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雨飄零

三更天,雲消雨散,皎月重新露出玉顏,京畿皇宮內外一片清冷。

門口值守的二個小太監,聽見殿內崇禎皇帝傳來滲人的笑聲,相互對視一眼,打了一個哆嗦,脖子往衣領裡縮了縮。

其中一個小太監沉默片刻,移步低聲朝同伴嘆道:“皇爺可真不容易!即位以來兢兢業業,事必躬親。

每天天沒亮就起床早朝,沒有一天落下。散朝了還要批閱奏摺直到深夜,朝中大臣那個能做到?

可縱使這樣,這天下卻是愈發的不景氣了。

咱聽說西北叛賊越鬧越兇,皇陵被掘,中原大地天災不斷,難啊!”

“噓……你小子不要命了,妄議朝政,這要讓皇爺聽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小太監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只是聲音更低,“怕什麼,幾位管事的公公都不在,這裡就咱們兩人值守,你不說有誰知道?

再說,天子聖明,哪裡會和咱們這些螻蟻計較什麼。”

對他們這些小太監來說,在皇宮中最怕的並不是崇禎皇帝,而是那些管事的大太監。

“哎,也是!最近時局艱難,皇爺每天休息還不到二個時辰,咱家看了都心疼。

每天雞鳴而起,夜分不寐,焦勞成疾,才二十五歲便有白髮,宮中也從無宴樂之事。

天天如此,就怕皇爺這身子骨熬不住啊。”

殿內笑聲漸無,另一個太監謹慎些,四處張望周圍,發現沒人,這才出聲附和。

“可不是!

依咱之見,皇爺貴為天子,可這日常用度不要說和朝臣相比,便是和京城普通商賈之家也不能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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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國之君,落魄至此,不要說大明朝兩百多年來前所未見,便是……”

咳咳……

話尚為說完,身旁突然傳來兩聲咳嗽。

兩名小太監回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跪地求饒,“老祖宗請饒命,奴婢再也不敢多嘴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

今天是他當值,期間崇禎有事吩咐他去辦,現在才剛回來。

正好撞見這兩名值守的心腹小太監,在這裡嘀嘀咕咕地說著閒話,頓時輕咳兩聲打斷他們。

王承恩板起臉,低聲呵斥,“你們這兩個狗奴才,吵擾了皇上,咱家非要了你們的腦袋!”

王承恩乃是崇禎心腹大伴,極得信任,平時就是尚書閣老見了都得拱手賠笑。

這身上的氣勢突然爆發出來,哪裡是這兩名小太監所能擔待的,他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連連叩頭請罪。

王承恩雙目微闔,輕哼一聲,“別磕了,起來吧,以後注意點,用心辦差。”

說完,不再理會冷汗津津的兩個小太監,拂袖踏入乾清宮內。

不得不說,王承恩這一打一拉,御下手腕用得很是嫻熟。

“皇爺,時辰不早了,早些就寢吧。”

輕手輕腳進入殿內,剛剛還威風凜凜的王承恩弓著腰,一臉畢恭畢敬的說道。

聽見聲音,入眼看到王承恩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老臉,正笑得菊花朵朵,卻又目露憂色,老朱心頭立馬湧起親切感。

對這個唯一陪本尊吊死煤山的大太監,老朱明白,這是自己的死忠,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把御筆一擱,起身一撩龍袍,興沖沖的走到窗臺旁邊的太師椅坐定,脫口而出,“老王吶……”

“皇爺,奴婢惶恐,奴婢死罪……”

話聲未絕,王承恩已經噗通跪地,拼命叩頭請罪。

皇爺這鬧的是哪出啊,老王是自己可以承受嗎?

這玩笑開大發了!

最近有做什麼錯事嗎?

難道是前些日子收了幾個小太監的孝敬,私下提拔了他們,讓皇爺知道,所以敲打自己?

“大伴,快起身,是朕口誤!”

老朱急忙上前一步,卻又重新坐下,只是雙手虛抬,令王承恩起來。

其實老王二字剛出口,老朱已經意識到不妥。

倒不是因為把王承恩想象成隔壁老王,讓人心裡不舒服。

此老王跟彼老王大有不同,雖然同住一屋下,但這是一個割了卵子的閹人,安全得很。

而是自己初來乍到,一時還沒有適應新的身份。

皇帝啊,一國之君,手握絕大部分人的生殺大權,可謂一言定生死,實乃強權中的強權。

若還是後世小民的心態,跟人講親和講眾生平等,不僅自己這個皇位無法坐下去,便是下面的人也惶惶不可終日。

罷了,罷了,從現在開始,再無老朱,唯有大明崇禎皇帝。

“奴婢叩謝皇爺!”

王承恩顫悠悠起身,雙手下垂低著腦袋,活脫脫一副病雞的模樣,倒讓人有些過意不去。

沒事嚇唬老實人幹嘛!

“大伴,吩咐內庖整幾個小菜,來壺好酒,邊喝邊聊,朕有事吩咐。”

決定和過去身份告別的老朱,正努力當好崇禎皇帝,說話間也有了居高臨下的感覺。

王承恩低眉順眼俯身答道:“喏,皇爺,老奴這就去辦。”

片刻功夫,乾清宮冬暖閣內的紅木餐桌上,碗筷擺放齊全,酒杯中盛滿酒水,王承恩侍立一旁。

“大伴,吩咐尚膳監,今後宮廷食用比照先帝標準。”

風輕雲淡說完,崇禎皇帝一口飲盡杯中酒,慢悠悠夾起一片醋魚,細細品嚐。

酒不錯,菜也精緻,就是簡單點,和平常人家並無二致。

自打國事不利以來,內庫和國庫雙雙入不敷出,前任崇禎皇帝每日裡只能透過撤樂減膳來節約開銷。

困難的時候,錢銀接應不上,甚至還會派太監偷偷地拿宮裡物品出去變賣,用來換取現銀,補貼日常用度。

而新任崇禎皇帝今日初來乍到,又恰逢半夜,並未過多挑剔,可要他長此以往,那不可能。

他的工作是當皇帝,為國為民勞心勞力,只有吃好喝好玩好,才能應對接下來複雜的朝局。

瞧瞧老妖婆慈禧,哪頓不是幾十上百碗菜胡吃海喝?

雖說不必學老妖婆那般糟蹋民脂民膏,可也不能像前任這般苛待自己,何苦呢?

“奴婢遵旨!”

說實話,王承恩嘴裡應承著,心裡卻是崩潰的。

唉,我的皇爺誒,難道你心裡沒點數嗎,不知道皇宮內庫情況嗎?

天啟帝的標準是咱能比照的?

人家那可是有九千歲魏忠賢在四處搜刮錢財支撐著。

要是這般做法,不需兩個月,整個大明皇宮必然揭不開鍋。

難道是想把皇宮所有的物件全部賣光不成?還是說,內庫今後再也不補貼前線軍餉了?

“大伴,朕要重開錦衣衛、東廠,你願意成為朕的魏忠賢嗎?”

下一刻,耳邊又傳來皇爺輕柔卻又堅定的聲音,可對他來講不啻於驚雷,差點委頓在地。

“皇爺……老奴……”

王承恩被嚇得講話都不利索了。

要知道,魏忠賢魏公公可是被您老人家鐵腕剷除,也是您老人家引以為傲的得意之作,如今怎麼突然大轉彎?

這也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難道皇爺變了?

臥槽,崇禎皇帝一看不對勁,魏忠賢臭名遠揚,王承恩這個老家夥好像有點牴觸。

那可不行,換了其他人,朕信不過。

必須忽悠他熱血沸騰,主動鑽進籠子來,承擔罵名和重責。

自己雖然可以強行命令他,但這主動和被動間的能效差距太大。

大不了,以後多多補償他。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崇禎皇帝低嘆一聲,凝望著王承恩不解的目光,痛心疾首地說道:

“大伴,朕悔不聽皇兄之言,以至於大明落在現在如此不堪地步。”

他知道,前任崇禎皇帝的心思瞞不過身旁的這些大太監,尤其是長期陪伴的王承恩。

他思想變化如此大,也委實不怪王承恩猶豫不決。

“大伴,你知道嗎,鳳陽皇陵被掘數月,反賊剿而不絕,朕一直在反思,緣何皇兄如此聰慧之人,卻縱容魏忠賢禍亂朝綱?”

這個問題王承恩沒想過,也不敢想,只能搖頭表示不知道。

崇禎皇帝一口飲盡杯中酒,板著手指數道:

“目的有三。

一為錢。

其實皇兄知道,若在太平盛世,魏忠賢就是個地痞、老狗、奸人,但很遺憾,他處在一個亂世將至的時期。

這時候,不需要仁義道德、不需要孔孟說教,需要的只是苟延殘喘。

這時候,就需要地痞、老狗、奸人……

只要他能夠耍無賴把錢搞來,有錢賑災,讓邊軍有戰鬥力,讓大明撐下去就行。

二為權。

東林**獨大,已經把控整個朝廷難以節制,而魏忠賢就是皇兄手上的一把刀。

他只要能鎮住東林黨,讓那些偽君子不那麼無恥,東廠、錦衣衛能上躥下跳讓這幫人不得安生,老老實實乾點活就行。

三為江山社稷。

魏忠賢雖能幹,可手段酷烈,否則,不足以震懾清除東林黨。

這些,皇兄也都知道。

然而皇兄畢竟是天子,被魏忠賢清除的東林黨中有好有壞,也都是他的臣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卻必須有所取捨。

想來皇兄內心非常痛苦。

所以,他唯有裝聾作啞,或者說是逃避,沉迷於木工當中。

而這一切,只是為了大明江山社稷能長存。

說到底,大明已是搖搖欲墜,卻還屋漏偏逢連夜雨。

外面嘩嘩下大雨,屋裡淅瀝下小雨。

這時候,要去找能工巧匠來翻修房屋,來不及了!

這時候,需要的只是一個破盆,在屋裡能接水就行,撐到雨停,才能該幹嘛就幹嘛啊!

否則,沒有大明這個破屋的庇護,咱們大明百姓生不如死啊!”

如此直白的一席話,說得王承恩熱淚長流,掏出袖口的錦帕不停抹淚,心也終於安定。

可現在崇禎皇帝已經完全入戲,看都沒看仰著頭自己繼續說道:“朕如今想當初的所作所為,真是失策,糊塗啊!

總想著朝臣們能心繫天下蒼生,與朕一起中興大明江山。

哪知他們已經心壞了,爛透了。

表面是人,背地是鬼。

還是皇兄看得通透,大智若愚,朕不如多矣!”

說罷,一臉落寞,猛喝了幾杯。

“皇爺慢點,慢點……”

王承恩含著淚水,小步上前,拿過酒杯,毅然說道:“老奴願為皇爺赴湯蹈火,區區罵名又何足道哉?”

“好,好,好!”崇禎皇帝輕怕桌案,連聲叫好,取過酒杯親手斟滿酒遞給王承恩,“別人說這話朕不信,但大伴說,朕信!

大伴請謹記,閹黨其實就是帝黨。

來,且共飲,中興大明!”

“謝皇爺賜酒,老奴不畏死,又豈懼生?”

被感動得淚水漣漣的王承恩,也說出了內心的誓言。

夜已深,話未絕,頭頻點,那是崇禎皇帝在對王承恩交代接下來的一些具體佈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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