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執從臥房床頭的旅行文具箱裡,找出了自己之前給謝觀妙準備的公關提案,工作習慣使然,讓建檔備份成了寧執的家常便飯,哪怕沒用的廢稿也會保留下來:“沒想到它竟還有用武之地,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姬十方好奇的看了過來:“這是什麼?”

“一份微不足道的小改變。”寧執快速把公關方案上傳到了自己的遠聲玉上,修真界的電腦比現實裡的電腦可好用太多了,就這個不需要打字只需要神識的高效辦公速度就讓打工人神往。如果現實裡有這套裝置……他能給老闆多掙多少錢啊。

姬十方把自己之前手動剝了皮,但根本沒怎麼吃的瓜子瓤,都放到了寧執的手裡:“求個詳細解釋。”

看在不用嗑瓜子的面上,寧執欣然同意了這個交易。

他一邊給姬十方說起了自己過去的計劃,一邊把舊方案依據現狀進行了一定的調整,然後才傳音給了赤炎子。

遠聲玉上的傳音功能,需要兩個修士互相同意標記彼此的靈識(神識)才能使用,寧執對此的理解,就是聊天之前需要先加個好友。他沒有謝氏姐弟的好友,只能由人就在現場的赤炎子,轉告給弟弟謝觀徼。

至於暫時無暇分神看遠聲玉的謝觀妙……

寧執長嘆了一口氣,說實話,就玄田生做的這狗屁倒灶事,不管謝觀妙因失去理智而做做出什麼選擇,寧執都能理解。他甚至想對謝觀妙說,放心大膽的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不管發生什麼,這個底我都給你兜了!

教場內,謝觀妙也是沒有含糊。

當下便一個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劍出鞘,朝著還跪著的玄田生猛刺而去。劍氣如虹,剛猛如風,一雙漂亮的眼睛裡寫滿了殺伐決斷、戰意盎然。

玄田生早有準備,他對謝觀妙的脾氣還是瞭解的,在帶著渾厚靈勢的長劍就要真的當頭劈砍到他時,他提前預判,就地一個側身翻滾,堪堪躲過了快劍。並在躲過的剎那,也不敢久留,一個嫻熟的鯉魚打挺就起了身,充分運用腰腹肌肉的力量閃轉騰挪,想要逃出謝觀妙的攻擊範圍。

但玄田生反應再靈活,也沒有信奉“唯快不破”理念的謝觀妙,剛剛的一劍只是佯攻,真真的殺招是緊隨其後被她用靈識所操控的飛劍……們。

謝觀妙的本命靈劍並不是一把,而是數把,這裡的“數”取決於她所煉功法的層級。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萬物。金丹中期的謝觀妙,已經可以使出一般只有元嬰期才能操縱的六十四柄分劍,它們早早的悄然騰空凝視,只等謝觀妙一聲令下,便帶著彷彿要刺穿地表的雷霆千鈞,齊齊朝著玄田生而下。

玄田生這個時候再想躲開,已是不能,他只能在倉促間運起防禦法寶,將力量催動到極限來勉力硬剛。一陣彷彿連大地都跟著震顫的劍雨過後,塵土緩緩散去,露出了與數柄飛劍短兵相接的玄田生,他的身體四周已插滿了寒劍,活像一隻刺蝟。

謝觀妙御劍凌空,居高臨下的看著昔日的未婚夫,看著他面白如紙、抖如觳觫,如此不堪,真是叫人失望。“不用看了,你還活著。”

玄田生很不想承認,但是確實有那麼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會就這樣被謝觀妙殺死。

她也確實很想真的就這麼殺了他。

但是,不可以。

比賽已經結束,玄田生認輸了。不管是為了上善宮和謝家,還是為了不讓道君的法會難做,謝觀妙都不會在這種時候動手殺人。

她比她表現出來的還要冷靜剋制,不過,這卻不代表著她除了恐嚇玄田生以外,就真的什麼都不會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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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觀妙也舉起了手,對假裝剛剛反應不及、如今才緩緩而來的花教習道:“我也棄權。”

謝觀妙的棄權,可比玄田生之前輕飄飄的一句“我讓了”有說服力的多,她展現出來的恐怖力量,無不在在昭示著她的能力遠在玄田生之上,她的讓才是真的讓。

兩人都棄權,揭幕戰便會以“打平”作為結束,雙方各積一分,重新回到最初的起點。

玄田生還被釘在地上翻不起身,宛如一個努力半天也不得其法的翻殼王八,都如此難堪了,他還不忘在心裡想著,女修就是女修,心慈手軟,衝動無腦,到手的便宜都不佔,非要在這種時候強行拉平,又有什麼意義呢?既沒了好處,也不會對名聲有所增益。

玄田生覺得謝觀妙這一手毫無意義。

謝觀妙卻不這麼覺得。

在花想容確認了比賽結果後,謝觀妙就再次對花教習道:“既然我和他平了,那我就不算贏了,對嗎?”

花想容在這話之後,就明白了謝觀妙想做什麼,她點點頭,鼓勵的看著謝觀妙。

“那麼,弟子請求開啟生死戰!”

理論上來說,白玉京法會是不鼓勵選手生死相拼的,畢竟參賽的都是各門派金丹期的天驕,有望衝擊元嬰乃至是更強境界的未來之才,折損了哪個,對於他們所在的宗門來說都是極大的損失。所以,免得有人趁機斬殺英才,也是為了免得兩個門派結下死仇,在法會的各個環節裡,一般都是不允許出現死人的。

但畢竟是修真界,真正突破總在生死之間,法會上也有特殊的條例存在。

也就是謝觀妙如今提出的生死戰。

能讓兩個選手開啟生死戰的條件,十分嚴苛的。一,得提前對書院提出申請;二,要麼雙方同意,要麼提出生死戰的一方,不能是修為高且已經贏過對方的人;三,申請理由必須合情合理。

好比,修士甲的師兄,在上一場的比賽中被修士乙惡意重傷,雖然沒有死,師兄卻已經仙途無妄或者身中無解奇毒,那麼修士甲比修士乙境界低的情況下,就可以以“為師兄討回公道”為名,在接下來與修士乙的對決裡,提出強行生死戰的要求。以弱搏強,拼取一線生機,是寫在天道骨子裡的法則。

不過……

“看出問題了嗎?”寧執問姬十方。

“生死戰是有隱藏條件的,”姬十方在鬥法方面很敏感,幾乎一點就通,“他們必須還有下一次對戰的機會。”

在以往的賽制裡,生死戰基本很難出現在十六強賽,畢竟選手之間都是一場定勝負,輸了,就別想在比賽裡殺死對方了,很大程度上杜絕了有些人輸不起就走歪門邪道的心思。但如今情況又有不同。

謝觀妙充分讓在場的人明白了什麼叫文武雙全。

不是只有玄田生才會利用規則的。

“我修為沒他高,這場比賽也不算贏,而他過去不僅有負於我,還誣陷栽贓,如今又在眾目睽睽之下百般羞辱於我……我以我的道心為誓,希望能與之生死一戰!”謝觀妙看玄田生的眼神,已經把他看做是一個死人了。

玄田生極力剋制著自己,才沒有讓心底的害怕出現在臉上。

謝觀妙之前其實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對玄田生趕盡殺絕。不殺,弟弟夢到的話本未來總會讓她心中不安;殺了,她走的因果大道又不能答應。

如今就不一樣了,她應該謝謝玄田生的,給了她一個親自手刃他的機會。

“我同意了。”花想容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她甚至想笑著給謝觀妙拼命鼓掌,她真的太欣賞這孩子了了!真不愧是道君看上的人!帶勁兒!

謝觀妙親自拔走了差點削斷玄田生下三寸的劍,留下了她的最後一語:“真誠希望你能闖入八強。”

這樣我才好光明正大的殺了你!

***

問道上,謝觀徼代表他姐姐,發了一個解釋當年真相的帖子,意簡言賅,鏗鏘有力。這一回再不是語焉不詳的臆測,也不再是誰說誰有理的各執一詞,就是把渣男錘進土裡的往事回顧。

玄田生出軌在先,栽贓在後,簡直喪盡天良。

謝觀妙念在往日情分上,本不想背後說人,只求各自安好。但偏偏玄田生不知足,數次苦苦相逼。謝觀徼作為謝觀妙的嫡親胞弟,實在是看不下去,哪怕被姐姐罵,他也要把當年的真相原原本本的公之於眾!

謝觀徼發帖的時候,其實還在忐忑,自己說這些能起到什麼用,會不會反而因為畫蛇添足而引發公眾惡感。

結果……

帖子一出,問道上幾乎都是對謝觀妙的聲援,輿論方向被徹底扭轉。

【啊啊啊啊啊,觀妙仙子也太慘了,好氣啊。】

【我本來還覺得劍修都殺氣過重,如今一看,玄田生他活該啊!我們大玄州怎麼出了這麼一個不配做人的畜生?恥與之為伍!】

【小姐姐拔劍的時候也太帥了吧,現在棄法從劍,還來得及嗎?】

【吾輩修士,寧彎不折!能屈能伸,謀慮得當!】

【十六強賽什麼時候結束啊?一人血書,求八強賽的時候就安排謝觀妙對上玄田生啊!我真的好怕他進不了前八,讓仙子姐姐的願望落空。】

“這、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謝觀徼一臉懵逼。

赤炎子表示:“我們道君就是這麼厲害!”

所謂公關,就是與公眾的關係。

一般企業(個人)在出現名譽危機時,要麼不回應,要回應的話,就需要把握最傳統的三個步驟:態度,真相以及結果。

表明自己的態度,說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及宣佈會採取的措施及結果。

玄田生選擇在比賽這天退出認錯,最大的敗筆就是他回應的太晚了。他的認錯,可以被歸類為“態度”,這是在事件發生之初應該給出的東西。現在大眾對此事都已經有了旗幟鮮明的認知,你玄田生再來認錯,不覺得黃花菜都涼了嗎?

謝家姐弟一開始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最大的問題也是沒有在第一時間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們雙方的反應都不夠及時。

所以,寧執在一開始給出的建議就是啥也別說,先有理有據的把真相拿出來。

交待清楚時間地點、起因經過,讓公眾把這個瓜吃明白。

不過還是那句話,公關最重要的就是時間,現在公佈真相其實也已經有點晚了。所以,寧執沒有讓謝觀妙來發帖,而是讓謝觀徼以弟弟的身份站了出來。並且特意選在了這個微妙的時間節點,為的就是讓大家先知道比賽場上發生的事,再回來看到“真相”,它看上去在解釋過去感情,實則是在回應謝觀妙今日的行為。

支援謝觀妙的,在看到她為什麼這麼做後,更加的同情她、支援她了;

本來不那麼贊同謝觀妙,覺得她在白虎演武場的表現,是得理不饒人,是殺人不眨眼的,再回頭看到這些真相後,也會覺得,啊,事出有因,原來如此。

人,只會對自己最後接觸的事,有深刻印象。

這也是為什麼“欲揚先抑”的手段會被使用的那麼頻繁。如果公眾先看到帖子,再看到謝觀妙做了什麼,依舊會有人覺得她反應過激。但是反過來,這種感覺就會被稀釋。

而這,就是公關的魅力。

什麼找水軍、裝死、轉移注意力,終究只是千萬手段中的一種,它們既不是全部,也代表不了真正的公關。

一如愛德華.伯尼斯對公關的定義,公共關係是一項管理功能,是透過及時制定政策以及一定的程式,來獲得公眾的諒解與接納。

是尊重,是信任。

是一種影響世界輿論的哲學與藝術。

“公關是陽謀,從來都不是、也不應該成為某些小人玩弄大眾感情、譁眾取寵的手段。”

姬十方出神的看著寧執期,眼前一身月白色長袍的道君,在講述這些的時候,整個人都好像在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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