一整夜呢, 睡到半夜再去不遲。”
桓煊微一遲疑便從善如流:“好。”
兩人再醒來蠟燭已經燃盡了, 隱約可以聽見外面傳來笙簫鼓樂的聲音。
隨隨戳了戳桓煊的胸膛, 桓煊道:“醒了?”
隨隨點點頭。
桓煊道:“口渴喝水?”
隨隨又點點頭。
“我去把棗湯溫一下。”桓煊便要起身,卻有一條胳膊藤曼似地環住他的腰。
“我喝冷的就行,更抱你。”隨隨的聲音有些啞,又帶著些鼻音,聽得人心尖發癢。
兩人膩歪了一會兒, 桓煊到底起來用小火爐生了火,把棗湯煨。
隨隨坐在榻,一小口一小口啜著棗湯,剩下半杯遞給桓煊:“夠了。”
桓煊自然地接來, 將她喝剩的半杯一飲盡。
“什麼辰了?”隨隨問道。
桓煊道:“醜已經了。”
“這麼晚,”隨隨道,“等我們趕到白河邊恐怕天都亮了……”
桓煊道:“你看燈麼?”
隨隨自懶得動:“實年年都大同小異,不這你在魏博第一個元,你沒見河市,去吧……”
桓煊道:“你知道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你若看膩了我們就不看。”
隨隨有些赧顏:“那明日再帶你去看,反正河市要到月底。”
桓煊道:“我去把院子裡的燈都點,也一樣的。”
隨隨也披衣起身:“我和你一起點。”
兩人便即起身,翻箱倒櫃把所有燈都找出來點,兩人往廊下風燈裡添了燈油,又在庭中樹木掛了一盞盞琉璃燈,不一會兒,偌大庭院中隨處點點燈火,映得簷下和草木的冰凌似水晶般閃閃發光。
兩人身披狐裘靠在闌干欣賞著庭中燈火,盛放的紅梅在燈光裡像一簇簇灼灼燃燒的火苗。
“喜歡麼?”桓煊道。
隨隨點點頭。
桓煊站到她背後,用狐裘擁住她,輕輕從她耳廓吻到耳垂:“去不去放燈?”
隨隨道:“河凍住了,後園裡的池子也結冰了,只能明年再放了。”
桓煊道:“明年明年,約好了今年元要陪你放的。”
隨隨道:“難道真的去浴池裡放?”
桓煊義正辭嚴:“就算在浴池裡也要放,答應你的事必須做到。”
隨隨知他執拗,仰頭在他漂亮的下頜親了一下:“罷了罷了,陪你放就。”
回到房中,隨隨從櫥裡取出檀木匣,兩人脫了衣袍,只著中衣去了浴堂。
浴池霧氣迷濛,兩人肩坐在白石砌的臺階,雙足浸入溫熱的池水中。
隨隨打膝檀木盒的蓋子,小心翼翼地拿出那盞命途多舛的琉璃蓮花燈,放到桓煊的手心。
桓煊輕輕撥動了一下蓮花燈底託的一根黃銅小杆,不知觸動了什麼機簧,只見原本合攏的花瓣慢慢打,露出裡面的燈芯和做成蓮心樣子的燭蠟。
隨隨忍不住“啊呀”一聲,用指尖輕輕碰了碰晶瑩剔透的蓮瓣:“竟然安了機簧,哪個工匠這麼巧的心思,內造的麼?每年元宮裡都會賜下花燈,倒沒見這麼精巧的。”
桓煊微挑下頜:“全長安也只有這一盞。”
他頓了頓,似得意又似有些赧然:“燈的式樣和機簧的構造都我畫的。”這些奇技淫巧對他來說畢竟算不務正業。
隨隨叫他這情逗笑了,在他臉頰啃了一口:“我家郎君怎麼這麼聰明。”
桓煊耳根一紅:“雕蟲小技已,送你的東西自然不能俗物。”
他清了清嗓子道:“放燈。”
隨隨從池邊的油燈引了火,小心將琉璃燈點燃,然後將浴堂中的燈全滅了。
浴堂中頓漆黑一片,只剩下一盞琉璃燈放出微弱的光芒。
兩人沿著臺階走到池中央,池水慢慢沒到腰際。桓煊把燈放到隨隨的掌心,手掌包覆著她的手,搖曳的火光映出兩雙眼睛,眼裡笑意如池中的水波輕輕盪漾。
隨隨把燈輕輕放到水面,用指尖輕輕一推,蓮花燈隨著水波飄飄悠悠地外蕩去。
“真好……”
“看”字沒出口,卻見那蓮花燈漸漸歪斜,不堪重負似地慢慢沉入水裡。
兩人一間傻了眼,待回來要把燈撈起來已經來不及了,只聽“嗞”一聲響,火苗熄滅,蓮花燈徹底沉入池水裡。
沒人吭聲,空氣彷彿已經凝固,好在黑燈瞎火看不見彼此臉的尷尬。
半晌,隨隨輕咳了兩聲:“一修補的緣故。”
桓煊“嗯”了一聲。
隨隨道:“你畫的圖一不會有錯。”
桓煊默不作聲。
隨隨接著道:“這麼漂亮的燈留著放在案頭,河燈放走也太可惜了,明年我們叫人做幾隻紙燈去河裡放……”
桓煊仍舊不說話。
隨隨摸黑他靠去:“別難……”
話音未落,她的身子忽然被人一扯,腳下一滑,跌進了池水裡。
緊接著一對修長有力的手將她的腰託了起來。
“桓子衡!”隨隨一腳蹬在男人的胸膛,“我好心安慰你……”
桓煊順手捉住她的腳踝:“沒放成河燈我太難了,要姊姊好好安慰一下。”說罷一偏頭。
腰眼、腳心都隨隨的癢處,兩下被夾攻,她很快氣不接下氣,一邊笑一邊罵,慢慢的罵也罵不出聲,黑暗裡只聽水聲譁然。
……
兩人在浴池裡放燈的候,全魏博的男女老幼幾乎全在白河觀燈。
蜿蜒穿魏博城的河渠結了厚厚的冰,河面的店肆、樓閣全都用冰砌成,有的酒肆中連几榻都用冰雕成,鋪了厚厚的皮毛,坐著竟然也不冷。
千萬點燈火點綴間,遊人穿梭中,就如走在九天外的星河。
高嬤嬤平日裡三句話不離長安,這也說不出話來,恨不得生出十對八對眼睛,把這煌煌赫赫的琉璃世界盡數收入眼底。
春條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挽著她的胳膊,也看得眼花繚亂。
馬忠順小心翼翼地落在他們身後一步,卻無暇看那美輪美奐的冰燈,一雙眼睛始終盯著春條的後腦勺。
春條高嬤嬤道:“頭大冰船有歌舞百戲,嬤嬤要不要去看?”
高嬤嬤踮著腳一張望,只見烏壓壓的都人,搖搖頭道:“在長安又不沒看百戲,老婆子就不湊這熱鬧了。”
她回頭看了眼馬忠順,意味深長道:“你們年輕人去看吧,我正好在這酒肆裡歇歇腳,要碗奶酒喝。”
春條喜歡熱鬧的,有些遲疑:“嬤嬤一個人怎麼行,我留下陪嬤嬤,馬大哥去看吧。”
馬忠順忙道:“我留下陪嬤嬤,春條姑娘去看。”
高嬤嬤“嘖”了一聲:“我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怕什麼,在酒肆裡閒坐會兒難道能丟了不成?春條一個花朵似的大姑娘一個人去人叢裡擠怎麼成,你陪她去。”
說著不耐煩地揮手:“趕緊去,別囉嗦。”
春條和馬忠順一一後地冰船走去,站在近處看,那冰雕成的樓船越發顯得宏偉壯麗。
樓船頂一群伶人正在表演尋橦,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頭頂橦甘,一個七八歲的小童在橦杆頂倒立,起舞,引得人群一陣陣驚呼。
忽然那橦杆一晃,杆頂的小童身子一歪,竟然頭朝下倒栽下來。
人群爆發出一陣驚呼,春條嚇得驚叫出聲,隨即一隻有些粗糲的溫暖手掌笨拙地擋在她眼。
馬忠順道:“別怕。”
那小童眼看著就要栽到冰面,忽然一條火龍貼著冰面竄起,恰巧將那小童託在背,冉冉空中升起,眾人恍然大悟,原諒都排演好的戲法,紛紛拍手喝彩。
春條的眼睛被馬忠順捂著,卻將最精彩的瞬間錯了。
馬忠順手足無措:“對不住春條姑娘……我……”
春條道:“這有什麼,明年再來看就了。”
馬忠順長舒了一口氣,摸了摸後腦勺:“我就怕春條姑娘惱了我。”
春條道:“哪有那麼容易著惱,我脾氣很壞麼?”
馬忠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春條的脾氣算不得好,原先在山池院有些潑辣,他不知該怎麼辦,實話實說怕她著惱,說好話哄她又怕顯得油嘴滑舌不可靠。
春條“撲哧”一笑:“走吧。”
馬忠順道:“去哪裡?”
春條道:“然回去,嬤嬤一個人留在酒肆裡呢。”
馬忠順“哦”了一聲,有些失落,獨處的光那麼短暫,被他搞砸了。
春條笑道:“你害我沒看到精彩處,罰你請我吃碗酪漿。”
說罷扭頭便來處跑去。
馬忠順發了一會兒呆,回來,一拍額頭,趕緊追去。
……
樓船的另一側,田月容和關六郎肩站著。
田月容抱著胳膊皺著眉:“這出幻戲我看了五六回,直到現在也沒弄明白他們怎麼變的。”
關六郎道:“他們靠這個吃飯,哪裡那麼容易看穿。”
他任勞任怨地提著大包小袋,都他們在河燈市買的各吃食和小玩意——田侍衛年剛從大將軍那裡領了一筆賞錢,正手頭最寬裕的候,見了什麼都買。
田月容跺跺腳,懊惱道:“就心癢不甘心,你說我要偷偷把那班主抓起來逼問他,他會不會交代?”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關六郎大駭:“這以勢凌人,田統領千萬三思!”
田月容笑得仰後合:“我說著玩呢,難怪他們都叫你關木頭。”
關六郎赧顏道:“又叫田統領見笑了……”
田月容終於笑夠了:“有些乏了,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兩人遠處走去,田月容道:“我這人就這樣,什麼事情都要刨根究底。”
關六郎道:“要不我去打聽打聽……”
田月容搖搖頭道:“不必,十有八九障眼法罷了。倒另有一樁事要你解惑,就不知你願不願意說。”
關六道:“什麼事?”
田月容眼睛轉了轉:“你們家郎君那把亂海怎麼到洛陽集市的呀?”
關六郎為難道:“蕭將軍讓你打聽的?”
田月容道:“我自己好奇罷了,一起來就覺心裡癢得很,有候晚也睡不著。不你不便說就算了。”
關六郎遲疑道:“實也不什麼大不了的事,只郎君不好意思讓大將軍知曉。”
田月容不說話,只抬眼望著他。
關六郎下決心道:“我私下告訴你,你別告訴蕭將軍。”
田月容抬了抬眉毛:“你看我像這人麼?”
關六郎赧然道:“在下小人之心……”
田月容一笑:“不怪你,多相處一段間你就知道我了。所以那把亂海究竟怎麼回事?”
……
翌日,用罷午膳,隨隨去了院一趟,回來便笑吟吟地看著桓煊。
桓煊見她笑得不懷好意,心頭一凜:“怎麼了?”
隨隨伸出手,攤掌心:“拿來。”
桓煊道:“什麼?”
隨隨道:“我看看有個冤大頭用絕世名刀換來的玉佩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
桓煊一怔,隨即漲紅了臉,咬牙切齒:“誰說的?不宋九?”
隨隨道:“你別管誰說的,讓我瞧瞧。”
桓煊道:“砸碎扔了。”
隨隨道:“什麼樣的玉佩?”
桓煊道:“沒什麼特別的,就塊普通的玉佩。”
隨隨戳了戳他胸膛:“冤大頭。”
說著解下腰間佩刀往他懷裡一塞:“拿著,不許再拿去變賣了。”
桓煊不自覺地接住,立即覺得掌心的感覺不對,低頭一瞧,才發現她給他的不亂海。
他不用看刀銘也認得這把刀,讓無數人聞風喪膽的名刀驚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